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到“步练师”,恐怕不少人会猜测这是个什么兵种。就算说这是个人名,恐怕大家也会以为是什么先秦时期的纵横家,而很难将其和一位美貌温柔的后妃联系起来。而且,步练师还不是普通的后妃,用现在的话说,她是东吴大帝孙权的“白月光”。
不幸世道中幸运的美人
那个时候,那些英雄们的儿孙不像父祖辈那样知名,也没有那样光耀日月的功业,渐趋成熟的政权内部还出现了不少内讧。尤其在江南历经三世的孙吴,虽没有大一统的体量,却有了不少大一统王朝的弊病:后宫争宠、皇嗣夺嫡,还有更加戏剧化的揭发告密、世仇当政,可谓一应俱全。
步练师则是在复杂的政治环境下,沉静自持的贤妃代表。
在史料本就匮乏的那段时期,关于步练师的记载更是寥寥无几。她出生在临淮淮阴,即今天的苏北地区。是位列“孔门七十二贤”之一的步叔乘的后人,但在风雨飘摇的汉末,这样的家世并不能给她带来“安全保障”。后来,她随母亲迁徙至庐江城,迁徙的具体原因已不可考,但大概可以推测为逃难——汉末战乱频仍,军队破城后烧杀抢掠,妇女幼子无一幸免。朝不保夕的百姓中常有远见卓识者,会在破城前携带家眷逃往别的城池。
战火很快也烧到了庐江,孙策破城后,步练师等随之东渡,也是在此时,她因为出众的美貌得到了孙权的青眼,开启了她专宠于君王的生平:
“汉末,其母携将徙庐江,庐江为孙策所破,皆东渡江,以美丽得幸于权,宠冠后庭。”(《三国志·吴书·妃嫔传》)
当时留名后世的美人,大多是在战乱后嫁予新的掌权者。比如大乔与小乔,即孙策军攻皖时所得。
“从攻皖,拔之。时得桥公两女,皆国色也。策自纳大桥,瑜纳小桥。”(《三国志·吴书·周瑜传》)
再如袁绍之子袁熙的妻子甄氏,则是曹氏大破邺城后,凭借美貌保全了自己与家人:
“熙出在幽州,后留侍姑。及邺城破,绍妻及后共坐皇堂上。文帝入绍舍,见绍妻及后,……见其颜色非凡,称叹之。太祖闻其意,遂为迎娶。”(《魏略》)
《江表传》中,孙策亦曾对周瑜如此感慨:
“桥公二女虽流离,得吾二人作婿,亦足为欢。”
大乔与小乔是否真的如孙策所说“亦足为欢”,如今的我们已难以知晓。而大小乔是否是自愿嫁给孙策和周瑜,以及陷入政治风波的甄氏是否幸福,都是今人争议不休的话题。但无论如何,至少从生存的角度来看,大小乔与步练师、甄氏俱是幸运的。毕竟在那个乱世,有更多未及长成的妇女婴孩,在战火之中、铁蹄之下被踏得粉碎,遗忘于悠悠之口。
大争之世中不争的“皇后”
步练师平和的性格在史书中的着墨更甚于她的美貌。用现在的话来说,她是个“情绪十分稳定”的人。
她的配置与《甄嬛传》中的华妃非常相似,看起来很容易成为一位骄纵的宠妃:她有一位可靠的同族——被孙权提拔为东吴丞相的步骘(zhì);有两个女儿孙鲁班、孙鲁育,都嫁给了东吴出身很好的夫婿,长女嫁“有乃父(周瑜)之风”的周循,幼女则嫁仪表堂堂的朱据。
“吴主权步夫人,……与丞相骘同族。生二女,长曰鲁班,字大虎,前配周瑜子循,后配全琮。少曰鲁育,字小虎,前配朱据,后配刘纂。”(《三国志·吴书·妃嫔传》)
而孙权对步练师的专宠,也到了逾矩的地步。孙权称帝后,群臣大多支持徐夫人为皇后,孙权却执意封步练师为后,且在抗争中搁置该议。盛宠之下,步练师虽无皇后之名,却已有皇后之实。宫人、亲戚都以皇后称呼她:
“权为王及帝,意欲以为后,而群臣议在徐氏,权依违者十余年,然宫内皆称皇后,亲戚上疏称中宫。”
步练师一生没有儿子,仅有的两个女儿都没有像其他女子一般只被称作“孙氏”,而都有自己的名和字流传,分别字“大虎”“小虎”,亦可见孙权爱重之心。
但盛宠之下,“情绪稳定”的步练师,非但没有恃宠而骄,反而异常谦逊平和。她屡屡辞让孙权的封赏,对其他的妃嫔也从不嫉妒,甚至常常向孙权推荐其他美人,这也使得孙权对她更加喜爱:
“夫人性不妒忌,多所推进,故久见爱待。”
孙权对于步练师的宠爱,也可谓是“始于颜值,忠于性格”,毕竟孙权的徐夫人,就曾因为喜欢吃醋而“以妒废”。
纵观东吴历史,步练师得到的偏爱处处可见,《建康实录》《吴录》《三国志》《资治通鉴》都曾有过记载。
《三国志·吴书·吴主五子传》:“步夫人最宠”。
《资治通鉴·卷七十四》:“临淮步夫人宠冠后庭,吴主欲立为皇后。”
太子孙登对这位庶母也恭谨备至,“步氏有赐,登不敢辞,拜受而已”。同样得宠还生下孙和(后来的太子)的王夫人也只能“宠次步氏。”
其实,孙权的后宫也可算作“人才济济”,但或许除却步练师,其他后妃都或多或少有着“非纯爱元素”。
如出身最为显赫的袁夫人,来自我们十分熟悉的“四世三公”袁绍家族,是袁术的女儿。但她只为妾,不过是吴宫中昔日北方霸主政权的一个隐微的代表。
再如出身会稽四姓“虞、魏、孔、谢”之一的原配谢夫人,这可以视为孙策草创之际,对江东世家大族的拉拢性质的政治联姻。在孙吴立国后,吴郡四姓“顾、陆、朱、张”家族也多有类似的联姻。但是,并不能因此说孙权对谢夫人全无感情,早期,谢夫人亦是“爱幸有宠”,但在孙权纳妾徐夫人后,曾要求谢夫人让出正室给徐夫人,谢夫人拒绝后就渐渐失宠早逝,其家族也并未得到裙带相荫。
“后权纳姑孙徐氏,欲令谢下之,谢不肯,由是失志,早卒。”(《三国志·吴书·妃嫔传》)
而孙权希望扶正的徐夫人,其实也并非那样受宠。她是孙权表兄的女儿,其父军功显赫,且自孙策始即跟随草创,代表了一支需要新君拉拢的政治力量。因此二人的结合亦有政治因素。孙权迁都南京后,渐渐冷落了久居吴郡的徐夫人。而即使徐夫人是太子孙登的养母,且背倚江东群臣的支持,也没能封后。最终,孙权因徐夫人善妒,毫不留情地将其废掉。
此外,还有上文提到的王夫人(孙和之母)。步练师去世后,孙权立孙和为太子,属意其母王夫人为皇后。然而,仅仅因为孙鲁班对王夫人的“稍稍”诋毁,孙权就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步氏薨后,和立为太子,权将立夫人为后,而全公主素憎夫人,稍稍谮毁。”(《三国志·吴书·妃嫔传》)
其余诸如孙休生母王夫人(同姓)、孙霸生母谢姬、孙奋生母仲姬等都没有得到孙权太多看顾。
可见,在孙权后宫所有后妃之中,他与步练师的感情可以说不曾掺杂政治考量、子嗣多寡等因素。
赤乌元年(238),孙权56岁时,步练师与世长辞。二月,孙权把生前的遗憾在身后兑现,追封她为皇后,十一月底下诏书,赐玺绶。
《建康实录·卷二·吴中·太祖下》:“(赤乌元年)二月,追拜夫人步氏为皇后。”
步练师的去世给孙权造成了很大的打击,诏书措辞亦是真情流露:
“及薨,臣下缘权指,请追正名号,乃赠印绶,策命曰:‘……呜呼皇后,惟后佐命,共承天地。虔恭夙夜,与朕均劳。内教修整,礼义不愆。宽容慈惠,有淑懿之德。……是以于时未授名号,亦必谓后降年有永,永与朕躬对扬天休。……朕恨本意不早昭显,伤后殂逝,不终天禄。愍悼之至,痛于厥心。’”
最终,二人合葬于蒋陵。亦可谓生同衾,死同椁。
步练师死后,其大女儿孙鲁班在后期的东吴朝廷作威作福,屡屡掀起风浪,都未曾受到任何惩处,其背后离不开孙权的爱护,而这爱护恐怕不单单是为孙鲁班,更是来自于对亡妻的追思。
buff叠满的家族为何最终衰败?
读到这儿,可能有些人就好奇了,专宠的步练师、当丞相的同族步骘、后期权倾朝野的大女儿孙鲁班,这样一个buff叠满的家族,想必在当时也是十分显赫,那后来又是如何衰败的呢?
步练师的同族步骘出身寒微,遥远的显赫祖上已经没有什么荫庇。
《吴书》:“晋有大夫杨食采于步,后有步叔,与七十子师事仲尼。……骘其后也。”
步骘早年“避难江东,单身穷困”。在东吴一开始并不受重用。直到孙权领徐州牧,有了“亲自掌握的名额”后,即刻对步骘火速提拔,一路提拔到了丞相。
尽管仰仗步练师的裙带关系,也不可否认步骘的能力和品行。其在地方上有善政,却不居功自傲。被人羞辱也视之如常:
“吾等贫贱,是以主人以贫贱遇之,固其宜也,当何所耻?”(《三国志·吴书·张顾诸葛步传》)
《吴书》评价他“性宽雅沈深,能降志辱身”。太子孙登评价他“步骘忠於为国,通达治体”。陆凯更将其与汉萧何、曹参相提并论:“汉有萧、曹之佐,先帝有顾、步之相”。
即使身居丞相位,也保持读书的好习惯,生活俭朴如儒生。二十年间,内外均景仰他的声望:
“赤乌九年,代陆逊为丞相,犹诲育门生,手不释书,被服居处有如儒生。然门内妻妾服饰奢绮,颇以此见讥。在西陵二十年,邻敌敬其威信。性宽弘得众,喜怒不形于声色,而外内肃然。”(《三国志·吴书·张顾诸葛步传》)
不过,相比两位“情绪稳定”的长辈,步练师与孙权的女儿孙鲁班则是一个天生不甘寂寞的政客,正如上文所提,东吴后期血雨腥风的党争、内斗外战多与她脱不开干系。她的政治眼光毒辣,政治手段利落,政治野心更是无比膨胀。
历史学者王永平曾评价:
“弘、峻诸人固然作恶多端,但这背后真正的导演是全公主。其手段之毒辣、多变,与历史上其他玩弄权术的女性相比,全公主应当排在高手的行列。……孙吴宫廷中已形成了以全公主为核心的宗室势力,直接影响甚至决定着孙权后期和少主孙亮时期的政局变化。”
她对年老多疑的父亲孙权之心洞若观火,谮毁王夫人母子时,有意向历代帝王最为避讳的地方引导,声称王夫人母子看到孙权重病,面露喜色,迫不及待要承继大统了。
“权尝寝疾,和祠祭于庙,……全公主使人觇视,因言太子不在庙中,专就妃家计议;又言王夫人见上寝疾,有喜色。权由是发怒,夫人忧死,而和宠稍损,惧于废黜。”(《三国志·吴书·吴主五子传》)
孙鲁班的一生都在不断地参与孙吴政斗,她先嫁周循,再嫁全琮,全公主之称由此而来。她搅动“南鲁党争”扶持鲁王,两败俱伤后,转而拉拢少帝孙亮,私通孙骏,前有王夫人因“与全公主有隙”而失宠忧困而死,后有胞妹孙鲁育不肯与之一心而遭谋杀。她排除异己,权倾朝野,最终谋诛权臣孙綝事情败露,流放豫章,不知所终。新帝孙休的皇后朱氏正是她的外甥女,也就是被她杀害的孙鲁育之女;亡国之君孙皓又是王夫人的孙子。一时之煊赫有尽,千秋青史无期。孙鲁班的身后名,也自此被彻底清算。
参考文献:
1、《三国志》陈寿。
2、《资治通鉴》司马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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