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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地球原本就是一座公园,先民们在其间采摘狩猎,奔跑追逐,虽万险千艰,倒也自由奔放。后来有了农业,建了村庄,人类将自己与那座公园区隔开来,村里村外尽管风貌近似,却已貌合神离。再后来工业兴起,城市高矗,那完全是另一个世界,与从前的山水田园、平川旷野迥然不同,天差地别了。
不过有趣的是,这世上几乎所有的城市,都保留着乡村与山野之名。据说伦敦意为“山丘之要塞”,好莱坞意为“冬青树林”,马德里在西班牙语中的意思是“妈妈快跑”,说这个地方从前只是原始森林中几户人家聚居之地,有一天一个小孩在家门口遇到黑熊袭击,他急中生智爬上树后,向不远处的母亲大喊“妈妈,快跑!”为纪念这个机灵的小男孩,大家就用这句话来命名这座城市。
咱中国就更不用说,上海是“通向大海的地方”,包头是“有鹿的地方”,太原是“广大的平原”。“深圳”意思是一条深沟,不管如今怎样繁华,一些社区都保留过去村庄的名字,诸如皇岗村、岗厦村、梅林村之类。我的老家湖北石首,离我出生地不远的一些集镇,直接就叫“泥巴坨”、“箢子口”、“横沟子”,很浓很浓的乡土味。
相比于城市,村庄很原始,但村庄是人类最早的建筑。构木为巢室,人类自此走出洞穴,开始村居。据说世界上第一个村庄在叙利亚,中国第一个村庄在张家口,距今都已经一万多年。起先是原野包围村庄,后来是农村包围城市。村庄扩张,原野退缩;城市生长,村庄凋敝。但村庄总是回望原野,城市总是眷恋村庄。美丽的村庄,其精魂仍在山水;繁华的城市,最奢华之地都有浓荫覆盖。温柔富贵乡一定要有花柳繁华地的加持。我们的祖先早已把对自然的依附与顺应植入我们的基因。村庄以庄稼草木之姿,书写关于原野大地的回忆录;城市以村庄乡邑之名,竖立起消逝了的乡镇的纪念碑。
多年前我去太原,当地朋友带我游览晋祠,说这是中国现存最早的皇家园林。晋祠虽为祭祀所造,却移植进了大自然的明灿蓊郁,和柔幽静。中国有很多皇家园林,北京颐和园可能是最有名的了,其建筑鸿轩凤翥,却是以杭州西湖为蓝本,汲取江南园林的精华,主角还是湖光山色。这种皇家的行宫御苑当然算不得公园,它只是皇帝私人的领地,外人擅闯进去,只怕要被砍头。所以火烧圆明园的时候,很多中国人做带路党,并且带头焚烧,哄抢宝物,其中就有著名诗人龚自珍的儿子龚孝拱。
当然不是只有中国皇帝喜好造园弄景,天下帝王都对此兴致盎然。英国有白金汉宫,法国有凡尔赛宫,德国有肖泽夫宫,荷兰有巴特海姆宫,摩纳哥有蒙特卡洛宫,这些皇家宫殿,每一个都美轮美奂,宏伟建筑和美丽花园映带生姿。也不是只有帝王有此雅好,富商大贾们也都乐此不疲。西方的庄园城堡,东方的园林庭院,亭台楼阁只是点缀,荷塘假山,怪石嘉树,奇花异卉,草坪沙坑,都作育得气宇昂昂,美目巧笑。
我居苏州有年,对苏州园林略知皮毛。应该说苏州园林最早都是私人的,据说吴国建都姑苏时园林就已见端倪,而后形成于五代,成熟于赵宋,兴旺鼎盛于明清,到清末苏州已有各色园林 170 多处,不过现在大都毁弃,保存完整的只有 60 多处,而对外开放的更少,只有 19 处。举凡拙政园、留园、狮子林、沧浪亭、网师园、耦园、环秀山庄、艺圃、退思园等,我都去徒步观赏过。那些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飞檐斗拱,轻盈欲飞;粉墙黛瓦,掩映于绿树繁花,宛如水墨。有曲径通幽,有波光粼粼,有荷叶田田。游园林不能来去匆匆,必须要静坐发呆,方觉时间凝固,岁月温柔。而苏州的普通百姓,也纷纷仿效,让此地的园林大戏永不落幕。我曾经多次去一些朋友家里做客,无论是身居闹市,还是偏守孤村,他们都在咫尺之内,再造乾坤——营造出小桥流水、月榭花墙的意蕴,构建出意近自然、心远尘嚣的情怀。当年的范烟桥一角雅园风物旧,而今的苏州人满庭清韵雅兴浓。
苏州园林
做这些雅事,需要一定的物质基础。在贫困地区,人们为温饱发愁,为生存奔忙,自然无心无力栽花种草。不过时至今日,无论是北上广深,还是三四线城市,公园倒是新辟不少。深圳寸土寸金,却有公园1290座,被称为“千园之城”。我在深圳八年,很多时间都在公园徒步,而今印象最深的还是那座位于福田区的莲花山公园。在摩天大楼的围困挤压中,山显得并不高,公园面积也并不大,但古木森森,气根如帘,藤蔓如蛇,遮断视听。有报道称这么一个小小的绿色王国,居然还有野猴生存,还伤过游人。梧桐山公园可就大多了,横亘罗湖、盐田、龙岗三个区,登上梧桐顶,有点考验人。公司很多年轻人不肯运动,有一年我使个阴招,新年上班第一天就组织爬山,新年红包在山顶发放,不到梧桐非好汉,不登山顶没红包。
我老家石首,过去只有一个南岳山森林公园,此南岳非彼南岳,跟衡阳那个没法比,但却是那座小城里男女老幼的心头好,每到周末,人满为患。好在近年又新造了陈家湖公园、山底湖公园,老家朋友常常召唤我,说现在石首跟外面一样了,公园修得很好了,你快回来呀。我终究还是没回去,害怕老家的麻将和酒席。但我在离石首不远的荆州沙市购得一屋,常来小住。荆州公园也不少,最著名的是有个民国时建成的中山公园,人们津津乐道说是全中国最大的中山公园,我说那不如说是全世界最大的中山公园,也绝不是吹牛。
石首陈家湖公园
世界上的公园,我踏访不多,印象比较深的是新加坡、东京和瑞士。
新加坡太小,其面积只有石首一半,但却非常耀眼,为世人瞩目,因了经济发达,还因了它是个花园城市。在赤道的阳光下,在海洋的拥抱中,它像一颗璀璨的翡翠,散发着迷人的绿色光辉。高峻的乔木守护者般屹立,低矮的灌木精灵般簇拥,茵茵的草地仿佛温柔的绸缎。立体绿化,是新加坡的独特魔法。滨海湾花园的 “超级树”,宛如一把把倒置的巨伞,高耸入云。设计师们在树干上安装种植面板,精心挑选的攀爬植物、附生植物和蕨类植物在此安家,它们像新加坡人一样来自世界各地。新加坡像个联合国,花草们则在这里微缩成了一个世界植物园。新加坡几乎每一座高耸的楼房,都穿着绿色的衣裳。墙体上不仅花草缠绕,甚至还植树造林。楼顶更不用说,每个楼顶都是一座空中花园。这种垂直绿化,使得这些建筑仿佛是从大地中自然生长而出。每次从新加坡飞浦东,乘坐大巴回苏州,沿途看那些高大的建筑,总感觉那些巨人般的建筑,是一丝不挂地在搞天体主义聚会;或者是穷得没衣服穿,只好赤身裸体。
东京的公园之美,没有新加坡的那么繁盛丰满,没有苏州园林那么精致细腻,给人的感觉更多的是自然之美、简约之美、不完美之美。这种感觉还需要用心体察,不经意间,你会发现它就呆在一些地方,尤其是在那些能够体现自然循环和时间流逝的地方。园中保留了很多自然元素,古老的树木、青苔覆盖的石头,以及季节性变化的植物,未经雕琢,静谧质朴。很多曲径还铺着砂石,粗粝如远古。这种独特的侘寂美学,让人体悟到所有的美都是不完美的、残缺的、无常的——就如生命的短暂一般。这种氛围特别容易让人心生感动,物质的禅意与人生的禅意相互映照,唤醒你灵魂深处的诗情。上野公园的樱花雨,漫天飞舞,包裹我们,缤纷如梦。满地落红,不忍踏踩,不禁想如果林黛玉到此,那么多落花,葬也葬不过来,不知道会哭成什么样子。鲁迅心硬,只说了一句 “上野的樱花烂熳的时节,望去确也像绯红的轻云”。冰心说“这樱花,一堆堆,一层层,好像云海似的,在朝阳下绯红万顷,溢彩流光。”笔意庸常,未见多高妙。鲁迅还说到东京的一个地名,叫日暮里,我特意寻去,已是黄昏。在一个不知名的公园里,斜阳余晖,古老的建筑和行人的身影都被拉长,跟唐诗中的 “日暮乡关何处是” 的意境非常契合。东京虽然是亚洲最发达的都市,但时不时让你触景生情,感受到生命的孤独、悲凉甚至绝望,但却又让你加倍珍爱,与海德格尔的向死而生异曲同工。
东京上野公园
曾去过两次欧洲,一次是跟旅行社去西欧,一次是跟野夫、胡发云等人去巴尔干。去西欧那次,最震撼的是酒后坐长途大巴,窗外风景虽然美不胜收,但我困顿浅睡,晃晃悠悠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车一停,下车就晤对了日内瓦湖,一下子就被震撼到了。那么蓝的湖水,蓝得深邃而透明,就像雪莱说的,蓝得好像能映照出天堂。那么多天鹅在湖面缓缓游弋,那么多海鸥在低空翱翔,喷泉冲天而起,仿佛要冲开天堂之门。阿尔卑斯山环抱着她,像环抱一位仙女,珍宠而不敢近狎。现在感觉,如果说亚洲那些公园像小家碧玉或者大家闺秀,那日内瓦湖就是一位国际名模,魅力四射,引领风尚。
日内瓦湖
一直计划去北美,延宕至今,也未成行,如今签证难办,更加望而生畏。以前读过一本《北美公园》的书,图文并茂地讲述那里的国家公园。19 世纪初,咱这文明古国在搞戊戌变法、辛亥革命,美国东部城市的一些人开始以非拓荒者视角看待荒野,自然美不再局限于祥和、富饶和井然有序,壮美作为新的美学类别被广泛重视,自然神论者认为荒野是上帝借以展示其力量和卓越的最畅通媒介。于是黄石公园诞生了,那是世界上第一座国家公园,为后来许多国家提供了范例。这种国家公园,虽然也供人游玩,但我觉得它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保护自然资源,以免被人类开发破坏。如果说城市公园是对大自然的局部移植与嫁接,国家公园就是给大自然贴上封条,让它以本来面貌进行生态演进。那本书中还提到,在北美,美国和加拿大等国还共建了一些跨国公园,譬如克卢恩和兰格尔 — 圣伊莱亚斯诸公园、沃特顿-冰川国际和平公园。真是文明的国度,为了保护生态,竟然连国境线都可以弃之不顾。
建立国家公园是创举,建立城市公园也是创举。英国的伯肯海德公园,因其公共资金资助且对所有人免费开放的特点,被认为是世界造园史上第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城市公园。而今城市公园是现代城市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它们的存在极大地提升了城市的生活质量和可持续发展能力。城市公园的价值不言而喻——提供绿色空间,改善环境质量,促进身心健康,提供审美享受,甚至还是应急避难所。公园,也是诞生爱情的地方。在那片美丽的风景中,两个人相遇、相识、相爱,共同书写着属于他们的浪漫故事。我们唱“又是礼拜天,我和小妹逛公园”,雅克・普雷维尔在《公园里》写:“一千年一万年,也难以诉说尽,这瞬间的永恒。你吻了我,我吻了你。在冬日朦胧的清晨,清晨在蒙苏利公园,公园在巴黎,巴黎是地上一座城,地球是天上一颗星。”
而今大多数人都知道保护生态的重要性了。智人的后代虽然牛逼,可以轻而易举杀死地球上所有凶猛的野兽,也可以轻而易举灭绝地球上任何一种植物,但毕竟还得靠自然生存。故而我们强调与自然和谐共生,取之有度,用之有节,在发展中寻求与自然的平衡。不过我们守护自然,呵护自然,却也应该超越自然。君不见自然界的弱肉强食,诸多画面惨不忍睹。大自然是善良的慈母,同时也是冷酷的屠夫,此乃自然之法则。而人类社会,断断不能一味效法自然。自二战落幕,人类社会在一批精英的引领下,成立联合国,制定国际规则,自此从自然法则迈向社会法则。人类虽不可干预自然法则,然自身已超越自然法则。自然,依旧悄然运行;人类,却在不断进步。虽有人不断挑起战争,但和平与发展仍然是当今世界的主流。少数战争狂人,最终都会自取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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