注:根据2024年10月19日在山东大学“现代与传统:中国诗学高等论坛(2024)暨第四届诗歌叙述学前沿学术论坛”上的发言整理。原题:沈浩波的“本土性身体诗学”。本期节选第一部分。我对沈浩波的关注有二十多年了。沈浩波是一个很有争议诗人。人们往往给他贴一张“口语诗人”的标签,就算完事了。其实呢,沈浩波有很大的野心和诗学抱负,他怎么可能让你贴一个标签——或者是口语诗人,或者诗下半身诗人?他正在变得越来越丰富。他就是一个诗人,他的本色就是一个纯粹的诗人。但是,二十多年以来,他的诗学观念也是变化的,变得越来越成熟了。我概括沈浩波,用的是“本土性身体诗学”。大概是在2000年左右,沈浩波创办了民间刊物《下半身》,他写下了那篇著名的发刊词《下半身反对上半身》。虽然现在他反思自己,说他当时写了20多条苍白的口号,但实际上来说,这篇文章在现代汉诗史上具有革命性的价值。他发现了撬动诗坛的杠杆,他倡导的“下半身写作”所蕴含的身体诗学,确立了现代汉诗写作的方向性的东西。我说的话大家可能会感觉有一点狠,不过多少年之后,再回头看一下“沈浩波”这一个案,他在诗史上肯定会有一个标志性位置。关于“下半身”的命名,起初或许是一个策略,毕竟一个号新生事物要考虑怎么让大家来关注。但是,这个策略性的表达实际上孕育着一种全新的诗学观念。那么经过这20多年的诗歌实践和探索,他不断地修订早期的那么“幼稚”的诗歌口号,让诗学实践与观念变得扎实起来,厚重起来。可以说,他从当时“下半身”的“身体写作”,到现在已经成为自觉的“身体诗学。这个“身体诗学”概念,在 80 年代曾经很火。我的硕士论文研究的就是八九十年代女性诗歌,三位著名的女性诗人翟永明、唐亚平、伊蕾掀起了身体写作的黑色旋风。但是,学术界在讨论80年代身体写作概念的时候,借鉴的理论资源更多的是舶来品。一提到女性诗歌,就会想到普拉斯的自白派,拉康的镜像理论等殖民化话语。沈浩波的意义在于,让“身体写作”,或者说“身体诗学”,回到了本土语境,回到了汉语。我把沈浩波的诗学观点概括为汉语性本土语境的“身体诗学”,既是基于沈浩波的诗歌创作实践,也基于他在诗集《沈浩波五年诗选2019-2024》的那篇序言《我的“身体诗学”四原则》。他提出的四条原则是:向下、真实、身体、瞬间。如果对沈浩波的诗学实践进行提炼概括,形成一个框架式的东西,我觉得他的身体诗学有三个维度。先看第一个维度——身体作为对象。在《沈浩波五年诗选》里,当然有大量的身体描写。早期身体写作的那种身体的欲望冲动还是有的,但这个时候的沈浩波,已经开始深化,已经变得成熟。早期的欲望化写作,变得越来越多元化。他开始考虑到“身体”和“物”之间的关系。他让身体回到物中,甚至认为身体成为物的一个部分。他说:“诗人不再让自己凌驾和高于事物,不再把事物当成抒情和象征的工具,而是完全平等于事物,让事物重新成为事物本身,而诗人,亦是事物的一部分。”他在《穿上还是脱掉》中比较了古罗马、中世纪、文艺复兴三个时期,得出结论:“好的时代/人们都在脱衣服/坏的时代/人们都在穿衣服”。在西方的文化哲学中,“身体”不仅仅是“肉体”, body这个单词还有一个意思,是“主体”。沈浩波强调身体的主体性,已经进入哲学层面的思考。他有一个说法:“身体是诗人唯一的祖国”,还有一首诗《我决定成立一个国家》:“国土就是我的身体”。但是,他这个身体意义的“国家”是一个乌托邦:“而我/是这个国家唯一的永恒的统治者//我的国家没有臣民/没有可以被我奴役的人/如果没有奴役和被奴役/怎么能被称为国家呢?/如果不能欺凌和压迫同类/怎么能被称为国家呢?”如此看来,这个身体学意义上的绝对自由的“国家”与政治学意义的“国家”之间,横亘着一个决然对立的东西,这可以引发我们很多思考。他把万事万物的生命都纳入到“身体”层面,他有一首《雪野》,这是关于语言的诗,关于写作的诗。面对“茫茫雪野上/有一棵树”,他为什么本能地说出“它一个人/站在那里”?对植物的“身体化”的命名,在潜意识中已经印证了沈浩波的身体诗学。再来看一首《清晨的鸟鸣》,是关于动物的身体诗学。一个董事长讲述宰猪的两个秘诀,一个是不能见水,“猪的内脏不要用水洗,带着血/直接下锅,味道最好”,一个是不能见光,“半夜杀的猪最好吃/总经理补充道:半夜杀完下锅/煮熟时正好可以听到清晨的鸟鸣”。突然来了这么一个诗情画意的结尾,如此残忍的身体虐杀行为放在黎明,放在“清晨的鸟鸣”的时刻,反讽效果十分辛辣!沈浩波还写了很多的身体的异化。《他在西安当特警》写了一个特警,被借调为兵马俑站岗。标准的姿势保持几个小时都一动不动,只有眼睛可以一分钟眨一次。当外宾惊叹地发现了他是一个“活着的兵马俑”时,18岁的这个特警“觉得这是/莫大的夸奖/内心充满了/荣誉感”。当一具活生生的肉体被异化为僵死的“兵马俑”的时候,感到的却是莫大的荣誉感。身体的自我主体性构成了悖论,一方面是自我主体性的丧失,另一方面又是自我的荣誉。沈浩波惊人地发现了将“自我的丧失”转化为“自我的确认”之间的内在逻辑,这一逻辑又往往构成了极具普适性的本土性活法。
赵思运,山东郓城人,现居杭州。出版诗集《一本正经》、《不耻》等,学术著作《中国大陆当代汉诗的文化镜像》《百年汉诗史案研究》《何其芳人格解码》等。诗作入选《中间代诗全集》《中国新诗年鉴》《新世纪诗典》《中国口语诗年鉴》《中国先锋诗歌年鉴》《汉语先锋》等重要选本。
赵思运 || 摸象集——现代诗导读
2019/11/24
2020.3.29
2020.12.16
2022.6.30
2022.8.16
2022.8.20
2023.5.25
沈浩波,1976年出生于江苏泰兴,1999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现居北京。著有诗集《心藏大恶》《蝴蝶》《命令我沉默》《向命要诗》《花莲之夜》《沈浩波五年诗选》等。2021年度“口红文学十佳诗人”。
沈浩波诗歌背后的古典精神内核|马亚坤
沈浩波正在写一个“时代的身体”|大草
一半是优雅,一半是痞气——读《沈浩波五年诗选》|孟凡通
我们不再是第三代——读《沈浩波五年诗选》|劳淑珍
身体的簸箕与向下的禅|杨黎
“狂人”沈浩波|韩东
《沈浩波五年诗选2019-2024》首发|我的“身体诗学”四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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