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方青,原名施志清,五零后,出生于上海。曾经当过贵州下乡知青,后来就读上海第二医科大学医学系,毕业后赴加拿大麦吉尔大学留学获理科博士,曾先后任上海第九人民医院和中山医院外科医生、多伦多大学博士后和助理教授、美国医药公司研究员和临床副总裁。现居美国加州,为美国洛杉矶华文作家协会《洛城诗刊》编委,美国洛杉矶雕龙诗社会员。有诗作发表于中美多种报刊杂志,以及多种合著诗集。
1.影子
搀上您,拄着拐杖的手
漫步走进暮春,江南,午后
太阳下,两个相连的影子
彳亍在柏油路面,家乡的街头
我的略高略瘦
您的稍显佝偻
我喜欢这五月的阳光
在投影里模糊了岁月的深沟
瞧不见您脸上的皱纹
也看不到您沧桑的额头
就连您影子里的白发
都飞成了黑色的蜻蜓,飘逸悠游
一个甲子,六十片泛黄的落叶
在影子的两侧无声地飘走
骨血纠缠的两代生命
在影子里天衣无缝
犹似上游与下游
一条割不断的河流
母亲,您那拐杖的弯钩
频频敲打在海外游子的胸口
每一次拐杖橐橐的落地
都牵动着儿子脚步的节奏
每一次您身影的踉跄
都会摇动另一个影子
轻轻地疼痛
微微地颤抖
2.掏空
母亲曾经说
把我们子女养大了
她的身子已经被掏空了
患了阿尔滋海默症以后
母亲头脑里的记忆
也渐渐被掏空
那天告别父母启程
临走时,看到母亲
频频向我挥动着的那只手
就像在空中掏着什么东西
上车以后,我再也不敢回头
我害怕,是的我害怕
回头的那一刹那
我的心会被掏空
3.母亲的沙漠
落日的微光,犹似母亲供奉的观音前
那一枝颤颤巍巍的红烛
西天的层云,翻卷昏黄的波澜
起伏漫延,就像无垠的沙漠
夕阳点亮轮椅上一双昏暗的眸子
凝视着晚云的眸子,老了
老得像幼儿的眼神一般天真
她问我:怎么天空变成了一片沙漠?
跋涉过那么多沟沟坎坎
今天的母亲,迷失在一片浩瀚的沙漠
黄昏阴郁,有如老人困惑的额头
皱纹里刻着岁月的伤痕
刻着世纪的追忆
我愿意变成您的轮椅,母亲
只是我也迷路了,不知道
怎样才能驮着您走出沙漠
因为那片沙漠的名字
叫做阿尔兹海默
4.纠缠 —— 写于中秋
量子与量子,在以太纠缠
游子与诗,在异乡纠缠
瞎子阿炳的胡琴
纠缠了几十年
二泉的月光
余光中那一枚小小的邮票
纠缠了一代人
海峡两岸的心痛
少年孟郊走遍天下
走不出慈母手中那一根线
恰如辞官归里的贺知章
扯不断,八十六年 一口乡音
今天,加利福尼亚 早上的阳光
正与江南中秋的明月纠缠
而此刻,我奔马一样的心脏
不知将飞到太平洋上 哪一片云彩
才能与一对耄耋老人的脉搏 纠缠
5.空
原始大爆炸之前
马德堡半球抽气之后
春红落尽枝头
雏燕飞离母巢
西楚霸王抱起自刎的虞姬
面对江东血色黄昏
贾宝玉诀别红楼
飘然走向白茫茫大地
冬至以后,一夜寒风
清晨远眺那一片冰封的江面
元宵夜,回到独居小屋
临窗仰望明月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