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开始【大结局】

文化   2024-11-08 00:02   内蒙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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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73 期

文|遇罗文

等枪战结束了,人们又陆续走到广场,发现打死了两个人,都是摆摊的,年龄四五十岁,一个胸部中弹,一个腹部中弹,已经没救了。他们的家人一定还在满怀希望地等着他们带回去这一天的收入,计划着下一天的安排,却不知道他们的亲人已经倒在血泊当中,永远不能再承担那个家了。更可悲的是,永远也不知道谁是凶手,或者向谁去讨还这笔血债。

  
别看相距不算太远,哈尔滨比长春安定多了。但是处处也显示出许多不正常的地方,比如:有轨电车没有人售票,许多电车连司机也没有,让一些十来岁的小孩驾驶,据说有一次电车冲出铁轨,轧死了一位老太太;所有商店永远不打开铁栅栏和护板,让人看不出是不是在营业(这种营业方法在东北大大小小城市延续了好几年),看得出来卖东西的是多么不情愿。

  
从哈尔滨绕来绕去到了大连,从大连又回到北京。总共在外边游荡了一个多月。


我们到了北京,哥哥早已经从合肥回到了家。他很早就有到全国各地考察的愿望,他这一宿愿终于实现了。罗克从安徽回北京后,也给我们讲了那里民不聊生的状况。他还讲了一位妇女在派性斗争中的悲惨遭遇和她写下的民谣:“秋风凉,树叶黄,落叶进我窗。初生孩伢不得见,心狠似豺狼。”

  
哥哥到合肥找的是他的一位“信友”丁广武。丁广武是成千上万个给《中学文革报》来信读者中的一位,哥哥看他信写得好,互相通过信件往来成了朋友。哥哥被捕以后,丁广武也被打成所谓“反革命集团”的成员,判刑20年。广武只有一个年迈的母亲相依为命,广武入狱,她失去了生活来源,靠卖冰棍维持生活。盼儿子回家的信念支撑着她顽强地活着。十多年后,广武平反回家,仅仅过了几天团聚的日子,母亲再也无力坚持,离开了人间。


然而,正当他为正义的事业呕心沥血的时候,罪恶的魔爪已经伸向了他。许多人通过一些“内部”途径,得知公安局要抓罗克。罗克听说后,无动于衷,谈笑如常。虽然父母和我们两个弟弟,想到随时有可能和他分别,心里非常难过,但看他无忧无虑的样子,我们也得到了点儿安慰。

  
也有人劝他公开认个错,他说:“我不能背弃自己的信仰。我个人家庭算得了什么,我个人生命又算得了什么?即使为此进了监狱,若干年后也总会有人回忆起,在那危险的暴风雨岁月里,他发出了维护真理的声音。”“我早就想好了,第一,我永远不会背叛祖国;第二,我永远不会自杀;第三,我绝不会承认我是反革命。”

  
他在日记中也写道:
“如果我自欺了,或屈服于探求真理以外的东西,那将是我一生中最难过的事。

  
接着,他也发现身后总有人盯梢。

  
他在给广东一同志写的信中说:“我只有半自由了,我的身后总有人跟踪,我的朋友开始受到讯问,我的信件都被邮检了……不过,整个一部历史也并非一册因果报应的善书,罚不当罪的决不是没有。”罗克为了不给外地的通信朋友找麻烦,他不敢亲自去邮局寄信,许多信是由我们找人代收代邮的。

  
对跟踪这种卑鄙伎俩,他常常给以嘲弄。有时我们和他一起出门,他就指给我们看,哪个是跟踪他的便衣。有时罗克故意藏起来,等那些人正在东张西望地找的时候,他会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有一次我和他去参加一位朋友的婚礼,又遇到一个便衣,不远不近地跟着,罗克故意走到那人跟前,用很不客气的话问他:“你找什么呢?”如果是毫不相干的人,也许会因此吵起来,但因为那人心虚,只好胡编了一个地名,向我们解释。罗克不走了,用愤怒的光盯着那人,直到他灰溜溜地走远为止。哥哥笑着对我说:“你别看我这么对待他,他回去不敢跟别人说,要不然别人会骂他笨,把自已暴露了。”

  
虽然他的处境已经非常糟糕,但一点儿也没影响他的情绪——还和往常一样地看书、写文章、作诗、谈笑风生。依然对文革中的反常现象有浓厚的研究兴趣。

  
有一天,我家来了一位南京的客人丁灏。他的父亲和我父亲是老朋友,他正在南京大学读研究生。这次来北京是受南京文化局当权派的委托,到中国美协调查《郑板桥集》出版的情况,外调的对象是美协书记蔡若虹和漫画家华君武。

  
文革期间,被“外调”的经常是被“专政”的对象或有点儿“问题”的人,所以外调人员多数都是两人以上,用以壮大声势。经常是用大呼小叫、拍桌子瞪眼来吓唬对方。可能丁灏是顺便来办此事的吧,只有他一个人,介绍信却写着“……等同志”,表示不只一人。他问我们愿不愿意陪他去。哥哥最喜欢研究各种人,尤其是平时不容易见到的人的心理,我也很想知道外调是怎么回事,都高兴地答应了。哥哥声明:“可别指望我们吓唬人家。”丁灏连忙说:“我也不会那一套。你们别表示同情就行了,否则我回去不好交代。你们最好别说话。”

  
接待我们的是革委会的主任,像工人模样,估计是工宣队的代表。他问明了我们的来意,当即就让人把华君武叫来。听他的口气,这些“走资派”和“反动学术权威”们都被集中在一起劳动,有人看押着。

  
不大工夫,华君武来了。他笔直地坐在椅子上,态度不卑不亢,不问到的决不多说,问到的也答得很简单。革委会主任不时地呵斥两句“老实交代”。华君武依然该什么样还什么样。很快,丁灏没的问了,主任让华君武回去继续干活,顺便把蔡若虹叫来。

  
蔡的性格与华正好相反——问他一句,他能答十句,说话眉飞色舞,做出极力配合我们的样子。对主任,更是十分尊重。不料主任却对他十分蛮横,比对华君武厉害多了。他明显地已经没的可说了,主任还是不依不饶。丁灏没的问了,主任还不放过,非问他某天某时“牛鬼蛇神”在一起议论什么。蔡说:“我们在说烧菜,怎么烧好吃。”主任不表示信与不信,还是一句句地追问,想从中发现点儿要害的东西

  
我们觉得没劲,起身告辞走了。主任还继续审问着蔡若虹,没有停止的意思。

  
走到街上,哥哥感慨地说:“从刚才的事就可以看出来,对不讲理的人,不能迁就。华君武不买主任的账,主任倒不敢对他怎么样;老蔡的表现符合他的要求了,反而受欺负。”

  
1968年元旦,罗克对母亲说:“今天我要闭门思过,别让任何人来打扰我。”他像每年一样,在自己的小屋里写了一天。他总结了自已取得的成绩和发现的错误,并订了下年的学习计划——其中包括必读的104本书。

  
罗克是以自己的心、血去给人以爱。

  
他为之付出生命的《出身论》使无数绝望的青年感到安慰,如绝路逢生。

  
他在每天有人盯梢,随时可能入狱的情况下,不顾个人安危,还忙于撰写一两万字的《工资论》,谈他对工资改革的看法及具体的建议。

  
他告诉我们,还要写:为失足青年终生受打击、压迫、歧视鸣不平,
他想着找机会呼吁,为“真正的黑五类”讲讲重在表现(这在当时简直是大逆不道、罪该万死)。

  
他要……【全文完】


说明:本文来源于“私人史”,选自《我家》,遇罗文/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年5月。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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