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岁,我在先锋书店写作

文摘   2024-11-26 17:05   江苏  


第一次来到南京,因为追星,一个狂热简单的原因;五年后,第二次来南京,因为工作,一个契机。


2019年,我在结束南京旅行的路上拍摄


在此之前,我去了杂志社、出版社实习,从编辑转向市场营销部门里的活动策划。进入它们前,我都抱着无限的火热,觉得这是实现梦想的一环,但在过程中,现实和激情共同降临。


这里学历焦虑和学历歧视并存,浩浩荡荡却无社会实践的学术理论让我觉得离现实生活太远,而出版中“妥协的艺术”和需要的漫长等待,首次明白时同样让我无所适从。


在实习期间拍摄的桂林风景一隅


毕业后,我在家一边gap,一边考研,和互联网戏谑的范本一样。看见同龄人继续学业、或者开始工作,而我依旧靠家里的经济资助,心中时而焦虑,因为暂且不知道什么属于生活的必要,没什么大是大非,脑中想法又都是些体面的困境。


延续在学校般的生活,独处、看书、看电影、学习、逃避和旅行,分数线出来后,总分过了国家线,但单科没过意味着不再有可能,于是遵守给自己的约定,找一份工作。在一个下午,看见了书店的招聘信息,工作描述中有着心仪的地方,但仍有未落的期待,掺杂着复杂的考量,我离开界面,漫无目的地看其他地方,一个星期之后,我再次看见这个信息。


2023年最喜欢的《First Love》剧照


对未来的具体规划暂未清晰,但能明白的是自己暂时不想做什么。不想长时间呆在一个地方,对所谓“稳定”的一切抱有怀疑,即便已在对文化行业祛魅的路上,但又无法马上割断这些年投入的文艺情怀。


有时本能会比大脑做出更具体的指向,我不相信命运用于定论一切,但却相信隐性的信息,默默暗含着故事的走向。


入职前一天我走进五台山的地下店,它此时不仅是一个书店,还是一个互联网景点,在人群中我穿进去,直走到上坡,书与图像的堆积,使遥远迷朦的文学追求再次具象化——这辈子能读完书店一半库存的书吗?或者能写出什么印刷成册,也堆在其中的东西吗?上行的震慑,与艺术装置的十字呼应,没有语言地回荡在心间。可空气是闷的,以至于我走到明信片墙的地方,便往回走。


入职前第一次进入先锋书店五台山店


明信片墙的规模,超出我曾见过以及想象的度。里面有着幼稚的故作老成的淡雅的却同样诚恳的话语,狂热的情绪或者是真实的无意义,千万张汇聚在一起,是纸墙,也像一堵爱的隔栏。我站在它们前面,仿佛面对着曾经的自己。


书店品牌运营的工作与来时的预期几乎相符,日常推文和要求更高的开业推文、常规活动与大型活动的执行、出差。入职半年我已经去了五次云南、一次浙江,从最开始出行前的紧张激动,到回程时累至无感,低头就睡。


在此之前,我一直没有对云南的兴趣。因为它作为一个老牌的旅游大省,“彩云之南”的笼统概念稀释了我的好奇。


第一次去的是蒙自,为了“南湖诗歌节”。去之前我翻看西南联大的纪录片,发现穆旦、冯至、杨苡,还有太多译介现代西方文学的大家,都在此留下生活痕迹。火红的凤凰花在烈日下反射异彩,法式黄楼停留在废弃的铁轨旁,又极具热带风情,仿佛在某个转角就能找到《情人》里喑哑的白色百叶窗。


蒙自南湖畔的凤凰花


工作带我去到了一个个变幻且陌生的外部环境,而我在其中找到与阅读经验相关的投射。这或许是一个自我保护机制,尝试去平衡工作与生活,但毫无疑问的是,它为我提供了多元的文化体验


工作结束后,独自在南湖畔,沉静的夜晚,我往西南联大先锋书店的钟楼上走,只有风。我仿佛真正变成了幻想底乘客。


想不到的是几个月后,在南京的深秋,我见到了翻译家杨苡的女儿,赵苡女士。我在参观杨苡故居时与她相遇,她不经意提到先锋书店、钱小华,提到她知道西南联大先锋书店。我与她各异的人生经历,却因这些点覆盖重合,南京仿佛无处不藏着一段文学隧道,即便是误入,却能找到的记忆的独属。


赵苡女士(左二)与我(左一)和朋友的合照


入职后我面临的第一个最大挑战,是写香格里拉先锋书店的开业官宣推文。这里面需要综合地理背景、建筑特色、书店本身等多方面,且具有先锋书店的行文特色。


“香格里拉”一词被大家熟知源于《消失的地平线》,当时我却觉得这是个被虚构出来的地理概念,甚至更喜欢它原始的名字“中甸”。在带着这种想法的前提下,我查阅的更多是论文、社科类书籍,企图推翻所有人对它的浪漫执念,让它还原至自己单一视角下的“本真”,所以叙述不免有些枯燥。


香格里拉的普达措国家公园


“没有激情,也毫无吸引力”,这成为第一稿得到的评价与回复。当时感到十分挫败,但是必须得改。第二稿规避着理性,并开始调动情绪的参与。在修改中也得到确认,不论什么文体,只有真情,才能让文字具有温度。


这是第一次写开业稿件,却让我思考这类文章的目的是什么,去异乡开店的目的又是什么。两次的稿件,我都需要直接对接钱总(先锋书店创始人钱小华)、张总(张瑞峰)。他们的很多意见能让我更快地意识到推文的本质——珍重而真诚地呈现,凝聚着无数人心血的成果


在诗人之家,钱总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做书店就是要用爱和心去做”,又问“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看着他说话的时候,时间行旅让他的眼角发鬓沾上风霜,声音偶然嘶哑,笑起来都有些咳嗽般的含混,但他对我说做书店要用爱的时候,我珍视着他的话语,即便还不算太明白。一个收获丰饶也逃不过时间的人,我想。


在写开业推文前,我们会提前去到当地采风,不止是为了获取文字灵感,也是去确认和开业活动有关的一切细节。


香格里拉,城市的一隅是黄色藏传佛寺立于异香的煨桑之烟间,一边是像宝石般的湖泊,在阳光照耀下,散出如绸缎的光。香格里拉的六月微冷,穿着红袈裟的僧人避让车辆。当我行走在大道和高地草甸间,觉得被巨大的神圣笼罩。


香格里拉的街道广场


泸水相较香格里拉,尘世的生活痕迹更重。它令我惊异的地方不止是怒江大峡谷从泸水市区穿肠而过的轰然,还有整个小城潜伏的西方文明痕迹。


俯览泸水市区


当地长期生活的傈僳族,本族其实没有文字。傈僳文后由远道而来的传教士用拉丁文为基础创制。村间的教堂,如今依旧在扶持当地居民的精神世界。


一夜搬迁的知子罗埋葬着“山体是否即将滑坡”的恐慌记忆,我们乘坐在播放着如小鸟声旋律的车里,车内后视镜上悬挂着神爱世人的潮流挂件。这些符号,直击精神的深处,如通灵般引诱进山深处的另个世界。


老姆登的基督教堂


它们强烈的异域气质,部分回应了落笔的目的——看见一家先锋书店的落地,更展现民族的各异共融,确信它们是应当被看见的;同时让我审视在写作时所需的文化姿态,并察觉文字和地理之间,总会有难以言尽的区隔。


建筑的存在,便在它们的褶皱间。


香格里拉先锋书店在油菜花之间


与建筑师进行合作,让书店成为极具艺术感的文化空间,是先锋的特色之一。个体在书店内的行走,是否和在这片土地的感知相通,能成为评价建筑优良的条件之一,同时,这种在建筑里的冲击是无门槛的,将丰富任何人对美的感知


当我采访建筑师与驻地建筑师时,在他们阐释思路、调研等的过程中,更能感受到设计者的温情,仿佛有种“恋物”的执着。钢筋、木架、水泥、夯土等组合,是从无到有的最大具象。带有设计与审美的建筑具有创造与容纳的特质,它有时比文字更为直观,增加了感受存在的方式。


在工作期间,还有那些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中的名字,变成人逐渐出现在我眼前。这种感觉在开始时十分微妙,毕飞宇、格非、韩东、于坚......在过去的阅读中,读的多是20世纪以前的作品,对当代文学界的了解甚微,所以当我见到他们时,不是激动,更像以观察样本般看一个作家如何生活


在六月底的《土广寸木》分享会上,我和另一个同事去到柯桥先锋鉴湖书店接待。我提前读了魏思孝的书,里面描述乡村众生,用冷静的口吻写下残酷甚至时而恐怖的事实。这让我对作者本人十分好奇。见面之后,发现对方却很朴素。绍兴六月热得发慌,他穿着最简单的藏蓝色polo衫,一条黑裤子,踩着二条绑带的黑凉鞋。


《土广寸木》分享会活动现场


吃饭时,魏思孝和王晴飞从参观鲁迅故居到问我和同事喜欢什么样的作家,我回答“三岛由纪夫”。大家开始讨论他最后的生命历程,和行为艺术般的谢幕。我坐在魏思孝的对面,开始沉思过去阅读三岛由纪夫的记忆。


魏思孝这时却打趣,“你是真的喜欢三岛由纪夫,都在谈论他的八卦,你却不说话了”。这个片刻留在脑海里,不是因为他的评价,而让我发觉这种敏感,对周遭人物瞬间的关注与感知,在脑海中整理细节拼凑逻辑的习惯,正是作家之所以为作家的所在。


当时他还没有拿奖,活动现场多是围观的群众,没什么人认识他,但他依旧仔细地准备ppt,和王晴飞讨论乡土文学的变迁。提问环节时,一位负责柯桥先锋鉴湖书店卫生的阿姨十分激动,说她坐这听了全程,他的分享让她想到了自己在故乡土地上的挣扎与抗争。那一刻,文学成为现实最必要的注脚。


最开始我把来先锋工作的原因归结于契机与外部推动,但更深层次的原因也许还有——想看看写作能把自己带向何方。来到南京后,租到了采光很好的小房子。当我在家中进行写作时,无论是工作稿件还是自我书写,都能感受到一种平静。


南京的秋天


乐观地想,如今的生活是可辩论的,但这是不是如伍尔夫所说,一间能够安心写作的房间。虽然一切都还是简单的开始,虽然离开家里才发现无法割舍对它的依赖,虽然喜悦烦闷空虚依旧在轮番击打着自己,但还是期待“希望”像阳台上随着阳光长大的绿植,不断生长蔓延。


当我22岁来到先锋书店时,最初面对着未知,在这个过程中我认识了解它,也在认识自己。在先锋书店里写作,也许能概括我在此处的主要行动。即便如此,我仍然无法定义它——先锋的不变就是永在变化,持续容纳


我的工牌


当我有些冒失地走进先锋书店的28周年,以整篇阐释我的生活、观察与体验,发现这里存在的不是主流与宏大,而是无数个体的幽微。他们和我一样,感受自我的生活,接受生活的刺激,燃烧着他们所坚信的光。有点与众不同,有点反叛,有点理想,和不管目的地前行与坚持。


28岁,在人类的尺度里,是还很年轻。先锋们仍有未完成的使命,想继续在世界里横冲直撞,用勇气,用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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