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粒麦子不落在地里死了，仍旧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结出许多子粒来。” ——《约翰福音12:24》
吃惊之余百般不解——那么谦卑柔和的一个男人，寻啥杏滋啥柿了呢？
遂觉得有必要为他写点什么。
我和朱先生是福建老乡，算是文友，但未曾谋面。虽未谋面，却百分百信任他——一个“行公义，好怜悯”的弟兄，一个倡导“独立，利他 ”教育理念的另类教育者，一个对儿女深情款款的父亲，一个身体力行的公益人士，一个才华横溢的诗人。
他是一个诗人，但不止是“坐而言”，而是“起而行”。从2020年至今，他个人发起的筹款多达200万。其中最大的一笔是2020年春天，他募了106万元人民币，买了70多吨75%酒精消毒液，送到湖北80多家医院、机构和社区中心。他还给疫情严重的西班牙和印度捐赠了防护服和制氧机。2021年，河南新乡水灾，他又募捐购买了13台冲锋艇和马达送到灾区……
2022年底，新冠感染者众，而药物紧缺。朱先生考虑到贫困山区的需要，在群里紧急募捐7.6万，买了药物亲自送到大凉山地区，许多村民服药后病情好转。他前后在山里一共待了10天，除夕当天才返回北京。
在朱先生发布的视频里，我看到他穿过尘土飞扬的道路，挨家挨户把药送到患者手中。他目光柔和，言语亲切，周身散发着爱的光芒。
2023年12月，甘肃积石山发生地震，朱先生赶到灾区给灾民送钱和物资。从照片上看，他风尘仆仆，踩着废墟上的碎石，把钱和物资送到灾民家中。面对人世间巨大的苦难，他竟然写下如此温柔的诗句：我不说长夜如昼的悲伤，我只说风中之烛的温暖。
我注意到，每次募捐活动，他都及时更新信息，并把每笔钱的用途都写得清清楚楚，公布在群里，深得捐款者信任。
如果他的这些善举也算寻衅滋事的话，我倒希望中国有更多这样的“寻衅滋事”。
在一个畸形的教育环境里，朱先生是难得的清醒者。他于2017年创办了一所全日制、体制外的学校，招收1-9年级学生。校训是“求真，启智，独立，利他”。他解释，教育要培养有独立思想、人格和行动能力的人。目标是利他——帮助急需的人。“要成为一个有价值的人，过一个有价值的人生，就需要利他。”
我看了学校的招生简章，一共教授17门课程，除了常规的语文、英语和数理化之外，还有品格、社会学、自然徒步、手工、山野课和海洋课等中国公办教育体系鲜见的特色课程。让人感动的是，学校还有一个特殊教育资源教室，帮助患自闭症、多动症、唐氏综合征等特殊孩子。
朱先生经常亲自带队，带领学生上山下海、捕鱼露营。他认为大自然可以磨炼意志和品格，是教育重要的一环。他用诗歌表达了自己“在杂草丛生的世界做个农夫”的初衷——“用地土捍卫天空/根 深入冻土/果 结在远处”。
他也是个好父亲。今年年初，他女儿收到了美国和加拿大六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但是一年约45万元人民币的费用，让他高兴不起来。后来美国两所大学分别给了她2.8万美元和1.6万美元奖学金，女儿选择了后者。在朱先生那篇《女儿的大学》里，他说他的父亲帮女儿筹集了第一个学期的费用，但是明年2月春季学期的费用，只能靠他和女儿去挣了。
他感慨：“在中国，一个农民家庭要改善生存现状是多么艰难。33年过去了，我们都还是为学费一筹莫展。很久以后，我才发现，在这个国家，你的生存现状的改善，和你是否努力并不是正相关，但和你是否掌握power一定是正相关。”
33年前的1991年，朱先生高考考了全校第一（后来被浙江大学录取），“母亲知道后没有回应，还是静静地卖菜，眼神里有刀刻般的疲倦”。为了供他们兄妹上学，两年多的时间里，母亲每天只睡四个小时。
尽管经济条件有限，但朱先生还是拼尽全力，送女儿远赴大洋彼岸追逐梦想。他用诗歌表达了对女儿的爱：“日子艰难，但你是被爱的。”
今天翻看他的朋友圈，看到他今年3月28日发布的这几句诗，非常感动——
做个好爸爸
睡前给孩子讲故事
像春风吹拂山顶
月色抚摸梦境
这渐入寂静的声音
伴随你们岩石般艰难的成长
岁月都是刻刀
造物全然美好
他的女儿今夏刚到美国留学，明年春季的学费还没有着落，儿子尚未成年。家中的顶梁柱轰然倒下，不知道全家生活该如何接续。让人心忧和挂念。
朱先生非常关注社会justice，在中国很多社会影响广泛的事件中，都能听到他的发声。今年5月，张姑娘重获字游，朱弟兄为她写了一首诗，其中一句让我印象深刻：当汉子一个个消失/她们成了战士。在林姑娘的55周年忌日，他在视频号里朗诵了为她写的诗《不能闭嘴的四月》：不能闭嘴的四月啊/你最后慢慢闭上了眼/为什么开始追寻truth/就走在了犯罪的路上……听着他用乡音浓厚的“闽普”朗诵这首诗，我感动得不能自已。
今年3月22日，他写了一首诗：《根是射向黑暗的箭——致不屈前行者》，里面有疼痛，也有盼望——
道路是土地的伤口
少有的疼
踩过鲜花和嫩草
通向远方
淬火成钢
花香中肃杀的声响
在春风里
繁衍或消亡
你没做错 孩子
只是这事太难
所以人们才走向你
或纷纷离去
但你一直在那里
你说好的春天业已降临
请埋我如一粒麦子
在黑暗 蔓延金黄梦想
我知道“麦子”意味着什么—— “一粒麦子不落在地里死了，仍旧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结出许多子粒来。” （《约翰福音12:24》朱弟兄多年来持守信仰，不但爱人如己，而且甘愿把自己埋在地土里，埋在酷寒里，熬到来夏，饱满的子粒将默然垂首，向地土里的种子致敬，并蔓延一地金黄。
亲爱的弟兄，我知道你此刻一定备受煎熬，可是却无力为你做些什么。“幸存者”的愧意让我内心不安。我只能用你自己写的一首诗来安慰你——
当zuguo渐渐成为一个伤口
一定要记起那些爱你的人
要记起你定定地朝未来微笑
那么美 让人心碎
2024年10月7日
作者简介：林世钰，媒体人，作家。曾出版《烟雨任平生：高耀洁晚年口述》《美国岁月：华裔移民口述实录》《新冠之殇》《潮平两岸阔：中国留美学生口述实录》《美丽与哀愁：一个中国媒体人眼中的美国日常》《与女书》等书籍。其中《烟雨任平生》被《亚洲周刊》评为2019年度“十大好书（非虚构类）。”喜欢旅行、摄影、收集民间工艺品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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