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六年(前201)正月,大汉帝国的开国皇帝刘邦在洛阳南宫,正面对一件棘手的事情——他已封赏了二十多位功臣,但其他的人却还在争功不休。
刘邦带着疑惑问张良:他们究竟在讨论什么?
张良直言不讳地回答:陛下难道不知?他们正在讨论如何谋反。
刘邦不解地问:天下已定,他们为何还要如此?
张良解释说:陛下出身平民,与他们一起打天下。如今陛下已贵为天子,已封的功臣如萧何、曹参等都是您的同乡和亲信。虽然官员们在统计功绩,但土地有限,他们担心无法得到封赏,还担心过去的小过失会成为祸根,因此在考虑如何确保自己的安全。
刘邦听后更加焦虑,询问该如何是好。
张良建议说:陛下只需先封赏您最不喜欢的人。
刘邦沉思后说:我最不喜欢的就是雍齿,他与我有旧怨,且曾多次冒犯我,但我因他的功绩而犹豫不决。
张良随即表示:陛下若先封赏雍齿,将向众人表明您不计前嫌的胸怀,他们自然会安心。
于是刘邦立即设宴,封雍齿为什邡(fāng)侯,并催促丞相、御史等人迅速办理此事。宴会后,众人看到连雍齿都得到了封赏,便不再有顾虑。刘邦的功臣集团很快稳定下来。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雍齿——这个刘邦说“最恨的人”,居然成了功臣集团中结局最好的人之一,就连他后人的日子也相当美满,甚至超过了众多其他功臣的后代。这不禁令人好奇:一个曾被开国皇帝忌恨的人,为何最终反而获得其他功臣难以企及的地位呢?
颇有威望的家乡能人
如果仅从表面来看,一些人可能会认为雍齿之所以能够获得善终,主要是因为他在刘邦心中的“示范作用”较为显著。刘邦将雍齿这样一位自己不太喜欢的人也予以封赏,无疑能够向其他功臣展示出自己的包容与公正,从而消除他们的顾虑。但实际上,雍齿之所以能够有此结局,绝非仅仅因为刘邦想要树立一个标杆那么简单,背后有着复杂的历史缘由和政治考量。
具体来说,原因主要有以下两点:首先,雍齿与刘邦之间存在着一定的竞争关系。雍齿本身也是丰沛地区颇具影响力的人物,具备一定的独立势力和资源掌控能力,如果处理不当,可能会分散刘邦手中的核心资源,影响其对局势的掌控。其次,雍齿在归附刘邦后,多次为他立下战功,逐渐赢得了刘邦的信任。更为关键的是,雍齿拥有广泛的人脉关系,即便刘邦有意对他不利,也难以找到合适的借口。
我们先来谈谈第一点,聊聊雍齿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按照《高祖功臣侯者年表》中对雍齿的记载:“故沛豪有力,与上有郤,故晚从。”我们知道雍齿在当年属于沛县的豪强,与刘邦有一定联系。但作为地方上的豪族,他和沛县其他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如王陵等,都不将出身平民的刘邦放在眼里,比如《陈丞相世家》记载 :
“(王)陵本无意从高帝。”
而在后来刘邦起兵之后,他实际上更类似于一家大型股份有限公司的董事长,其追随者主要由六股势力组成:刘氏宗族,吕氏家族,丰沛兄弟,丰沛官吏,丰沛豪强以及其他投奔刘邦的人士。
其中,刘氏家族自然占据核心地位。吕氏家族以吕泽等人为代表,也曾是刘邦集团中极为重要的力量。丰沛兄弟如卢绾、樊哙、周勃等与刘邦一同创业,可以说是刘邦的“铁哥们儿”。丰沛官吏如萧何、曹参、夏侯婴等构成了集团中的官僚体系。丰沛豪强则包括王陵和雍齿等地方势力,他们虽然有一定的地位和实力,但起初并不完全认同刘邦。此外,还有张良、韩信、彭越、英布等来自不同背景的盟友。
在这六大势力中,丰沛豪强在刘邦创业初期的态度颇为复杂,他们起初并不愿意与刘邦合作,比如王陵在刘邦攻入咸阳后,已在南阳拥有数千兵马,却迟迟不愿加入刘邦。后来,还是项羽做了“神助攻”,扣留了王陵的母亲,试图迫使王陵屈服。然而,王陵的母亲宁可自杀也要劝王陵投奔刘邦,项羽在愤怒之下杀害了王陵的母亲,这一事件最终导致王陵率部投奔了刘邦。
雍齿最初对刘邦的态度与王陵相似,只是在形势所迫下才加入了刘邦的集团,史书上因此有“雅不欲属沛公”的记载。刘邦在丰沛二县起家,他安排雍齿守卫丰县,也是为了拉拢这些地方豪族。雍齿在攻占丰县、湖陵和方与等地的战斗中表现出色,屡建战功,刘邦也因此信任他来守护这一战略要地。然而,刘邦没有预料到的是,在魏军大举进攻时,仅仅因为封侯的诱惑,雍齿就背叛了刘邦。
在关键时刻,刘邦遭到背刺,其愤怒是可想而知的。他随即组织兵力进攻丰县,无论是在丰县还是沛县,都拥有较强的影响力。最终,刘邦从项梁那里借得五千士兵和十位将领,重新夺回丰县,驱逐了雍齿。这次背叛对刘邦造成了极大的伤害,以至于在他临终时仍念念不忘:
“丰吾所生长,极不忘耳,吾特为其以雍齿故反我为魏。”
雍齿在失败后逃往魏国,在魏国被秦军击败后,他又转投赵国,并在那里效力三年,最终以赵将的身份重新加入刘邦阵营。
当时,刘邦军中丰沛地区的豪族势力强大,为了使刘邦接受曾给他带来重大伤害的雍齿回归,包括王陵在内的这些豪族成员都做出了很多努力。比如当时在赵地活动的刘邦军中恰好有王陵率领的部队,而史书记载王陵“以善雍齿”。而除王陵外,替雍齿说情的应该还有很多。鉴于杀死雍齿可能会导致部下离心离德,刘邦在面对这些复杂的利害关系时,也不得不慎重考虑。
战功显著的军事人才
雍齿可以善终的第二个原因,大概就是他在复归刘邦阵营后的表现确实证明了他的能力和价值。
在复归刘邦之后,雍齿一马当先屡立战功。雍齿在重新归附刘邦后,积极参战并屡建战功。然而,《高祖功臣侯者年表》中对其战功的记载相对较少,较为人知的是汉五年(前202)参与平定臧荼的战役。这与刘邦所言雍齿“功绩众多”似乎存在出入。究其原因,可能与雍齿对自己处境的清醒认识有关。他深知过去曾轻视刘邦,而今刘邦已成为最高统帅,自己又曾有过背叛之举,因此在行事上必须格外谨慎,以免触怒刘邦。要知道,尽管刘邦未公开提及往事,但并不意味着他已忘记。比如,刘邦登基后宣布沛县免徭役,却未提及丰县等,都显示出刘邦对当年背叛的记忆犹存。因此,尽管雍齿在征战过程中表现出色,但在论功行赏时,他大概是自觉地往后站,尽量保持低调。故而在史书上出现了雍齿虽被众人称颂战功卓著,但实际记载的战功却不多的情况。
当然,这种行为的一大好处,就是能让雍齿广结善缘。许多人在接受了雍齿的“让功好意”后,肯定会对雍齿抱有好感。这种良好的人际关系在一定程度上为雍齿提供了政治上的便利,帮助他度过了多次危机。毕竟,就算刘邦再想杀雍齿,也不得不权衡大家的意见和态度。最后,还在张良的建议下,不得不封雍齿为侯。雍齿所受封的什邡侯食邑二千五百户,属于千户侯级别,享有较高的地位。作为对比,位列功臣前十的傅宽也仅受封二千六百户。雍齿深知自己在刘邦心中的特殊“地位”,因此在被封侯后,他没有丝毫耽搁,立刻带领家人前往封地,以防刘邦改变主意。
封侯之后,雍齿几乎就成了个小透明,在史书上出镜率极低,似乎刻意保持低调,以免引起刘邦的注意。有趣的是,在刘邦后来逐一清算异姓王的过程中,雍齿未受到任何冲击。大概一方面是刘邦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对付他,另一方面也跟他在朝中有一大群人说情有关。
雍齿最终比刘邦多活了三年,去世时显然生活得颇为安逸。而雍齿的侯国也一直延续到汉武帝时期,其子继承爵位38年,其孙继承爵位10年,曾孙袭爵。后来之所以被削侯,还是因为曾孙雍桓不肯从军攻打南越,以及所筹酎金和献祭事不合要求。
与其他丰沛地区的功臣相比,如萧何、卢绾、樊哙、周勃等,雍齿的结局显得尤为幸运。萧何因长期劳累及政治斗争的重压,在55岁时病逝。卢绾虽被封王,却因刘邦清除异姓王的行动而惶恐不安,最终因谋反失败而流亡异国他乡。樊哙在刘邦晚年,因与吕后家族关系密切,曾险些遭到刘邦的诛杀。刘邦去世后,他也经历了不少波折,于孝惠帝六年(前189)去世,谥号“武”。周勃在平定诸吕之乱、拥立刘恒为汉文帝后虽曾两度担任丞相,但后来遭到诬告,一度入狱受尽折磨,险些丧命,出狱后感慨万千,留下了“安知狱吏之贵乎!”的句子,最终在汉文帝十一年(前169)去世,谥号“武侯”。
相较之下,雍齿虽曾是刘邦痛恨之人,却得以保全性命、封地及家族,成了汉初结局较为完满的王侯之一。
参考资料:
1.《史记》司马迁. 北京:中华书局,2023
2.《汉书》班固. 北京:中华书局,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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