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漆木雕镇墓兽,战国中期,木质,高128厘米, 河南信阳长台关1号墓出土。现藏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
深度品鉴
1957年春末夏初发掘的河南信阳长台关一号楚墓,规模宏大,随葬品丰富,曾轰动一时。河南省文物工作队在这座墓的发掘简报中说:“在镇(指长台关)的西北约四公里有一条小土岗,由西南延向东北,到十字港入淮河处为止。岗上散布着六个大土塚。传说的楚王城和太子城就在这条岗的东北部。”一号楚墓是这六个大土塚中的“第四座土塚”,(由东北端数起)[1]。这件口吐长舌、双眼鼓突、头插鹿角的“镇墓兽”就出自第四座土塚。
“镇墓兽”呈怪兽形,龇牙咧嘴,头身部扁平,为蹲坐状,兽头顶插两支彩绘鹿角,两耳翘起,双目圆睁,吐长舌至腹,胸部绘双乳,背面雕有四个对称的卷云纹,上肢上举,双爪抓住口里咬的蛇,又用红、黄、褐等色漆绘眼、舌、耳、爪和鳞纹等,面目狰狞。从背面的卷云纹上看似乎像虎皮纹,但是其红色的大眼睛和高耸的鼻子又不太像虎,从其全身鳞状来看似乎暗示是个龙身。“镇墓兽”的前肢、后肢不是蹄形,呈爪状,手长如人弯曲的胳膊肘状。可以看出:长台关“镇墓兽”是混杂了鹿角、虎、龙、人的各个部分[2]。
文化解读
“镇墓兽”由兽形首、鹿角和方形座构成,方形底座四周雕刻或彩绘花纹,身躯置于方座正中,与底座套榫组合;头部为面目狰狞、吐舌利齿、突额瞪目的兽形或人形,有单、双头之分;头顶插有一对鹿角,鹿角少则几叉,多则十几叉。从战国早期到晚期,镇墓兽的头部和身躯有直身屈身、单头双头、兽面变人面、无舌变长舌、无颈变曲颈或长颈、狰狞变和善、兽面由彩绘变雕刻等变化。这种种变化无非都是渲染怪诞神秘的色彩,随着时间的推移、观念的转变,到战国末期镇墓兽形状变得简单,几乎流于形式,以至慢慢地消失了。
“镇墓兽”20世纪30年代首次发现于长沙楚墓中,随着考古发掘工作的广泛展开,在湖北、湖南、河南等地楚墓中都出土了一定数量的漆器“镇墓兽”。漆器“镇墓兽”一般一墓只出一件,出两件者极罕见,均出土于有棺椁的墓中。出土位置大多在头箱,也有见于边箱的。且同时有铜礼器或仿铜陶礼器随葬,说明墓主人具有较高的身份和地位,这表明漆器“镇墓兽”是当时楚国贵族的随葬明器。
目前发现的楚国漆器“镇墓兽”在造型上有虽然有简单和复杂之分,但总体来说,它们的形象大体相似,可以认为是同一种用途的丧葬明器。漆器“镇墓兽”的质地以木雕为主,其早期往往裸漆并加以彩绘,到了中后期漆器“镇墓兽”的面部轮廓则由彩绘变为雕刻。漆器“镇墓兽”是除楚墓以外其它战国墓中不多见的特殊之物,具有鲜明的地域特点和时代特征,是典型的楚文化标志性器物,也是楚墓区别于中原东周墓的一个显著特征[3]。据考证,它从春秋晚期的楚墓中开始出现,但数量很少,到了楚漆器发达的战国中期,漆器“镇墓兽”的数量最多。在战国晚期又很少见,直至最后消失。这种数量上的变化与当时楚国兴衰的历史是一致的。此种器物外形抽象,形象怪异,具有强烈的神秘意味和浓厚的巫术神话色彩。战国早期,楚人墓室中设置镇墓兽,是守护死者,引导死者走向彼岸。到了战国中后期,龙凤升天题材成为主流,“镇墓兽”助死者升天的作用削弱。主要起到守护墓主的作用。本来在死者身边担当帮助死者升天和守护死者作用的“镇墓兽”被驱逐出墓室,变换成专一担任保护墓主的守护神[4]。
鹿在我国古代是有名的瑞兽,被赋予了太多古人美好的祝愿。古籍中关于鹿的记载也不绝于书。《庄子•盗跖》中有“神农之世,卧则居居,起则于于,民知其母,不知其父,与麋鹿共处,耕而食,织而衣,无有相害之心。”[5]《左传•哀公十四年》“西狩获麟”[6],杜预注“麟者,瑞兽圣王之嘉瑞也”《山海经•中山经》“荆山,……其兽多闾麋。”[7]《说文》:“糜,鹿属,从鹿米声”,古人所说的“麒麟”的原型也是麋鹿,“麒麟”二字都从“鹿”可见其原型必是以鹿为主体。《说文》云“麟,大札鹿也。” “麒,仁兽也。”《楚辞•天问》云:“驚女采薇,鹿何祐?北至回水,萃何喜?”王逸注:“昔者有女子采薇菜,有所惊而走,因获得鹿,其家遂昌炽,乃天佑。”可见鹿能带来吉祥。
鹿的神性,使之与我国古代巫术有着密切的关系。传说中的神异之物多假借鹿形或鹿角。鹿角是鹿的简化和超越,在更深的层次上使鹿神圣化。汉建筑中有神兽天禄、辟邪,天禄即天鹿,用来镇守住宅。《楚辞•离骚》“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楚辞•哀时命》有“浮云雾而入冥合,骑白鹿而容与”,鹿成为巫觋的助手,帮助巫觋神游四方。传说中的“飞廉”就是“身似鹿”而混合其他动物的形象,鹿成为风神,疾走如风,帮助巫师远游。南阳汉代画像石“鹿车升仙图”中车舆上坐一驭者,一主人,上有华盖,下饰云气簇拥车轮,车前有两只冲鹿引导,车后有一只神鹿护佑,另有仙人侍卫、鹿成为驾驭墓主人升天的神灵。可见鹿在我国先秦时期被巫觋当作沟通天地和与神灵交流的助手与使者。
东周时期,鹿被许多民族的宗教所崇奉,但特别钟情于鹿的以楚人为甚。楚国得地利,其腹地有地形多样的云梦泽,它是鹿适宜的繁衍地,鹿是楚地的方物。
江汉平原的先秦遗址,以及东周墓葬中常伴有鹿角出土。至于以鹿为题材的艺术造型,在楚人墓葬中则屡见不鲜,它是楚人一个重要的艺术情结。楚墓中常常出土的漆盆、漆豆、漆瑟等,漆器图案的主体以龙身组成为鹿,图案集鹿、龙、虎、马之大成,鹿又居首位,可见楚人对鹿的器重和崇拜。
比较研究
木雕“镇墓兽”(图1),1971年湖南长沙浏城桥1号墓出土,战国早期,单头兽面,兽身作方形,兽首,两眼圆睁,口吐尖舌,狰狞可怕,颈部弯曲,身绘云纹”。
图1 木雕“镇墓兽”
黑漆木雕“镇墓兽”(图2) [8], 1980年湖南常德临澧九里1号墓出土,兽身方形,头作虎首状,竖耳,曲颈,口吐长舌,舌连到胸部,面目狰狞;身躯作龙形”。
图2 黑漆木雕“镇墓兽”
漆雕木器“镇墓兽”(图3)[9],湖北当阳曹家岗5号墓出土,保存较好,造型抽象,覆斗状方座上直立一根四棱柱形,该方柱应是身躯,柱上顶圆角方形的头,没有五官,头顶也没有榫头,同样也没有插上鹿角,但首次出现了曲颈的形象。
图3 漆器“镇墓兽”
彩绘单头漆雕“镇墓兽”(图4),荆州江陵藤店1号战国楚墓出土,通高110cm,兽头高69cm,底座32.19cm。斫木胎,座上插单面兽头,口吐朱漆长舌,双目外凸,兽头上插双鹿角。通体髹黑漆,方座上绘朱、白彩兽面纹,兽身绘朱彩S形卷云纹和菱形纹等。
图4 单头漆雕“镇墓兽”
彩绘漆木雕双头“镇墓兽”(图5)[10],战国,1986年湖北荆州江陵雨台山M6出土,方座为梯形,梯形面较高。
图5 木雕双头“镇墓兽”
木雕双头“镇墓兽” (图6)[11],湖北荆州天星观 M2出土,二怪兽头对称背向相连。两兽面为雕刻而成,眼外突,卷眉,圆鼻孔,龇牙咧嘴,长舌下垂。两兽头曲颈相连,分体挺胸,方柱形的细长身,腹部各有一方形腰带,下肢又连成方形体,并用一方形腰带捆束,底端成榫头插入方座之上。方座上部雕成斜面,呈梯形。”
图6 木雕双头“镇墓兽”
双头木雕“镇墓兽”(图7),1978年湖北江陵天星观1号墓出土,战国中期,高170厘米,从整体造型来看,两只兽头雕成变形龙面,背向的双头曲颈相连,兽首两侧和方座四侧各饰一衔环铺首,龙面巨眼圆睁,长舌夸张的垂至颈部。木雕双头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给人一种狰狞恐怖的感觉。双头上各插一对巨型鹿角,四只鹿角权桠横生,意象极为奇异生动。色彩和纹样的运用也极为华丽,以红、黄、金色在通体的黑漆上绘兽面纹、勾连云纹。方座整体浮雕几何形方块并饰菱形纹、云纹、兽面纹。权桠横生的巨大鹿角,对称的兽头和稳重的方形方座构成了一个神秘的氛围。从造型和纹饰来看,兽面型“镇墓兽”的制作工艺达到了战国中期的最高水平。
图7 双头兽面“镇墓兽”
彩绘龙云纹单头漆器“镇墓兽”(图8),1986年出土于江陵雨台山6号墓,战国楚墓。形象恐怖,凸眼、龇牙,长舌示人。
图8 单头漆器“镇墓兽”
彩绘漆雕镇墓兽(图9),战国晚期,通高73cm, 荆州刘永台M25:1出土 ,上海博物馆馆藏。
图9 彩绘漆雕镇墓兽
通过以上出土实物资料可以看出,目前已出土春秋中晚期到战国早期的“镇墓兽”形制大多比较简单,形体较矮,一般通体髹黑漆,用木料雕刻,单头单身,插于盖状的漆木方体底座上,面目简单模糊,没有出现长舌,被认为是“镇墓兽”的一种初始状态,虽然已具备鹿角“兽面”方座这三种基本特征,但兽面的五官没有成形,处于漆器“镇墓兽”的雏形阶段。
战国中期在继承战国早期形制的基础上,出现了单头兽面和双头兽面“镇墓兽”,形体高大,形象渐至完善复杂。此时的面部五官已由模糊不清渐变为兽面,头部的形状由圆变方,眉目的表现手法为彩绘或者雕刻,运用雕刻手法制作的漆器“镇墓兽”均具有突眼,卷眉,龇牙的特点,通身髹黑漆,身较短,没有纹饰。鹿角上绘有黑色卷云纹和弦纹。颈部修饰有龙纹;身和方座绘有“S”形纹和几何云纹。木雕双头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给人一种狰狞恐怖的感觉。与前一时期的简单粗糙造型不同,这一时期的“镇墓兽”制作精美、形体高大、色彩艳丽、纹饰繁复。它们大多通体髹黑漆,然后用红、黄等颜色彩绘,其身上多饰卷云纹和龙纹。
战国晚期不再出现双头兽面的形制,且面目重新恢复简单。“镇墓兽”依旧头部两侧插鹿角,只是面部不似龙面,而近似人形,眼鼻运用雕刻手法,眼睛已成一条线,呈弯月形,鼻扁平,口微张,不见龇牙,感觉温和了很多。直颈,身细长,方座梯形面较矮,这点与战国中期的兽面型方座相同,只是在纹饰上简单了许多,上髹黑漆,没有彩绘。这一时期的漆器“镇墓兽”虽然在湖北江陵楚墓、湖南长沙楚墓都有出土,但从造型上来看有了变化,江陵楚墓中出土漆器“镇墓兽”保留了长舌造型,而长沙楚墓则没有,以将其完全演变为人的面部及上半身。方座也恢复到原始状态,造型非常简洁,没有运用更多的纹饰来装点。
漆器“镇墓兽”始出现于春秋晚期,消失于楚国衰亡之际,跨越了几百年的时间。而且头部的形象与早期的相比有了很大的改变,这一时期由于铁器的使用,雕刻代替了彩绘,面部开始雕刻有五官,尤其是河南信阳长台关1号墓出土的漆器“镇墓兽”,其凶悍形象更是登峰造极。到战国晚期,头部由兽面向人面转变,面部像人了,直眉弯目,看上去较为和善,只是湖南长沙地区缺少了长舌这一特征,而江陵地区所出漆器“镇墓兽”依旧有长舌吐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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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木器的脱水定型保护
漆木器是我国古代科技史上一项伟大的创造,是中华民族优秀文化遗产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根据保存状态,把考古出土的漆木器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北方干燥地区出土的缺饱和水状态漆木器,也叫亚浸水漆木器,另一种是南方潮湿地区出土的饱水漆木器。一般来说,南方地区出土的饱水漆木器出土时较为完整,保护方法也较为成熟。
我国出土的漆器大都是木质胎体,因此保存状况的好坏主要取决于埋藏环境,当然和漆木器的制作工艺也有一定的关系。漆木器的木质胎体属于有机物质,长期处于复杂的地下环境中,经受着水、盐分、微生物等的侵蚀,木材细胞壁严重受损,部分纤维素、半纤维素以及木质素降解并且流失,内部空隙度增高,从而导致器物强度降低。相对而言,南方地区出土的漆木器由于其埋藏时所处的地下环境水位较高,一些器物常常浸泡在水中,水分子逐渐进入木胎内部并填充在空隙中,同时由于外部水的浮力作用,使得器物整体的受力较为均匀;此外,由于水的隔绝作用使器物处于相对绝氧密封、温湿度相对稳定的环境中,减弱或阻止了进一步的降解破坏,器物与环境达到了一种平衡,因而出土时保存较为完整。而北方地区漆木器由于处于潮湿的埋藏环境,没有水的填充、支撑和隔绝,在长期的腐蚀下,木质极度腐朽,许多已经完全变形将塌,因此北方地区的漆木器出土时大都残损严重。
对于饱水漆木器来说,脱水定形是最重要的环节,国内外学者已经做了大量的工作,出现了很多方法,如自然干燥法、冷冻燥法、醇•醚连浸法、乙二醛法、聚乙二醇法、蔗糖法、明帆法、活性碱法等等。
漆木器的保护技术研究是一项系统工程,需要考虑到漆木器本身的材质、埋藏环境、保存状况;保护材料的作用机理、对器物的影响、自身老化以及材料的使用技术;保护处理前、处理时及处理后的环境条件,温湿度、紫外线等对器物保存的影响等等,涉及到的内容多且复杂。
木材是木胎漆器胎体不可缺少的材料。除此之外,制作漆木器的主要材料是生漆。辅助材料多种多样,不同时代、不同类型的漆木器所用的材料有时也有所不同,但是大致包括以下一些材料:底胎材料,入漆颜料,装饰工艺的材料等。其中制作底胎的材料除了生漆外,还有灰料、麻布织物等。只有了解了古代漆木器的用材及制作工艺,才能有针对性的选用适合的保护方法,这样才能做到更有效、更科学地保护漆木器。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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