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忧郁中勇敢生活。(林世钰 摄)
昨天在公号后台看到一个读者的留言,问我最近在忙什么,为什么文章更新得如此之慢。我回答,我在认真生活。其实文章一直在写,只是经常胎死腹中,你们看不到。
是的,我一直在写。有时想表达,连着写好几篇;有时不想表达,好几天不着一字。写作于我,是灵魂的一个出口,所以,我不会为了流量而写作,而会始终忠于自己的内心,并以自己感到舒服的节奏缓缓进行。
我理想中的写作状态,应该是小提琴般的如歌行板,而不是琵琶式的嘈嘈切切。
如果我的文字与你有共鸣,你来,我自然欢喜;如果我的文字让你无感或不爽,你走,我亦会微笑着说,慢走不送。天地之大,写作者多如恒河之沙,你一定可以找到自己喜欢的那一款。
自己辛辛苦苦写的东西“胎死腹中”或者出生后“早夭”,自然是件让人沮丧的事情。但是习惯了沮丧,就渐渐不沮丧了。习惯了……就不……,这个句式很有意思,几乎可以用在所有的人生场景中。很多年前,我坦率地问过一个当时官场得意的朋友:你一面是文人,一面是官员,时间久了,会不会感觉精神很分裂?他大笑:习惯了分裂,就不分裂了。但是据我对生活的观察,“既要又要”最后必定导致分裂。
文章发或者不发,其实也不是那么重要了。思考比表达更重要。道可道,非常道。表达可能会词不达意,可能会被别人曲解和扼杀,但是思考不会,它始终是你自己的,没有人可以从你脑子里夺走。你守着它,像守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在人间安静行走。
活在这样一个荒诞的时代,处在这样一个逼仄的环境,写作已经不是写作本身了,某种程度上成了行为艺术。它通过作者与读者及网络管理者的强烈互动,而变成一种艺术表达方式。就像西西弗斯推石头,这本身就是一种行为艺术。石头滚下来,再推上山,如此循环往复,体现了行为人和石头之间的巨大张力。你完全可以把石头解读为生存、权力或者命运本身。
甚至我觉得,在这个时代,活着本身就是行为艺术。因为你每天都要经历荒诞,然后自己成为荒诞的一部分。
比如说,作为一个女性,你以为你是身体的主人,但是从小到大,发现自己的身体被各种有形无形的东西宰制着。在古代中国,女人从小要缠脚;在非洲某些地方,女人要割礼;在阿富汗,女人出门要戴头巾,否则会被鞭打或者乱石打死;在曾经的罗马尼亚,女人每个月的例假必须由“月经警察”来登记,属于国家机密……很多时候,女人被物化,被矮化,被控制,被残害,仅仅由于天生的女性性别。
这个世界是不是很荒诞?
最近可能是秋天到来的缘故,看着黄叶满庭院,有一种“曲终人散皆是梦,繁华落尽一场空”的惆怅,或者说空寂。好像自己的内心有一个空谷,风呼呼地刮过来,刮过去,没着没落。
昨天看到女儿一张小时候的照片,不禁泪湿。
照片是先生一个喜欢摄影的同事肖大哥于2007年拍的。当时女儿两岁,我们带她去看望刚出院的肖大哥。他看着女儿爬上爬上,甚是欢喜,遂拿出相机给女儿拍了一组照片。2017年,肖大哥和夫人来美国,在我家小住了几日。他送给我们的礼物,竟然是这张十年前拍的照片。照片装在相框里,用好几层纸包着,心意满满。12岁的女儿看着自己两岁时的样子,欣喜万分。
可惜,这个热爱生活、喜欢旅行摄影的大哥两年前去世了。去世前,他从医院特意给先生打了个电话,同时问我和女儿好。电话里,我能感觉到他气若游丝,当时隐隐感觉他在向我们做最后的告别。果不其然,两天后他就走了。
每次看到这张照片,就想起我带着他们夫妇陪我去纽约给高奶奶过生日的情景,想起我们行走在中央公园,踩得落叶沙沙响……
一个人走了,但是他给这个世界留下了爱,留下了痕迹,也许这就是生的意义吧。
为了减少精神内耗,今天决定去山里走走。满山铺满了红的黄的叶子,一些叶子还倔强地挂在树枝上,风吹过,百般不情愿,扭扭捏捏地落地。莫非叶子也跟人一样,贪恋高处的荣耀?可结局是,不管挂在多高的枝头,最终都要飘零落地。
这是叶子的宿命。
到了一片小树林,金黄的树叶铺了一地,甚是美丽。有意思的是,仅有的三把长椅,分别坐着三个孤独的老人。穿过小森林时,我主动和他们打招呼,他们亦颔首微笑。笑容里有温暖,也有落寞。
(林世钰 摄)
或许他们经历了漫长的婚姻生活,最后伴侣先走一步,留下自己孑然一身,在地球表面孤单着。或许,他们从来没有进入过婚姻,只是一个人在世上安静度日。但不管如何,到了人生暮年,不管曾经结过婚还是一直单身的,最后都是一个人走到某片小树林,孤独地晒着太阳,看着过往行人,“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
人生走到最后,都是一个人面对衰老和死亡的。所谓伴侣,不过是某段旅程的陪伴者。时间一到,要么你先下车,要么对方先下车,总是要挥手说再见的。
前几天,我所在的新泽西一个德高望重的华人社区领袖,追随一两个月前去世的先生而去。我们私下没有什么交往,但是习惯了她在各种公众场合的存在。之前很多华人社区的活动中,总能看到她和先生齐整整地出现,她妆容精致,美丽优雅,先生温润如玉,谦谦君子。想到以后在各种场合再也见不到这对有着民国余韵的老夫妻了,怅惋无比。
我感慨地对先生说,将来我必须要走在你前面,不然晚走太孤单了。先生哈哈大笑:你比我年轻,而且我跑步比你快,我估计走得比你早。
这句话突然扎到我的心了——站在人生的终点往回看,在一起的时光似乎也不是那么多了。
可是,对于很多中年夫妻来说,时间余额都不够相爱了,很多时候还用来吵架和彼此怨恨。是不是很浪费生命?
(林世钰 摄)
美国大选明天就要出结果了。和四年前相比,我这次非常淡定。有关注,但不过度;有态度,但不激烈。目睹并经历了四年前美国社会的撕裂,我现在很不喜欢极化,不管是极左还是极右。合乎中道才是好的,才符合大部分人的利益。
妖魔化对方,视对方为“垃圾”,其实是人内心的某种投射。突然想起苏东坡和佛印的故事:某天,苏东坡问佛印:以大师慧眼观,吾乃何物?佛印说,说,我看你是如来金身。苏东坡看他胖乎乎的,便打趣他:可是我看你是一堆牛屎。佛印淡淡地说,心中有佛,所见万物皆是佛,心中是牛屎,所见皆化为牛屎。
说实话,两位候选人都不是我理想中的美国总统应有的样子。我没有投票权,可是如果非要让我在二者之间选一个,我可能会先把自己灌醉,然后捏着鼻子选择。
不过,作为一个对男女平权比较敏感的女性,从天然的性别视角出发,实在无法喜欢一个不尊重女性的男人,更希望美国出现一位女总统。
明天,当这场游戏结束后,如果上台的不是自己支持的人,地可能会陷下去一点,但天塌不下来。生活还是要继续。用埃利亚斯. 卡内蒂(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一段话安慰你,也安慰我自己——
我想看清一切,却依旧保持宽容;被所有人追随,却依旧保持独立;在不经意间变得更好;在忧郁中勇敢生活;在别人的快乐中感受自己的快乐;不从属于别人,却在别人那里生长;爱最好的,安慰最差的;永远不恨自己。
作者简介:林世钰,媒体人,作家。曾出版《烟雨任平生:高耀洁晚年口述》《美国岁月:华裔移民口述实录》《新冠之殇》《潮平两岸阔:中国留美学生口述实录》《美丽与哀愁:一个中国媒体人眼中的美国日常》《与女书》等书籍。其中《烟雨任平生》被《亚洲周刊》评为2019年度“十大好书(非虚构类)。”喜欢旅行、摄影、收集民间工艺品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