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先锋书店,我们时常能看见一个个强烈而突然的自我、自洽且强大的灵魂。本次“中国桂冠诗丛·第四辑”新书首发分享会,在先锋书店五台山店举行,我们有机会与西娃、巫昂进行对话,聊一聊新书,聊一聊对诗歌与生活的态度。
//西娃
“一个宿命的东西”
见到西娃时,比视觉先袭来的是气味,看不见的香草、薰衣草,氤氲飘散,这是她浸润于芳香的一个侧写,而她此次来到先锋,是为了新诗集《熬镜子》的宣传。如今在她的生命中共存着两件至死不渝的事情,一是写诗,二是芳香疗愈。
西娃在先锋书店
成为诗人,她认为是“一个宿命的东西”,在小学的时候,她就立志要成为作家,于是从写小说,开始了文学之路,在出了几本小说后,有一天感觉自己写不动了,肩颈疼痛,腰疼;也许还有环境的推动,那时身边碰到的、接触的全是诗人,于是在2006年,西娃开始正式的诗歌写作,一直持续到2017年。
2017年,西娃陷入困惑,“那个时候我觉得宗教能支撑我的灵魂生命,写作能支撑我的精神生命,然后有一种肉体生命,我觉得没办法,我怕自己没办法,所以一直在寻找东西寄托”,直至遇到“芳香疗愈”。
那时候她的睡眠并不好,也不想通过药物干涉,但芳香的出现先让她获得睡眠的稳定,带来了安宁、深沉。
生活中的西娃
芳香是强势的,不带质询地通过呼吸进入身心灵,同时也是柔软粘合的。在生活日常中,西娃不常表达“赞美”与“好听的话”,但是当她将芳香通过手和温度涂抹在家人身上时,如同多了一份链接,让爱和芳香一起进入彼此的身体。
与此同时,芳香更为隐秘地滋养西娃的写作。芳香精油背后“地气、水土、人情”,正如诗人的“灵感、直觉、悟性”,精油的搭配和诗歌的创作一样,都需要花费心思选择搭配,让语言成为从诗人生命中萃取出的精华。嗅觉与触觉交融,通感让西娃的诗歌多了神秘的质地。
西娃《上帝的味道》
即便到现在,西娃不愿承认自己是个“成熟的诗人”,因为“创作是永远不知道下一步在哪”,她也不想做以前的复制者,因为诗歌时刻随着身心灵的打开,出现新的可能性、领域,甚至方向。成熟的也许只是对语言架构的把控能力,而题材永在流动。
诗歌对她而言,在语言艺术的塔尖。这里需要天赋,需要个人的开掘,更需要常年耕耘,但西娃的坚持,更多时候是希望为自己心中的诗歌家园做些什么,为了永无止境的追寻。
她也不依赖于灵感,甚至“不需要生活给我什么灵感了”。“摄受万事万物后的感应”,她让其自然地发生。如今她追求诗歌的松弛性,拒绝“著作庞然”的诗,拒绝“刻意”的诗,希望读者阅读时,和看见自己喝咖啡一样。让诗歌成为一种内化万物后出口的轻盈载体。
《童年教育》里,写的是“人像工具一样,响应时代的号召。该生的时候生无数,像牲口一样不停地生,但一旦觉得人口差不多了,就要控制数量,把孩子从子宫里,像棉桃一样把它摘出来”,如今随着90后、00后生育意愿的降低,与此而来的又是新一阵的鼓励。
在二十年间,西娃仍在关注社会现状和变化,她认为个体对生命的反思,已从诗的方式传递至互联网的交际语言,更移植到每个人的潜意识选择和行动之中。
西娃和朋友们
西娃做芳疗时,发现很多人闻到薰衣草油时泪流满面,想起自己的父亲、母亲,同时,她也经历过与父母心灵交流的匮乏。她的父亲是军人,母亲不认识多少字,两个人经常打架吵闹,这让西娃很早就萌生了离开这个环境的念头。
年轻时只意识到“如果某一天有了孩子,一定会用我的观念去对待孩子”,而关于“是不是我们那一代人,和家庭的关系都不太好?”的问题,她还没有答案。
如今她和90后的女儿不仅是母女,更是朋友,提到女儿时她欢快且亲昵,在代际传承中,西娃尝试消解着上一代对自己的伤害,她说“诗人虽然在现实中也是一个普通人,但另一方面,诗人自觉地从她们个体开始改善一些东西,或者反抗一些东西,再修复一些东西”。
被问到对女性主义的态度时,她表示不会去考虑这个标签,“我首先是一个人,然后我才是个女性。一切都在我的言行、我的诗歌、我的创作里面。我活着,不用标榜,就是很有力、强悍的存在”。
在诗集成册前,西娃提供了150多首诗歌,因为种种原因,只有66首得以出版。对于没有收录成名作《吃塔》,她觉得很可惜,但这本书的面世,已清晰地呈现她的创作脉络,凝聚着编辑团队的心血,如一本日记,收录着过去日子里的心境、足迹与感情生活。
封面的红,西娃十分喜欢,说这对应着八字中的感情卦,是红酒的颜色、生命的颜色。
诗集《熬镜子》
巫昂//
“在诗歌上寄放最毫无保留的部分”
巫昂1997年在北京读研究生时,在日记本里写诗,无意间写了14 首,那时她有一个笔友,就把诗寄给对方。笔友在北京大学做文学研究,觉得写得很好,顺势推荐给北大的刊物,于是巫昂的诗第一次公开发表,面向这个社会。
之后,她相继发诗在《朋友们》《下半身》诗刊,但真正进入诗坛,还是从后者开始。她回忆那时的景象,“因为‘下半身’这个名字很刺激,然后我又是个女诗人,就引起了圈子里很大的关注,仿佛自己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一个坏女人,哈哈哈”。
巫昂《回忆录的片断(四)》左右滑动查看
“下半身写作”到如今,仍褒贬参半,巫昂参与并见证着它的发展,“它是那个时代应运而生的一种年轻人反对老一辈的做法。因为在那之前,学院派诗歌占据主流,使用非常华丽的辞藻,喜欢引经据典,引用外国诗人的句子,而‘下半身’只倡导诗歌跟你的身体生活有关,更为真实与真诚”。它解放写作思路,让新生的诗歌从繁缛中挣脱。
巫昂也谈到自己与它的关联,她非常感谢这个团体与名刊给了肯定自己的机会,能很快地确定自己可以写作,甚至可以写小说;这个流派的出发点也奠定着她多年来写作的核心——真诚,袒露。
“我在诗歌这个文体上一直寄放了我最为毫无保留的部分。比如我的悲伤、我的激烈、我的疯狂、我的不安、青春期的动荡,或者中年以后的焦灼。
每一个人生阶段最真实的部分,我都放在里面呈现,所以它像我一个私人的保管箱。在这像在家里的卫生间一样,完全不用顾忌体面,不用顾忌注意外界对你的评判,可以非常非常的放松和放肆地活着。”
巫昂在先锋书店
巫昂称自己性格里面有个特别不适合做诗人的bug(缺陷),就是情绪稳定,但她也认为诗歌创作需要情绪的推动,需要极大的“自我”作为支撑,需要外界的意外动荡。随着年纪变化,她对生活的掌控力越强,也意味着“越来越少对于诗的需求”。
活动前,她从浙江台州赶来,恰逢南京的阴雨天,“长三角的阴雨天非常助于写诗,我很珍惜这些天在这儿回到一个很梦幻和脆弱的状态”。
巫昂的写作班
巫昂坦然接受着阅历积累的一体两面,因为她发现时间对于诗歌创作的影响,只有亲自经历过才能明白,“五十岁时特有的感受,我在二十几岁写诗时难以想象”。
这次的诗集《凡是我所爱的人》,对她而言,也是个自我审视的机会,去关注什么是在公共意义上值得留下来的东西。
但诗人这一身份不能定义巫昂,她举办画展,写小说、戏剧、非虚构等各种文体,也做翻译,是一个全能型的艺术工作者;同时,她开办写作研修班,其中95%是女学生。在教学过程中,她能感受到来自“妻子、白领、大学生”这些身份的女性,大家试图创作时的挣扎和无力。
“因为我就是女性,所以不可能避开女性这个议题,或者身体、价值、视角上的性别滤镜,但这都给了我很多新机会,去彰显自己最重要的部分是什么。我也知道,女孩子或者女人要去搞创作,在社会天然的结构里有很多障碍、困难,她们自己的信心是不够的、外界机会是不足的,在这一方面,我要多做一些实在的努力”。
巫昂的画 《临弗兰西斯卡》
她与妈妈的“抱团养老”,被网友们视为新型家庭关系的典范,但问到这一点时,她却淡淡地说,“我平时不会刻意思考母女关系,它就是我生活的一部分。家庭的形式是多种多样的,每个人找到最适合、最应该去构建的生活方式就好了,并不用刻意倡导或模仿”。
在巫昂的生活里,行动比观点更鲜明。她的语速不急不缓,温和而坚定的眼神,如一潭泉水般的注视。
我忍不住向她询问关于“成长”的建议,她的回答是:去工作、阅读和学习,但更重要的是,什么工作才是想让你度过一生的选择?这个才是最核心的问题。
而在台上分享时,她会笑着说,“二十几岁的时候,我完全没有想过把文字工作当做一个终身的工作。如今我也还在等待新的(情绪)撞击的机会,所以活老一点,尽量活久一点”。
诗集《凡是我所爱的人》
采访结束后,巫昂与西娃坐到了一起,巫昂揉着太阳穴说天气沉闷,心情不好,西娃从包中拿出几瓶精油,让她滴在水中,有助于安神。
众人第一次听见可以喝的精油*都流露出些许惊讶,但伴随西娃肯定地把盖子拧开,滴进杯里,巫昂选择在犹疑和相信里喝下。
西娃接着把一支精油送给巫昂,也送给了我,她坐立起来,凑近桌沿,看着我的眼睛,问:“这次的采访有说到你期待的东西吗?”
可以喝的精油*:香草精油。专业人士行为,请勿随意模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