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纪意大利雇佣兵战争真的是“不流血”的吗？

15世纪意大利城邦的不间断冲突就好像一种模拟战争，由专业的雇佣军承包商进行，他们的兴趣只是通过将战争简化为一种不流血的演习，最大限度地减少昂贵部队的损失，并制造有利可图的冲突。

例如，在1427年的马科洛迪奥战役中 (Maclodio) ，威尼斯指挥官卡马尼奥拉俘虏了10,000多名米兰俘虏，虽然马匹损失惨重，但双方几乎没有人员伤亡。卡马尼奥拉很快释放了所有战俘，没有支付任何赎金，让他的威尼斯和佛罗伦萨的雇主们很不爽。

▲图：马科洛迪奥战役

这只是因为，一场决战可能会让雇佣兵首领破产。他们宁愿让自己的士兵在一场战斗中活下来，并继续以战斗为生。

雇佣兵的这种行为是有一定的道理的，雇佣兵只是同行业中的不幸者，对同行宽容也是对自己的宽容。雇佣兵军团的首领不愿意俘虏较低级的士兵，是因为给他们提供食物和住宿需要大量费用。

但总的来说，那些战斗中不流血的负面报道可能只是例外而非常规。1340年帕拉比亚戈战役造成了约7000人的巨大伤亡，而战役是在地面积雪的情况下进行的，这也驳斥了雇佣兵不喜欢在恶劣条件下作战的说法。

在15世纪晚期，随着雇佣兵和雇主签订的合同期越来越长，他们看起来越来越不像雇佣兵，而像是常备军。这说明城邦越来越依赖雇佣兵。但在此之前，他们必须要让雇主放心，证明自己不是吃空饷的士兵。

和平生活

在不打仗的时候，雇佣兵会遭到雇主的嫌弃和猜忌。然而，雇佣兵可能会很享受和平时期的生活。

一般来说，雇佣兵队长必须负责自己部下的住宿，而且通常不会在大城市里安排宿舍。不过，他们可能会住在雇主首都附近的小城镇或村庄。后来，这成为了一种惯例，大型帐篷营地往往聚集在雇佣他们的国家的首都附近。

因此，在14世纪和15世纪，这种大型营地在米兰、佛罗伦萨、比萨和罗马等城市附近是常见的景象，因为这些城市是雇佣兵的主要雇主。

▲图：十四世纪的营地。摘自Guidoriccio da Fogliano壁画中的细节。

当时的绘画作品中，士兵营地就像一个由色彩鲜艳的帐篷组成的小城市。只是有些士兵显然都睡在草棚而不是帐篷里，如上图所描绘的那样。

雇佣军的合同条款规定，他们要么由国家出资提供食物，要么允许以成本价购买食物。因此，“休息”的雇佣兵生活相当诱人，因为他最多可以按成本价购买食物和饮料。

这种公寓式营地吸引了大量的随营者和闲杂人等，许多人都有不同程度的用处。其中有外科医生和理发师 (通常是身兼两职的男子) 、牧师和修道士、失业的雇佣兵，还有随同所有军事编队而来的无处不在的妓女、小偷和乞丐。一个雇佣兵营地有可能成为中世纪肮脏生活的缩影。

因此，难怪雇佣国都不希望雇佣兵在自己首都的城墙附近安营扎寨，并经常禁止他们进入大城市的城墙，因为他们有偷窃和攻击市民的倾向。

此外，支付和供养一支留在营地的雇佣兵部队也对雇主的钱包没有任何好处。

为了雇主的利益，雇佣兵队长会将雇佣军派往敌方领土。这本身就是一种有效的战争手段，因为雇佣兵部队会蹂躏敌人的乡村来维持生存。

战时生活

要维持一支征战中的雇佣军并非易事。在14世纪，雇佣兵连队的规模较小，也许更加面面俱到。到了15世纪，更强大的意大利国家开始使用庞大的雇佣军，而这些军队需要一个庞大的后勤系统才能有效运作。

例如，在1432年的圣罗马诺战役中，佛罗伦萨总司令尼科尔德·达·托伦蒂诺控制着一支超过4000人的军队。这支军队既有骑兵也有步兵，需要大量的马匹和辎重才能保持机动。驻扎时，需要为士兵搭建帐篷，提供生火用的木柴，还需要铁匠的锻炉来维护马车、马匹和武器。

因此，即使是在敌国领土上，维持一支雇佣军不仅是一个令人头疼的组织问题，而且对其雇主来说也是一笔巨大的开支。到了15世纪，雇佣军不断壮大，特定的城邦政府官员为此管理着一个复杂的补给系统。

▲图：步兵与他们的军官浩浩荡荡进军的场景。来自1363年锡纳隆加战役壁画。

较大的城邦为此投入了大量资源，雇用或留用军械商为军队提供补给，同时还收集粮食并提供运输工具，为战场上的军队提供补给。

较富裕的城邦实际上可以积累大量的武器装备储备。1427年，米兰军队在马科洛迪奥战败后，米兰两个较大的军械商几乎立即为4000名骑兵和2000名步兵重新装备了武器装备。

一支由骑兵、步兵和辎重车组成的雇佣军在行进过程中一定是非常壮观的，而且还有一连串的辅助人员，包括侍从、铁匠、外科医生和其他随营人员。众所周知，“雇佣兵”军队中还包括妇女，通常是妓女。

组织和武器

所有随营人员都是围绕着战斗部队活动的，他们就是骑枪队。

雇佣军的基本组成单位是“骑枪队” (lance) ，由四到五人组成，包括一名首领、他的侍从和一名侍童，他负责照看长枪兵的备用马匹。骑枪队还可以为自己配备更多的重装骑兵或弓箭手。

在1470年代的米兰，通常使用四人骑枪队，而在教皇国则使用五人的骑枪队。其中五支骑枪队组成一个“小队”，五个小队组成一个中队。50到100支骑枪队之间的部队组成了大队。

雇佣兵连队也是根据同样的合同组建的，因为中队指挥官或较低级的士兵会从雇佣兵队长本人那里获得合同。

▲图：14世纪早期的雇佣兵。

这种组织体系有收缩和扩张的余地，不同的雇佣军虽然在技术上属于同一类型的部队，但在规模上却有很大差异。这种情况在15世纪中后期尤为明显，因为盔甲的重量不断增加，使得军队需要更多的马匹，进而需要更多的侍从和侍童。

虽然雇佣兵战争通常与骑兵有关，但步兵也在与时俱进。由于步兵在公开作战中既脆弱又不可靠，因此早期的步兵只能执行守备任务，为骑兵提供一个休整和出击的屏障。

到15世纪中叶，雇佣军开始包括大量步兵。他们是重步兵，穿着相对较好的护甲，使用剑或长杆武器作战。雇佣军还包括轻步兵，他们以剑和小圆盾为武器。

14和15世纪意大利人的主要投射武器是弩。随着火药技术的进步，这些武器逐渐被手炮所取代。早期的火炮主要用于攻城和防御作战，到15世纪，火炮可用于对付越来越多的防御工事，在开放战场上也有了很好的发展。

14世纪早期，非意大利籍的雇佣兵引入了一种新的战斗方式。在战斗中，雇佣兵可以使用当时通用的骑兵战术在马背上与敌人交战。不过，他也可以下马作战，每支骑枪队中有两人会使用重型长枪，这种风格预示了后来的长矛方阵战术。在14世纪的意大利，这是一种不寻常但非常有效的战术。以这种方式行动的一组长枪兵可以组成一个大型防御刺猬阵，使对手很难突破。

虽然一些意大利军事领袖 (如巴尔比亚诺) 认为步兵的使用和下马的骑兵贬低了骑士精英，但这种战术却使雇佣兵首领在战场上的灵活性方面获得了更大的优势。

战术

到了15世纪，形成了两大战术思想流派，并成为雇佣兵战斗的特点。其中一种战术风格是由穆齐奥·阿滕多洛 (Muzio Attendolo，1369-1424年) 提出的。在他的职业生涯中，阿滕多洛赢得了一个绰号“斯福尔扎”，字面意思是“力量”。因此这一流派又名为“斯福尔扎战术”。

在战役中，他在战斗前将所有军队集中在一起，形成大块队形，以确保局部优势。他行事谨慎，精心策划每一次进攻。当他满足了这些自我要求后，他便发动大规模、精心协调的进攻。与他的导师巴尔比亚诺不同，他对使用步兵毫无保留，更喜欢使用骑兵和步兵的组合进攻。斯福尔扎的理念很简单：只要指挥得当，他的进攻就会像重锤敲击一样有力地砸向敌人。

第二个战术思想流派是由布拉奇奥·达·蒙托内 (Braccio da Montone，1368-1424年) 提出的。他的战术思想与斯福尔扎截然不同。

布拉奇奥喜欢用果断的战术行动来压倒敌人，在这方面，他是剑术大师，而不是锤击大师。在战斗中，他强调严格控制部队。

他偏爱使用大型骑兵队形，并让每个骑兵中队执行特定的机动。他不是简单地释放队形，而是严格控制它们，寻找和利用敌人军队的薄弱环节。他还发展了预备队的概念，并保留了后备队形，当敌人逐渐精疲力竭时，他又将生力军投入战斗。

关于这两种战术的效果当时有很多争论，然而，一些雇佣兵队长却表现出了非凡的思维灵活性，能够根据场合需要采用不同类型的战术。

▲图：霍克伍德领导的帕多瓦军队 (上) 赢得了胜利，他最终使用一支预备队，对敌人形成了包围之势，击败了使用斯福尔扎战术的敌人。

1387年，在卡斯塔尼亚罗战役中，约翰·霍克伍德爵士同时使用了斯福尔扎流派和布拉齐奥流派的战术，并使用了不同类型的部队，利用步兵和骑兵之间高效配合，取得了一场决定性胜利。

在那个时代，斯福尔扎和布拉奇奥代表了可靠的雇佣兵战术，他们的名字甚至成为了战斗口号。因此，杰出的雇佣兵队长变得炙手可热，到阿奎拉战役时，意大利各城邦与雇佣兵的关系变得更加永久。

他们通过日益规范雇佣军的服务，将他们选择的雇佣军首领与他们紧密联系在一起。与此同时，雇佣兵制度现在已经非常完善，没有雇佣兵的城市几乎不可能发动战争。

雇佣兵控制了意大利的大部分军事能力。然而，问题是很难得到及时和足够数量的雇佣兵。一种解决办法是签订“待命合同” (Condotta in Aspetto)。

然而，由于他只能得到部分军饷，通常是三分之一左右，这种解决办法并不能长期奏效。因此，它更多地用于即将到来的冲突的准备阶段。城邦要想真正解决这个问题，唯一的办法就是将雇佣兵与自己更长久地绑定在一起。

雇佣兵的收编  

在阿奎拉战役之前，各城邦曾通过各种方式——如联姻、赠予土地或册封雇佣军首领为贵族——将雇佣兵队长们与自己联系在一起，如今这些方式都得到了巩固和制度化。

威尼斯在其中发挥了关键作用。由于雇佣雇佣军仍是最明智的选择，威尼斯将“待命合同”扩展为一种定期、可续约的合同制度，并安排了必要的行政管理和基础设施。

于是建立了永久性驻地，工资由一次性支付改为分次支付，并扩大了军事管理机构，以控制和协调雇佣军的活动。

尤其重要的是所谓的“担保人” (collaterali) 。起初他是由雇主指派到军队的临时监管官员，现在他们开始永久留任，从而确保了工作的连续性。

这种做法使雇佣兵看起来更像常备军，意大利北部的其他城邦于是迅速效仿威尼斯。

在十四世纪，通常签订的合同只提供两三个月的服务，这意味着所有合同都在秋季征战季节结束时终止。并且合同很少会有续签的情况。而到了十五世纪初，在威尼斯、米兰和佛罗伦萨，大多数合同都是6个月以上的期限。

到1440年代，威尼斯的许多合同都是两年加一年，还有一些特殊的合同期限甚至更长。

但事实上，现在大多数合同的期限都在不断延长，因此许多雇佣兵队长多年来一直为同一个领主服务。如加泰梅拉塔 (Gattamelata) ，他几乎一辈子都在为威尼斯服务。

只有一个雇主的话，雇佣兵和正规军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

费用问题也通过设立两个工资表得以解决：一个是现役工资表，另一个是驻军工资表，前者比后者通常高出一半或三分之二。

▲图：右边的一群人是领取工资的骑枪队的三人。这是锡耶纳公共账簿 (Libri della Biccherna e della Gabella) 上的木质彩绘封面之一。

如此一来，雇佣军的成本和持续使用的问题就得到了解决。部队在需要时可以随时调遣，不需要时可以迅速解散。

当雇佣军开始被收编时，他们变成了“正式工”。雇佣兵们显然很乐于接受现在的工作模式。长期合作能提供一个稳定的环境，从而获得有限但有保障的收入——这与短期雇佣不同，后者能带来快速的利润，但也有很大的风险。

15世纪中叶，威尼斯在建立永久性部队方面更进一步。

1448年，米歇尔·斯福尔扎在卡拉瓦乔战役中战败，共和国将其解职，并将他的许多部队直接编为“断枪” (Lanzze Spezzate) 服役。1470年代的米兰部队名单显示，断枪现已成为军队的核心。

这样一来，它就建立起了一支只忠于共和国的小规模核心士兵队伍，从而减少了对雇佣兵的依赖。

很快，其他城市也纷纷效仿，收编了一些被解雇的雇佣兵首领的部队。

15世纪后期，常备军成为一种明显的趋势，必要时可以迅速扩充。在和平时期，这些国家将其部队兵力减少到一半，因此约有20,000人长期服役。如果发生战争，可以通过让雇佣兵队长补充兵员和雇佣更多的雇佣兵来迅速增兵。

国家军队越来越多地收编了雇佣兵，志愿兵和应征入伍者也逐渐取代了他们。

收编的雇佣兵只是适应意大利战争变化的产物，到了15世纪末和16世纪，当意大利的经济和技术领先地位逐渐消失时，战争的主导权就只能让位于法国、神圣罗马帝国和西班牙的庞大部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