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类的历史长河中，国家的兴衰更迭是永恒的主题，驱动着时代的巨轮滚滚向前。大国兴衰的奥秘，如同河底的金沙，始终吸引着人们不断去探寻。对于“大国兴衰”的话题，西方早已形成了多种理论流派，试图从经济、技术、军事、地缘政治、对外扩张等因素进行解释。我国著名的历史学家钱乘旦先生，经过数十年的研究与思考，给出了中国人自己的答案，并汇聚在《风起云飞扬：钱乘旦讲大国崛起》一书中。《风起云飞扬：钱乘旦讲大国崛起》 钱乘旦 北京大学出版社钱乘旦先生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第一位世界史博士。早年他深耕于英国史研究，尤其是探索英国的现代化道路，而英国是世界上最早开始现代化的国家。在此基础上，他进一步比较不同国家的现代化进程，研究现代化理论，总结世界现代化的基本轨迹，成为了我国现代化研究的领军人物。2003年，钱先生与齐世荣先生一同应邀到中共中央政治局，讲授15世纪以来世界九强的发展历程。这正是后来火遍全网的央视大型纪录片《大国崛起》的缘起，钱先生同时担任了此片的学术指导。可以说，他对“大国崛起”的思索与现代化研究密不可分。
2012年，钱先生又在北京大学为本科生开设了“大国崛起”课程。这门课一经开设，就立即成为学校最火爆的公选课之一，而且每一轮开课，学生们都热情不减。通过这门课程，钱先生希望大家能够“了解近代以来世界格局的变化，了解‘世界强国’发展和演变的历史，考察‘大国兴衰’的时代机制和规律性特点，更深刻理解国家兴盛的条件与过程，总结经验，反思教训，为中国现代化提供有益的思考。”12年过去了，当年的课程讲稿终于变成了如今的《风起云飞扬》一书。书中还增添了钱先生近年来的新思考，让更多人能够从大国兴衰史中读懂现在的世界大变局。![]()
厘清“大国”的概念是理解“大国兴衰”的基本前提。不同人判断“大国”的标准不尽相同，例如西方学者主要依据政治实力、经济基础和军事力量等指标。而钱乘旦先生在书中给出了完全不一样的看法，在他看来，“大国”不是笼而统之的大国，而是“世界大国”，是“从资本主义世界体系开始形成起，对世界整体发展和格局变化产生重大影响的国家”。一方面，这个定义交代了大国兴衰的时空性，只有当世界逐渐连为一体，形成世界体系时，世界大国才会应运而生，并映射出不同时代的特征；另一方面，它揭示了大国兴衰的本质。世界大国的核心特点就是改变世界，它们的起起落落标志着时代的变迁。
因此，钱先生将这九大国家划分成四类：重商主义大国葡萄牙、西班牙和荷兰；早期工业化大国英国和法国；资本主义强权大国德国和日本；20世纪超级大国苏联和美国。每一类都与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不同阶段相对应，有着各自的特征。与此同时，作为世界大国，它们又有着普遍的共性，钱先生将其归纳为四点：一是有强劲的经济基础和综合实力；二是有整合的国家制度与社会结构；三是具有吸引力的文化和精神特色；四是要有能够在全球施加国际战略影响的能力。对于这些共同特征，钱先生一再警醒我们注意：“大国只意味着强国”，并不具备价值判断，不与好坏、优劣、正误等性质挂钩。![]()
英国工业革命时期纺织厂的动力织机
《风起云飞扬》的主体内容是勾勒九大国崛起的历史进程，描述它们各自兴衰的原因，进而总结每一个历史阶段“世界大国”的特征，探寻大国兴衰的内在逻辑。通过比较这些国家的发展模式，钱乘旦先生想要告诉我们，历史的共同性与差异性彼此交织，不同国家的兴衰既有相通的机理，又有植根于各自地理环境、历史传统、民族文化、社会结构、时代背景的复杂性和多样性。
钱先生认为，大国崛起的基本要素是国家的统一和经济的发展，每个国家都是如此。他特别强调统一国家和中央政府的重要性。早期的世界大国大都依赖专制王权来凝聚社会力量，形成统一的民族国家和实现中央集权，而且这个阶段难以跨越，如葡萄牙、西班牙、英国、法国等都是如此。德国长期四分五裂的历史则从反面说明了同样的道理。但一旦是专制主义完成了这一历史任务，它很快就会演变成阻力，这个国家要么寻找新的政治制度，要么走向衰亡。至于经济发展，钱先生精辟地指出，不同时期不同国家采取了不同的经济模式，其差异体现在国家与市场之间的关系”，“焦点在于应该由市场发挥作用，还是由国家发挥作用”。最早是在重商主义时代，国家起决定作用。到了工业化时代，英国模式倡导“看不见的手”。而德国人又重新重视国家的力量，苏联更是完全否定市场。后来美国探索出了“两只手”的资本主义新模式。每种模式都取得过瞩目的成就，但也都有各自的缺陷。钱先生总是以一种辩证的眼光看待大国的历史发展。钱先生另一个贯穿全书的核心观点是：“‘世界大国’是引领时代潮流的国家，它们开启的新时代，成为被模仿的榜样。”例如，葡萄牙和西班牙的“专制主义+重商主义”模版、荷兰的金融中心地位、英国的工业经济和制度创新、法国的革命样板、德国的落后赶超模式、日本的非白人成功经验、苏联的社会主义道路、美国的资本主义集大成，它们都在世界整体变化的过程中发挥了关键作用，都对世界产生了重要影响，都体现了各自时代的精神特征。相反地，“若跟不上潮流变化，更不能引领潮流时”，大国“就会衰落，会被超越，会被新的‘大国’所取代”。历史上数次的大国兴衰交替无不印证着这一点，而且时至今日它仍在生效。钱先生在“后记”中再一次回答了大国兴衰的机理问题，他简短有力地说：“我的答案是，领一个时代之先的国家是这个时代的‘大国’，丢失领先能力就丢失大国地位。”唐太宗曾言：“以古为鉴，可以知兴替。”这正是钱乘旦先生数十年秉持的治史理念。他常常说，历史学有两个功能，一是尽可能恢复历史的真实性，二是起警示作用，与现实联系，以史为鉴。正如上世纪80年代保罗·肯尼迪出版《大国的兴衰》有着强烈的现实观照，《风起云飞扬》的问世同样有着鲜明的现实意义。只不过前者关心的是美国是否已经衰落，而后者关注于中国如何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下实现和平崛起。
中国正奋力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发展，在这个过程中，我们需要汲取别国的经验，规避别国的教训。《风起云飞扬》不仅仅回溯了大国兴衰的历史，更重要的是从中国的视角探寻它们的经验和教训，从而使我们更清楚地认识和选择中国的发展道路。钱先生在书中反复提醒，国家发展的道路，无论是工业化，还是制度和结构，没有哪一种是永远正确的，更不能以某一国的模式作为衡量世界各地区的标准，后发展的国家需要在变化中走出自己的路。在谈到未来新世界大国的成功因素时，他又意味深长地说：“其中一个重要因素是不犯错误或少犯错误，犯错误最少的国家最容易出线。”在结语部分，钱先生对21世纪以来世界的新变局进行了研判。他提出，有四条线在当今世界交汇：第一条是生产方式的演变和社会形态的变化，人类正处在信息时代和智能时代；第二条是文明的发展和世界格局的演变，出现一种“文明回归”；第三条是国际体系的演变，现在是体系空缺的时代；第四条是中国发展这条线，需要努力建设现代社会。四条线的交汇将导致巨变发生，他警示人们“应做好充分准备应对变局”。值得一提的是，钱乘旦先生始终倡导“让历史服务于大众”，把知识传递给社会大众，让更多人了解世界的历史。《风起云飞扬》一书脱胎于课堂讲稿，一方面，讲授方式深入浅出、循循善诱，讲授内容丰富多样、通俗易懂、生动有趣，还配有大量插图，包括地图、人像、历史画、照片等等。这些形式都大大增强了著作的可读性，激发人们的阅读兴趣。另一方面，书中的学术性并没有因此打折扣，里面包含了许多深刻的学术讨论和微言大义，引人深思和回味。首先，钱先生在讲述各国兴衰历史的过程中，解析了一系列容易让人误解的重要历史概念和历史事件，如“封建制度”“专制王权”“重商主义”“英国”“民主”“光荣革命”“工业革命”“法国大革命”“三十年战争”“西进运动”等等；其次，他试图破除一些根深蒂固的西方思维模式。例如，通过英法、法德之间的战争事实，他表明西方国家所谓“相同的价值观”其实是虚假的，利益才是决定性因素；再者，他对诸多历史现象作出了富有洞见性的评价。譬如对于日本的“脱亚入欧”，他写道：“不过日本人应对困境的方法是很奇特的，经常脑子里想着东，两只脚却向西走，认定向西走到了头仍然是东，这大概就是迂回战术。”类似的真知灼见在书中比比皆是，在此就不一一列举，留待读者们去品味。总之，“大国”兴衰更替的过程并未结束，历史的车轮仍在向前，我们每个人都能从书中找到应对时代变局的法宝。作者 | 李威，上海全球治理与区域国别研究院博士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