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看到安徽的赵红主任写的她患早期肺癌手术的经历,感同身受,也想到了自己的手术经历。作为一名医生,我的甲状腺已切除1年半了。我想,也和赵红主任一样,记录下来吧。
日子仿佛回到了2015年4月,那是我们医院每年查体的日子。以往的每年查体,我经常在科内抽个血就算了,很少查超声。那天我记得很清楚,刚过7点半,同科室的陈主任对我说:赵主任已经在3楼做B超了,你上去看看吧。
顺便说一句,我们医院超声的赵月环主任,那可是我们医院的一个宝,水平极高,尤其是对甲状腺和乳腺,几乎百发百中,在我的印象中,他从来没有失手过。我走在去3楼超声室的路上,心里不停的嘀咕:假如查出一个甲状腺4到5毫米的癌,纠结吧?因为可以说,在省内甲状腺癌的CT诊断方面,我还是很受大家认可的,当时去泉城论剑讲了一堂甲状腺癌的CT诊断,也是技惊四座,省影像所的几位主任经常打电话咨询我甲状腺癌的CT诊断方面的问题。
在我前面做超声的是病理科主任穆主任,那也是我们医院的病理权威,还是我们影像科杨护士长的老公。查完了之后,他稍微停留了一会。赵主任拿着探头在我的脖子上摸索个没完,嘴里还不停的念叨:质地有点硬,形态不规则,里面有点状强回声。我一听,坏了,这不就是甲状腺癌吗?幸好只有0.4cm。赵主任水平确实高,0.4cm的小结节,便可以做出正确诊断。他建议我复查。这时,走到门口的穆主任又折了回来,看来对我的甲状腺小结节也很关心啊。
作为一名对甲状腺有一定研究的影像科医生,我对它太了解了。我也知道,这和我大量的做CT引导下穿刺活检导致的辐射可能有很大关系。那时,我每个月的穿刺量都在100例以上,一年大约1200例吧。我也知道,甲状腺是一种很友好的恶性肿瘤,它可以和你长期共存,甚至终生不会侵犯你。所以我出奇的淡定,甚至都没有给同在一家医院的老婆打电话。因为我坚信,我的甲状腺癌对我是友好的。
上午紧张的工作,一切都很正常,我仿佛忘了那个在我体内的不太正常的小东西。下午上班阅完片后,影像科主任李主任给我电话:黄主任,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原来病理科的穆主任中午回家的时候和我们科的杨护士长说了我的情况。下午一上班,护士长便和李主任汇报了。李主任惊讶的说:看不出来了,下午上班讨论片子的时候,黄主任讨论的很热烈啊!我一进门,李主任说:听说你的查体出了点小状况?我说:主任,没事,就是0.4cm的一点小东西。主任建议我切掉,我说还是观察吧。因为我对甲状腺癌实在太了解了,对于我们科每一例做过手术的甲状腺癌,我都有图像和病理的随诊。
过了几天,一个保险公司的业务员知道了,过来游说我买保险,他问我:你半年以内做手术吗?我说不做。他说:你只要半年内不做手术,手术后确诊是癌,可以获得高额赔偿,我记不清了,好像是20万,也许是15万。但被我坚决的拒绝了。诚然,对我来说这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但我的内心不允许我做这样的选择。而且我还有点迷信,我坚信,只要我不买这个所谓的大病保险,我肯定会长命百岁!
因为在肿瘤医院内,大家都知道肿瘤的厉害,好多的同事和哥们都劝我做手术,也包括我的妻子——也是我的大学同学,和我在同一家医院,从事肿瘤化疗。
时间过的飞快,工作也是一如既往的繁忙。每天总是不停的阅片、写报告、穿刺。我仿佛遗忘了那个留在我体内的不太友好的小东西,我的身体也没有任何的不适。在这一年中,我妻子不停的劝我要复查一下,我总是说下月吧。因为做个超声,也是要花时间的,而我太忙了。
就这样1年的时间很快过去了,转眼来到了2016年的5月。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周日的晚上。我的同学老婆又和我吵架了,非让我去复查,说:你不为你自己着想,也应该为我和孩子着想。我说好,明天就查。
周一的下午,还是赵主任,还是那个冰冷的探头,还是摸索个没完。最后赵主任说:长的有点快,0.7cm×0.9cm。我心里也一惊:你这个小东西,不是说好和我友好相处的吗?你怎么变卦了?我仍然没有马上告诉我的妻子。等快到了下班的时候,我告诉了她。其实当时我的内心很淡定,也许是丰富的专业知识,使我对疾病有足够的了解,也不至于那么害怕。
既然这样了,手术是必须的。几个知己朋友纷纷推荐治疗的医院。远在北京医院的艾斌大哥推荐我去中国医学科学院肿瘤医院做手术,我也想到了我上学的天津,我一个很好的哥们就在头颈外科。这两个医院的头颈外科应该说在国内是最好的了。当时的选择也是很纠结的。但说实话,我们医院的头颈外科也是很好的,全国的头颈外科主委就是从我们医院出去的。
手术定下来以后,肯定要和院长汇报的,因为副主任也大小是个官,虽然连芝麻官的级别也够不上。我们的院长于院士一听很重视,甚至成立了一个专家组,由主管保健工作的王院长亲自挂帅,还专门开了一个会,说一切为我的手术让路。手术医生是我们医院头颈外科的邹主任,她问我是否需要做微创,我说:45岁的人了,又没有再找媳妇的打算,脖子上留个疤无妨。一笑。因为甲状腺就在皮下,而微创需要从腋窝下进去,路径太长,反倒恢复的慢些。
手术以前,我还在自己的科室做了CT,当我自己躺在那张为无数病人做检查的CT床上,吸气,憋住,喘气,双手放到胸前。我是配合的那样熟练而自然!等片子出来以后,看着甲状腺上的那个小东西,我就知道,手术是不可避免的了,一切的幻想都是多余。我给我自己写了一份诊断报告,有意思的是,患者的姓名是黄勇,而报告医生的签名也是黄勇,也有点太奇葩了吧!
没有惊动任何人,除了几个关系非常近的朋友。我一边正常上班,和往常一样,阅片,穿刺,会诊,在大家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我偷偷的办了住院,又偷偷的做完了术前检查。我选择了周五手术,因为我担心探视的人太多,毕竟我在省肿瘤医院已经工作了整整23年!但我还是有意识地减轻了自己的工作量,把忙碌的生活节奏放缓下来。作为一名医生,我对疾病是无所畏惧的,如果医生连这种预后良好的肿瘤都害怕,还怎么来劝病人。
我没有惊动远在老家的父母,甚至连哥哥及姐姐也不想告诉,因为我知道,只要手术了,已经就没有任何问题了。但我妻子还是不同意,在她的坚持下,告诉了我的大哥。因为作为一名肿瘤影像医生,我知道自己的病没有问题,但我的父母他们没有任何的医学常识,告诉他们只会增加他们的担心。
手术的前几天的生活和工作节奏是缓慢的,我的心一如既往的平静。以前的中午,我几乎都要加班,一般也就能睡10多分钟。而手术的前一天中午,我躺在办公室的行军床上,却睡得格外香甜。下班之前到病房报了个道,原以为必须睡在病房,但因为是本院职工,他们允许我回家休息,说只要第二天早上7点前到医院就行。还问我需要插尿管吗?我说,一切遵医嘱,插吧。我觉得我是一个很听话的患者。晚上,我的心情仍然很平静,完全没有那种大战来临前的感觉,整个晚上睡得很好,而且,也不用熬夜了。
第二天来到医院的时候,我的精力格外充沛,穿上病号服,真的成了病人,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医院挑选了最好的麻醉医生,而且,我的尿管是由我的老大哥,泌尿外科主任,边主任,那可是省内的主委啊,亲自给我插的。为了减轻我的痛苦,全麻后给我插的尿管。躺在手术台上,和主刀的医生、麻醉医生和护士开着玩笑,忽然就失去了知觉……
手术后的第一天是最痛苦的,也是最累的。因为是全麻+颈丛麻醉,不能枕枕头,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像一条咸鱼。整个一天迷迷糊糊的。要命的是不停有人来探视,虽然术前几乎没有告诉别人。一会听见有人说:院长来看你了。一会又听见:某某来看你了。我努力睁开朦胧的眼睛,努力抬起沉重的胳膊和他们打招呼。一动也不能动的感觉真的很煎熬,我就这样直挺挺的躺了8个小时。我这才发现自己选择在周五手术是多么明智!
手术后的第一天,仍然处于全麻状态中的我,和旁边照顾我的妻子。
朋友来探视了,我仍然在昏睡中。旁边穿手术衣的就是给我插尿管的边主任。
手术后的第二天是周六,则完全是另一种感觉。也没有吊瓶,可以在房间内走动,偶尔来个人探视,也不多,而刀口一点也不痛,甚至吞咽也没有他们说的那种疼痛感。这种躺在床上、什么也不用干、而且有人照顾的感觉真好。也真心感谢我的妻子,一直陪伴在我的身旁。作为一名医生妻子,她真的很专业。第二天,女儿也来看我了。本来我不想让女儿知道,怕女儿害怕和担心,毕竟女儿还是个高中生。妻子说:她爸爸手术,这也是她人生中的一个经历,作为你的女儿,她有权知道并面对这一切。接下来住院的两天,我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也恢复的特别快,连麻醉医生也说,没有见过恢复的我这样快的患者。也许是作为医生,知道自己的疾病,所以心里有底,也就没有畏惧。手术后的第二天,我甚至到头颈外科的工作站给本院医生看了一个病人的片子。
术后第二天醒来,我是不是很精神?
术后第二天就下地了,看看我的引流瓶!
我想周日就出院,但因为是本院职工吧,主刀的邹主任比较慎重,不同意,说,周一上午上班前就给你拔管,那时再走吧。我是一名好病人,听医嘱吧。周一上午接近8点,我知道一旦上班,来探视的人肯定会排成队。拔完管后我就偷偷的溜了。甚至我自己所在的影像科和PET/CT的同事都没有来的及看我。我心中庆幸,幸亏走的早,否则一病房的鸡蛋和牛奶怎么办呢?
出院后在家一共休息了不到10天就上班了。这1周多的时间应该是我近几年来休息的最长的一段时间。我甚至感到:生病的感觉真好,哪怕是甲状腺癌。没有熙熙攘攘的患者,也没有看不完的片子和写不完的报告,也不用加班做穿刺,有的只是安宁和惬意,没有疼痛。每天早上可以睡到自然醒,每天中午可以有一个完美的午觉。家人也不让你干任何的家务,还专门有人给你做饭!这是什么待遇啊,我甚至有点感谢这场病。我甚至可以悠闲的看着窗外发呆。在我养病的1周多时间,我还抽时间做了一个幻灯,因为时间充足,所以感觉很完美,后来便有了在2个月后的省化疗年会上广受赞誉的那次讲座。但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可惜只有1周多的时间,我便上班了。因为我听到,有病人专门找我看片子,听说我手术了,便在医院旁的旅馆里住着一直等我上班。
手术后的2月,在省化疗年会上的讲座的我。这次讲座很成功,也许要感谢这场病了。
也许,你一旦做了医生,你就不再属于你自己。
很快就上班了,也没把自己当病人。日子仍然是那样充实而忙碌,忙的还是没有时间买午饭。很快就进入了白天上班、傍晚加班、周末讲课的节奏。术后3月复查,竟然是这样的——左侧颈部见小结节,内见点状强回声,不排除为转移淋巴结!建议复查。但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我哪会被它吓倒。该吃饭吃饭,该上班上班,该复查复查。即使转移了,再切掉就是了。我又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中,只是我告诉我手下的医生:记得到时候提醒我复查啊。
术后3月,女儿去柬埔寨支教,把女儿送到厦门出海关。在厦门大学的留影。仔细看,还能看到我颈部的瘢痕。
应该是术后5到6个月的样子,在会议上讲座的我,脖子上有领带,就看不到瘢痕了,哈!
5个月后,按医嘱复查了。颈部又冒出了一排高回声的线头,警报解除了,不是淋巴结。我的心,仍然是一如既往的淡定!
这是我的病历,有了它,做和甲状腺相关的检查、开药,几乎不花钱。
这是我每天服用的药,每天2片,据说要终生服药。麻烦一点的是需要在每天的早饭前半小时口服,所以,我每天的早饭几乎都是在上班路上吃的。只是医保开药太麻烦,每次大约要花20分钟以上,所以,我都是自费从医院的便民药房里买。
编者感想:如果阅读赵红老师的生病历程,是带着微笑的隐忍和感动;那么读完黄勇老师的病程记录,心中是绽放的爽朗和豁然。
每次看到黄老师,他的脸上常常带着孩子般灿烂的笑。而他的文字——如流水纯净,树木淳厚。
读这篇文章,我如同黄勇老师一样,燃起了对我们作为医生每日与之斗争的对象——一切疾病的勇气和信心。
读到“生病的感觉真好,每天早上可以睡到自然醒,每天中午可以有一个完美的午觉。家人也不让你干任何家务,还专门有人给你做饭!这是什么待遇啊,我甚至有点感谢这场病。我甚至可以悠闲的看着窗外发呆”——我忍不住笑了。黄老师,平时多忙多累啊,好不容易一次生病才给了他一次宝贵的发呆的机会。如同黄老师说的——你一旦做了医生,你就不再属于你自己。
最感动的地方,是黄老师有着充满爱的家和家人。黄老师写道——本来不想让女儿知道,怕女儿害怕和担心,毕竟女儿还是个高中生。妻子说,她爸爸手术,这也是 她人生的一个经历,作为你的女儿,她有权知道并面对这一切。——我觉得这是很正确很温暖的处理方式。这是一位父亲的柔软和细心,也是一位母亲的坚韧和纯厚。
读这篇文章,我能感受到,黄老师是一位知足的人——有爱自己的家人,有能获得成就感的医学工作,有信赖自己的病人,有关心自己的单位和领导。只希望黄老师以后不要那么忙碌,有多多“悠闲的看着窗外发呆的机会”。愿每一个善良的人都获得自己的一片平静天地。愿您健康快乐!
编外语:我想当大家看完此篇时,学医的你我一定 思绪万千,心有千千言......若您有话对黄勇老师说,联盟公众号会留下各位老师朋友们祝福一串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