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语言的演变历程,从最初的简单表情符号和缩写词,到如今的网络黑话和烂梗,反映了互联网文化的发展和变迁。语言学家索绪尔指出语言的发展具有历时性和共时性的特点。历时性强调语言发展是动态的,是随着社会的发展而不断演进的。共时性则是以一钟相对静止的状态看待特定阶段的语言发展,集中对阶段性语言进行剖析:
早期网络语言阶段(1990年代末——2000年代初),网络用户主要由计算机爱好者学生和科技人员组成,主要交流平台是网络论坛和聊天室,早期的网络用语多是为了解决打字速度和网络带宽的限制,创造了大量简洁的网络术语,这些表达方式迅速传播并成为网络文化的基础。例如“LOL”(大笑)和“BRB”(马上回来)等。这些词汇简洁、直观,易于在不同语言和文化背景的人群中传播。
随着社交网络的兴起,网民群体逐渐扩大,到了网络语言发展阶段(2000年代中期——2010年代初),新浪、网易、搜狐、腾讯等先锋企业开始创建自己的门户网站,如微博QQ空间等社交平台成为主要的交流媒介。用户不仅可以在上面分享个人生活,还可以在其中表达对社会现象的看法,网络语言开始具有了批判性和戏谑性,具有对公共事件的监督效果,这一阶段出现“我爸是李刚”“躲猫猫”等热梗。
在移动互联网时代(2010年代初——2020年代初),智能手机普及,网民年龄层次多样化,年轻人仍是主要使用者,社交媒体的兴起,尤其是微博、微信、抖音等平台的普及,用户们倾向于使用简化的网络语言和图象传达情感,网络语言的社会批判与舆论监督色彩减弱,戏谑性增加,比如“呵呵”“神马”“蓝瘦香菇”,这为网络语言的创新和传播提供了更广阔的舞台。
2020年代初至今,属于信息多元化和个性化阶段,网络语言的多元性表现为网络语言类型多远、呈现方式多元、使用主体多元、意义解读多元。其趣味性则是网络语言的妙处所在,它打破了严肃刻板的传统话语体系,以生动有趣、戏谑调侃的话语方式完成网络时代的社会表达。如“3Q(Thank you)”“dbq(对不起)”“xswl(笑死我了)”等缩略词与数字谐音,都力求以简洁明快的语言传递多元复杂的内容与意义。
网络红人和网络事件的影响力不断放大,使得一些特定的词汇和表达方式迅速走红,成为网络黑话。这些黑话往往带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和群体属性,它们在特定的社群中迅速传播,并逐渐渗透到主流文化中。
网络语言传播的根本逻辑是遵循互联网群体传播逻辑的,由网络的各种交流方式产生,凭借网络传播符号而发展,经由模因而播撒,通过网民群体大规模传播。
网络语言是准社会交往的符号和载体,具有社会交往的功能和属性,承载着信息、情感与群体认同。在推动社会交往的过程中,网络语言也参与了网络虚拟共同体的建构,在对其的使用与传播的过程中强化了网络群体的身份认同、文化认同与地位认同,增强网民对共同体的归属感。比如cdx(处对象)、zqsg(真情实感)、语C(语言Cosplay)、话废(冷场王)、列文虎克(看得仔细),这些看不懂的话语均来自于饭圈、电竞圈、二次元圈等等,一定程度上黑话是来自于垂直兴趣圈层的独特表达方式。
同时,对于很多年轻人而言,使用同一种语言,理解某些特定符号,是达成共识、产生共情的前提和基础。比如一个小孩到新班级报到,全班同学彼此陌生,有一个孩子喊了一句“家人们”,气氛马上就活跃了,因为所有小孩都懂这个梗。有人一唱《孤勇者》,所有人都跟着唱,马上能实现共情,集体感立刻彰显,这些网络黑话和热梗,成了“校园社交”的某种硬通货。
除此之外,网络语言承载着社会情绪的表达,也承担着情绪解压阀和沟通润滑剂的作用。当下,以“丧文化”为内核的生活解嘲类网络黑话通过自我降格和精神矮化,以庶民叙事和群体自嘲的戏谑性话语,传递出现实生活中的苦闷和困顿。如“小镇做题家”“985废物”“大厂码农”等反映出出身小城的高学历人才因前途迷茫产生的相对剥夺感;“PUA”“舔狗”“恋爱脑”等反映了职场或亲密关系中的不对等和霸凌现象。
这种在网络上流行的自嘲与调侃之语,并非意味着公众对现实生活已全然无感或麻木不仁,而是在社会群体的价值观与实际行动出现偏差或失调之际,人们选择以一种包含沮丧与颓废情绪的“自我否定之再否定”的逆向思考方式,来进行一种温和而含蓄的情绪释放与自我心灵慰藉。
虽然黑话用词看似有趣,但如果频繁运用而不分场合,那么这样的“网络黑话”就会演变成“网络烂梗”,进而对人们的汉语书写习惯产生负面影响。
这样的担忧并非多余,因为越来越多的中小学生已经在试卷答题中开始使用网络烂梗,甚至将网络烂梗写进作文里,这种现象的蔓延,不仅影响了语言的纯洁性和规范性,还可能对青少年的价值观和思维习惯产生不良影响。
首先是表达方式的同质化削减文字深度。尽管使用简化、有趣的网络黑话、热梗可以提高情感表达的“便利感”,但情感所蕴含的“费解”与“复杂”在单维的愉悦中无声无息地被模糊和消解掉。固化趋同的语言模式也会增长思维的惰性,使人丧失对优美文字的体验和感知。比如,看到壮丽的山河美景只会说“YYDS”和:绝绝子;与人交往只剩下“1”“dd”(“邀请你”)。
过度情绪化的网络烂梗触犯网络空间道德底线。网络是传递信息的公共舆论场,网络上的“梗”内容在被认知与传播的同时,也在无形之中影响认知者的价值观。黑话烂梗由于其非正式的形式特征,具有天然地把一切事件娱乐化、戏谑化、低俗化的倾向,从根本上会破坏人类的恻隐心或同理心。比如20年“杭州女子失踪案”告破,但是该案却成为部分网友口中的段子,如“两吨水警告”“化粪池警告”,并开始了恐吓形式的玩梗。这些将公共议题极度娱乐化、情绪化的烂梗经由数字技术像野草一样生长,进而引发的道德失范问题不可小觑。
青年学生们尽管拥有对讨论公共事件的热情,但是他们社会经验相对欠缺,热衷于通过“梗”语言来体现叛逆性,通过点赞转发、模仿创造等方式来表达自身“特立独行”的气质。一旦某种评价或者意见以极具趣味生动性的“梗”文化出现并契合了他们的价值认知,他们会自觉主动地进行复制、传播,并添加渲染性、感染性的内容。有些人甚至成为了负面情绪与负面新闻的传播者,当工具理性超越价值理性时,网络表达的实效就会大打折扣,加重社会的暴戾之气。
这样的网络趋向也容易影响到中小学生,未成年人正处于学习语言的关键时期,如果长期浸淫在这样的网络黑话环境中,很容易对他们的日常交流和思维价值形成隐性侵蚀。
为了应对网络语言对汉语书写习惯的潜在影响,教育部门和网络监管机构已经开始采取措施。例如,10月11日网信中国公众号发布的《中央网信办部署开展“清朗·规范网络语言文字使用”专项行动》表明了对网络语言规范化使用的决心,通过整治网络平台上的不规范语言现象,以期净化网络环境,促进健康、文明的网络交流。
10月25日,教育部发布《关于进一步加强中小学规范汉字书写教育的通知》,强调要引导师生在正式写作和公共场合中避免不当使用“谐音字”。旨在引导学生正确理解和运用汉语,避免网络语言对传统书写习惯的侵蚀。
然而,规范网络语言的使用并非一蹴而就,需要社会各界的共同努力。家长和教师在引导青少年正确使用网络语言方面扮演着重要角色。家长应关注孩子的网络使用习惯,引导他们理解网络语言的适用场合和限制,同时鼓励他们在日常生活中多使用规范的汉语表达。教师则可以在课堂上讲解网络语言的利弊,让学生认识到规范语言的重要性,并在作文和作业中严格要求语言的规范性。
此外,媒体和公众人物也应承担起引导责任,通过自身的影响力推广规范的语言使用。在公共场合和媒体平台上,应尽量避免使用网络黑话和烂梗,以树立良好的语言使用典范。同时,网络平台也应加强自我监管,对传播不规范语言的内容进行审查和限制,为青少年营造一个健康的网络环境。
总之,网络语言作为一种新兴的交流方式,虽然在一定程度上丰富了我们的表达,但其对汉语书写习惯的潜在影响不容忽视。通过教育引导、政策规范和社会各界的共同努力,我们可以期待一个既充满活力又规范有序的网络语言环境。
参考文献:
1、十亿网民该如何规范说话:学者众议国家整治网络黑话烂梗 南方周末
2、黑话和烂梗,包围中小学生 南风窗
3、“荒诞中的理性”:网络流行语的语义嬗变及社会心态表征 郭小安,段竺辰
4、青年网络交往“梗”文化的特征及其引导 周子星
5、作为独特社会表达的网络语言及其研究体系建——《网络语言与社会表达》评介 顾博涵
排版 | 红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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