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唐映红
双胞胎艺人颜怡、颜悦讲了一段脱口秀，有亮点。
“我们这代女孩最好的品质，应该是难搞啊”。这是一处难得的亮点。它超越了一堆自怨自哀的呻吟脱口秀，直接说破了一个真问题。
这不仅仅是一个真问题，还是一个可以剥开很多层的大问题。
首先，从心理学角度，所谓“难搞”，其实就是一个人自主性和独立性成长的反映。一个人有了健康、健全的独立人格，发展出稳定而强大的自主性，这样的人也就没有了所谓的“奴性”，从权力者的角度来看，也就变得“难搞”了起来。相反，如果一个人没有发展出独立人格，也没有自主性，对权力者来说就会变得很容易搞掂，表现出“奴性”来。
从颜怡、颜悦表达的最表面层，现代女性的自主性和独立性应该相比此前时代的女性有更多的成长。这没错。数千上万年的农业文明传统，男性相比于女性有着天然的权力，也就是所谓的“男权社会”或“父权社会”。在传统男权社会的文化里，女性就应该表现出“奴性”来，不仅应该服从男性（怡），还应该取悦男性（悦）。
传统农业社会语境下，女性有了独立人格和自主性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它会颠覆三纲五常，会动摇根植在男权土壤的社会伦理价值体系。
现代社会则不然。工业社会相比于农业社会，不再以男耕女织的家庭作为基本的经济单位，而是个人，无论男性还是女性个体，都能通过工作养活自己或者家庭。例如，现代社会中，不少女性一个人工作不仅养活自己，还要养活未成年的孩子，甚至不争气的丈夫。
其实，无论是社会主义建设初期提出的“妇女能顶半边天”，还是当下国内高等教育女生比例超过男生。现代女性一旦接受高等教育，一旦胜任现代社会分工的职业，她就完全可以不依附任何男人，一个人轻松创造和享受高质量的生活。
这也就是为什么近二三十年，被舆论聒噪了无数遍的“都市剩女”话题，高学历、高智商、高收入的都市白领女性，面临选择或被婚姻选择时处于微妙的境地。一旦婚嫁大概率意味着降低生活质量，婚姻性价比对于“三高”女性来说有可能只是被嚼过的鸡肋。
离开了男人，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往往能过得更精彩。
所以，颜怡、颜悦能在脱口秀段子里说出“我们这代女孩最好的品质，应该是难搞啊”，准确地描述和抓住了现代年轻女性应该有的状态。如果现代的男性面对现代女性的“难搞”束手无策，或者感到愤怒，那就是真的不配。无论是对想拿捏她们，掌握着权柄的老男人们；还是对想追求她们，又怕又心虚的男孩们，“难搞”就对了，“搞不掂”就对了。
剥开这一层。如果把“女孩”拿掉，“我们这代年轻人最好的品质，就是难搞啊”，也同样成立且准确。
相比于老人们熟悉的旧时代，现时代最大的特点就是日新月异。从1992年开始的全球化与信息化堪称又一次的“工业革命”。迄今三十多年，互联网、互联网2.0、移动互联网、物联网、AI大模型……每一次技术进步都解构和重新演绎了社会、文化、政治等各个领域。
可以说，人类历史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时代，相对于年轻人的老人们失去了经验的优势，反而成为桎梏。年轻人的父母、教师，他们的学识、经验已经完全不足以指导他们的学生、孩子未来二十年的可能的发展。
刚露出芽头的AI时代，就显示出我们熟悉的教育、商业、制造、服务、研究、创造等等领域，濒临被AI未来的应用颠覆、解构并重新演绎、建构。哪一个中学或大学老师能对年轻学生的未来给予靠谱的预测？哪一对父母能为孩子未来的发展寄予靠谱的期望？
别说是国内的老人们，放眼全世界，恐怕也没有任何人能够准确地预测和描述2040年人类未来的社会和生活。即使是AI技术最前沿的开创者和应用开发者，如山姆·奥特曼、埃隆·马斯克、马克·扎克伯格等等都无法准确预测和规划AI技术应用前景面临的困难和挑战。
问题是，我们现时代的年轻人，那些高中生、大学生们，他们2040年将与世界各国的同龄人一起合作、竞争，在AI技术和万物互联在生活、生产领域得到充分而广泛应用的情境下。如果他们不能发展出健康、健全的独立人格，不能发展出稳定而强大的自主性，他们凭什么参与2040年的竞争和合作？
所以，现代的年轻人“难搞”就对了。那些几乎不读书的中学、大学教师们；那些几乎不读书的父母们，感到现代的年轻人“难搞”，这才是合理且自然的现象。如果现代的年轻人没有让老人们觉得“难搞”，大概率是这个时代年轻人的悲哀。
再剥开一层，如果把“年轻人”也拿掉，“我们这个时代人最好的品质，就是难搞啊”，同样成立，而且被现实不断印证。
到这一层，看起来已经与颜怡、颜悦脱口秀的表达相差太远。但是，从她们表达的命题，剥两层就到这里：现代女孩-现代年轻人-现代人。
放眼世界，以为自己雄霸一方的俄罗斯试图恃强凌弱乌克兰，结果不仅陷入战争泥潭，近千日也难有寸进，反而被乌克兰轻松侵入。这个时代的乌克兰人真难搞啊。
放眼世界，作为全球化和信息化以来世界唯一超级大国的美国，连续几届总统选举都陷入尴尬的胡搅蛮缠局面，自诩道义高地的美式价值标杆摇摇欲坠。这个时代的美国人真难搞啊。
不断迭代升级的互联网技术，使得整个世界信息传播变得异常便捷和高效，同时由权力者垄断或控制信息的局面被彻底颠覆。权力者在信息化加持的社会变迁中被逐渐一一去魅，被审视；普通人不必像信息化之前的传统时代那样通过掌握知识权力的意见领袖来获得信息和意见，而是通过更便捷和直接的渠道高效地获得信息和意见。这就是华尔街的金融精英和华盛顿的政治精英们即使联手也再搞不掂美国人民的最主要原因。
现代人令权力者感到“难搞”，是社会进步的应有之义。信息的便捷传播赋予了现代人更大的知识权力，它必然会削弱和消减权力者原有的掌握和控制信息的相应权力。当下美选就出现，无论是民主党的候选人，还是共和党的候选人，无论他们在演讲中言之凿凿地讲了什么，都会受到一部分美国人高调且公开表达的嘲笑、奚落和讽刺。两党的候选人为了取悦更多的普通选民，给出的政策纲领令专业精英人士感到简直是“打胡乱说”。
简单地说，现代人难搞，是因为权力者垄断和控制信息的时代被彻底颠覆，普通人轻松地从日新月异的信息化和AI技术加持下获得了更多的知识权力。面向未来的人类社会必然会向着重新建构权力平衡的社会结构变迁，而传统的权力者垄断或者控制知识权力的社会结构一定会被瓦解。
我们就处于这样的时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