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就算去了太空也会晨勃|杨黎 余文

文摘   文化   2024-11-12 10:00   上海  
‍‍

《一飞机都是好人》书封
272P 锁线裸脊
口红文学出品
2024



 


在绵阳诗会上的发言(节选)

杨黎

 


我以赵大爷为例来讲口语的实质。我对赵大爷的几首诗印象深刻:1、它们有价值-具有新诗典的特点;2、地域特色-方言入诗其实是一种腔调,我就是以成都话为普通话的方式在写作。但我的作品里面很少包括卡卡角角(音kakaguoguo)、球莫名堂这些东西,我还是使用正宗的现代汉语。

 

我认为方言写作本身是一个这样的概念,它是一种腔调,是洋腔调呢还是土腔调,是诗歌的腔调还是非诗歌的腔调,你是在用什么样的腔调在写,这个不在于你是用一种什么样的俚语。  

 

记得我第一次见到赵大爷的时候,我给他说过一句话,很简单的一句话:“春天来了”,当你用四川话或者成都话说的时候,它就是一句口语;但你夹着舌头用普通话说的时候,“春天来了”就是一句书面语,这没有办法。语意永远低于语音,语音才是语言实质的东西,才是包含生命的东西。语言和生命的联系不是指语意,是指语音,是指我们的口音、语气、语调,你用什么样的腔调的问题、用什么样的语言来说话。这才是我想寻找的口语的灵魂(惊魂)所在。而不是你说了一句“龟儿子”,真正价值的差异就只在乎腔调,在于口音、语气、语调,我个人是这样认为的,我也是一直这样坚持的。

 

所以说在我的童年时代就开始口语写作,在我还没有完全明白口语的时候,我就明白了一点,就是语言的简洁所带来的音速的演变、音质的演变、音调的演变,这一切的演绎让我找到了我的生命点。  有些时候你虽然用语不多,但它还是很复杂,颠过来倒过去,它是一种语言、语音、语速的复杂,就是我们所说的“板样儿的复杂”、“板样儿多”这种东西。  找到我们自己的生命点的语言,口语的实质是追求这些东西,而不是追求词语的冷僻、用词用典的怪异。  以上是我个人的经验,供大家一起探讨。

(注:根据发言录音整理,未经本人校定。)

 

 

 

 

 

男人就算去了太空也会晨勃  

余文

 


对赵大爷的最初印象,是两年前在微信上刷到一个视频,酷似阿拉伯酋长的大爷,操一口川话坐在书房里读诗:“绵阳的路,好像过去都犯了错误,现在,统统在改造。”旁边立一幅画,画一只老虎,后来大爷说,他是60后、属虎。

 

视频我看了两遍,那首诗风趣,和那幅画很搭,而那个留雪佛龙胡子的大爷挺阳气。如果要从诗坛找一个最阳光的诗人,我总是第一个想起他。赵大爷的阳光来自于他对生活素材的柔化处理,在那些喜欢炫技的写作面前,赵大爷显得真诚,他的诗是生活的、向下的,有作品为证:

 

 

上其实是一种假象

 

地球是圆的

不管现在站在哪一个点位

我们的路

都是一直朝下走

看不见

是因为我们矮

站的地方低

高一点,再高一点

就晓得了

(2023)

   

   

每个成熟的诗人总会写出几首透露自己诗歌观念的诗,这首诗正是赵大爷“诗心”的参照。如果说杨黎的诗歌代表汉语言试图冲出束缚的“飞升”,那么赵大爷的写作就是贴地飞行的勘探。飞升是天才的活动,普通人贵在承认自己普通,只有找准位置莫装逼,才有从事写诗的可能。“男人就算去了太空也会晨勃”,赵大爷是个榜样。

 

 

 

男人在太空会不会晨勃?会的

发现号宇航员迈克·穆兰

在他《乘坐火箭》一书中写道

早晨醒来发现自己勃起了

非常硬,非常痛苦

几乎可以钻穿氪石……

至于最后怎样解决这个问题

他没说

(2023)

  

    

我平时是赵大爷的读者,这本诗集里大部分诗我读过几遍,还看了别人写的评,觉得有四句话想说。

 

首先,赵大爷的诗最硬核的部分来自于他对自身生活经历的描写,那些充满市井烟火气的诗歌,积淀着他几乎所有的艺术才华和写作经验,也是我最喜欢的作品。如之前读过的《茶馆》(本诗集未见收录)、《鸡毛掸子》。甚至就连写月亮这样被很多人用来矫情的事物也烙着厚重的时代感,他笔下的月亮不轻薄、不浮华,不是水中月,而是一锅晾在天上的小米粥。

 

我对这类诗歌的兴趣源于对近代史的关注,在一些重要的历史关头,上一辈人给我一种整体挫败的感觉。在铺天盖地的糊弄和谎言中,像赵大爷这样的诗写就显得尤为突出和重要,因为他们不仅在补阙历史,某种意义上还具有反思的作用,更兼诗歌的艺术价值,因此我建议大爷同代诗人应该多写这样的诗。从艺术的眼光看,赵大爷的诗呈现出那个时代所特有的穷困却又饱含生活真味的气质,正是这种气质软化了生活的际遇,使赵大爷还能乐呵呵地在21世纪和大家一起快乐写诗。我不羡慕他的经历,而是欣赏他将经历转化为作品的能力,在这些诗中,以下6首引为佳作。

 

 

毛掸子

 

哪个屋头又不是一地鸡毛呢

只不过有的人家

鸡毛一根一根地捡起来

扎成了鸡毛掸子

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

外人啥也看不到

(2023)

 
 

 
一锅小米粥

晾在天上

舀到碗里

早就冷了

(2022)

 
 
骨油

 

八十年代在乡下当老师

工资几十块钱

为了让儿子天天有油荤

逢场天,我会花几角钱

上街去买几根棒子骨

回家剁断,洗干净放进锑锅

炖两个小时,捞出骨头

剔下肉,抖出骨髓

放一边烧土豆萝卜用

然后将锅里汤上的浮油打起

倒进铁锅

炼干水分

装入小碗

后面几天就有骨油

给儿子拌面拌饭了

骨头也不会扔

太阳坝头晒干

五分钱一斤卖给供销社

当天的蜂窝煤钱

就赚回来了

 

 
的第一辆车

 

我已经换第五辆车了

但印象最深的

还是1984年,在乡下教书的

第三年,用攒了两年多的

120块钱和两张自行车劵

买的那辆永久牌加重自行车

上海产的,28圈

到公安局办好驾照上好牌后

每个周末,搭上女朋友

(也就是后来我儿他妈)

骑行二十多公里山路回城

要好洋盘有好洋盘

后来从学校停薪留职

它就成了我的专车

骑着它,每天接送儿子

上幼儿园,满大街跑生意

只是遇到雨天和冬天

比较麻烦……

一直到96年

它确实老了

一身除了铃铛不响,都响

实在不安全

就送修车店老板了

(2023)

 
 

 

“三花”之所以叫“三花”

并不是指三级茉莉花茶

一哥佬倌今晚在桌子上讲

八十年代他在成都开茶馆

天天晚上都要放录像

 

客人点一杯茶

(主要是老年人和附近

工地上的民工)

可以看一晚上

先是武侠片警匪片枪战片

12点以后就是妖精打架

为了赚钱

他将客人喝过的茶叶

收起来

装到簸箕头晒干

再加少许新茶

和匀

过两天又抓给下一个客人

三遍以后才倒掉

所以叫“三花”

(2023)

 
 

 

女儿读高中了

昨天去报名

学杂费一共缴了二万八千六

回家后

我把我妈替我保管的

当年我上小学的一张油印收据

找出来

给她看

1971年,小学一年级下期

学费和书付本费合计

三块九角钱

收据上还印了一句毛主席语录

“教育要革命 ”

(2022)

 

 

其次,必须要提到赵大爷的犀利和睿智,写诗的兴趣促使他不停地去观察生活,并从那些繁琐的世事中找到诗歌的灵感,犹如用一束光打照事物,洞见个中真味。这类诗的整体面貌是“其言极短而其指极大”,我在疫情期间转发过他一些非常强悍的作品,比如这首:

 

 

难不一定是所有人的老师

 
这三年你白过了

因为你的认知

一点都没有改变

2023.1.10

 


我对诗人有一中天然的偏见,即不管他名声多大、作品多少,如果他的诗歌缺少对公共生活的关照,没有对现实的批判与思考,我就觉得他不是一个称职的诗人,甚至于不能被称为诗人,这种偏好尤其对汉语诗歌而言。赵大爷的犀利正好来源于他对现实的关照,这部诗集中有不少类似风格的作品,如《罪己诏》《一个村的人都说她命好》《真不是段子》《做样子》《李大本事》《防个锤子》。

 

再次,赵大爷灵光一闪的想象力也为他的诗歌增添了别样的风采,使阳光的赵大爷身上透露出一种返老还童的气息,如《蜂箱》《落叶》《夜雨》,挺难想象这是一个60后人的心思,而《我杀了一个人》《梦》《诗人是干什么的》又兼具超现实主义的幽默感,读来非常解压。

 

 

 

木头做的小棺材

用蜜

埋葬花朵和春天

(2024)

 
 

 

如果回放一遍

你看到的就是

一群金色的鸽子

飞向树枝

(2023)

 
 

 

凌晨两点

潜入地球的火星间谍

嘀嘀哒哒

给火星发报

“人傻

水多

氧多、氮多

稀土多

……”

(2023)

 
 
人是干什么的

 

英国诗人狄兰·托马斯

在美国死了

他的朋友,出版商劳夫林

帮他办理安葬手续

办手续的小姑娘问

“职业?”

劳夫林说:“诗人”

“诗人是干什么的”

“他写过诗”

小姑娘于是在表格上写下

“狄兰·托马斯

他写过诗

(2023)

 
 
杀了一个人

 

昨晚车停戈壁露营

半夜发现有人来撬车窗

一把刀,贼亮亮的

伸进来,接着

是握刀的手和一颗大脑袋

我蜷在窗下边

没有吭声

可能是太胖了,贼人身体

被窗子卡住,进退不得

我趁机抢下刀

对准他脖子就是一阵乱刺

吭哧吭哧

听到刀捅进肉的声音

却不见一滴血流

贼人眼睛和嘴巴

惊恐张着,渐渐没了动静

我迅速下车

把贼人从窗子里扯了出来

怕没有死透

又朝他胸口捅了几刀

腰杆捅了几刀

肚子捅了几刀

等不到天亮

狼就会把他吃干净

我擦了擦头上的汗

开车逃出梦里

(2023)

 
 

 

我是被一则唱片转让小广告

吸引过去的,一千张黑胶老唱片

主人愿意一块钱一张出售

按着他发的定位

去了,居然是一座城堡

主人在唱机上,换了好多张唱片

放给我听,我陶醉了,问他

能不能连唱机一起卖给我

他说可以。于是我加了一千元

买下唱机。后来觉得

搁唱机的那个柜子和唱机是绝配

又买下了柜子,随后

听着巴赫的咏叹调,我又看上

他的酒窖、台球室、健身房、游泳池……

最后,找银行贷款一个亿

买下了他整个城堡

每天沉迷于莫扎特、肖邦、舒伯特

早饭一碗粥一个窝头

晚餐一把花生二两包谷酒

(2024)

 

 

最后说一说方言入诗。用方言来思维和写诗的人不少,但像赵大爷这样运用得好的人着实不多。作为一个说西南官话的人,我认为赵大爷诗里的方言虽然运用得好,但只是作为点缀,论者不必过分夸大,因为当代汉语诗歌整体并未脱离普通话的笼罩,这是我们共同的悲哀,赵大爷的可贵之处在于他以方言入诗提醒我们诗歌的另一种可能。这本诗集中如《任务》《人生》是很好的例子。

 

 

 
今天看到的数据

说一个男人

一生之中平均要射7200次精

我算了一下

假如18岁开射

天天一火,要射20年

隔天一盘,是40年

隔两天60年,隔三天

就是80年……

而有多少人能活到80岁呢

格老子太扯了

不只是我

恐怕有一大半的男人

这辈子都完成不了

这个任务!

(2022)

 
 

 

公司开完早会

老王就来请假

说他小舅子死了

脑溢血

才50多岁

我问他

你舅子屋头没人蛮

老王说没人

他生意破产后

老婆就跑了

他儿子说

从小老汉就不管他

没给过他幸福

现在他也不管

我老婆身体又不好

只有我去

(2023)

 

 

时代需要赵大爷这样真诚的诗人,至少,我这样的读者需要他。


[END]

 




杨黎,诗人,有神论者。蝉联口红文学2020~2023年度十佳诗人



余文90后滇人,写诗、写书法,喜欢杨黎,五条人。



赵克强,60后诗人,印了三本诗集。口红文学2023年度十佳诗人。


杂说赵大爷:这是一个好玩的家伙|伊沙
所有人都该裸奔——读赵克强的诗|吕本怀
就做自己的,这一个——读诗人赵克强的诗|张敬成
现代诗的熟年气质|赵克强《一飞机都是好人》首发





赵克强 《一飞机都是好人》
购小拧手作盲盒 即可获赠








迎投稿
1. 口红文学以推送原创首发稿为主,每次投20首以上新作会增加组稿优势;
2. 请使用Word文档,附微信号简介,社团和荣誉可能会被删减;
3. 口红文学为新人提供更多展示机会,也期待老友不断突破、刷新自己;
4. 稿件30天还没被选用,不必怀疑自己,一定是小编暂时看走了眼;
5. 投稿邮箱:Lspoem@qq.com

口红文学
当代汉语诗歌日更平台。最热。最年轻。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