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年40人 | 师者仁心篇：张化万老师天长口述史

我选择成为教师，最初的动机十分简单。我们家中兄弟姐妹众多，父母有八个子女，父亲一人工作养活全家，经济条件非常拮据。在六十年代，到杭师去读书的学生是不用交饭费、学费的，甚至一开始还能有几块钱补贴，这对家庭来说是一份不小的援助。我能去杭师读书，家里自然也不会有反对意见。

1963年，我从杭州师范学校毕业，自此正式迈入教育岗位，到今年已经有61年了。走上教育岗位，很大程度上是受我班主任语文老师徐浩的影响。当时我是语文课代表，他是从部队过来的军事教员，他的普通话说得非常好听，语言功底特别好，尤其是对班上的每位同学都很关照，同学们都特别喜欢上他的课，对我们很有号召力。他的精神激励了我，甚至可以说是我人生当中的坐标之一。每天晚饭吃好后，我就在操场上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模仿播音员说话。我当时想，毕业后一定要当一个像徐老师一样受学生欢迎的老师。

很幸运，毕业那年，我进入了杭州市天长小学。这所学校里，有一位响当当的名师——罗云仙。当时，罗老师是学校的教导主任，主管教学，业务能力特别强，文章也写得特别好，更重要的是身上有做教师的本分——清清白白做人，认认真真教书。1963年，罗老师代表学校到杭州师范学校挑选毕业生，是她把我带进天长的，她是我的伯乐。我这个初出茅庐的18岁青年，第二年便开始执教公开课，在天长小学的讲台上一站就是28年！

“贵人”之一：罗云仙老师

作为一名老教育人，一路走来，我收获满满，幸福满满。我现在带的第一个班的学生已经超过65岁了，都是爷爷辈；90年代毕业的学生，孩子已经准备参加高考了，但他们自己在我眼里也都是孩子。我的学生中，有的进入了政府机关，有的当上了主任医师，有的在高校里授课，还有的在做厨师……每一个行当只要为他人谋幸福，只要做得好，都是值得夸赞的。看到他们现在发展得那么好，我由衷地开心！

当然，我曾经也对自己的定位迷惘过。年轻的时候，我梦想做一位名师，不仅将功课教好，更让学生们出人头地，但这太过功利、太过现实，和自己的初心不符。后来，我慢慢自我调整，人生阅历提升上来后，我坚定了我的教育目标：努力去做一个和学生一起追寻幸福的人。苏霍姆林斯基的观点我很赞成，教育的终极目标是给师生追寻幸福。不可能人人都当特级教师，但是每个老师都可以做一个给学生带去幸福的老师。自从想通了这一点后，我的方向就再也没有变过。

我在这几十年的语文教学中提了几句口号，第一句口号就是“玩中学，做中学，学中做，把玩进行到底”。我认为玩是儿童成长的维生素，是儿童学习和认识世界最便捷最感兴趣的方式。学生是学习的主人，那么课堂和学校就应该是儿童的乐园。老师要让孩子们积极参与到“玩”的过程中去，这也是一种追求快乐学习和幸福生活的过程。

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邓小平关于教育的指示当中有很重要的一段就是减轻课业负担。在这个背景下，天长小学当时的校长李承龙提出了“宁丢三分，不丢方针”，让我们退出升学竞争，这个消息真是爆炸性的，无疑是壮士断腕的决心。当年我正好接了一个毕业班，我允许孩子回答问题不必举手，站起来就可以自由说话，当时叫做抢答制度。我想让每一个孩子动起来，动口、动手、动脑。课堂里4人小组讨论，有碰撞、有争鸣，这样的课堂孩子一定喜欢。我看到过一组数据：老师讲课时，学生们凭耳朵接受信息的能力只有5%到20%，而四人小组讨论的时候，同一时间内有两三个人学生同时讲话，孩子们的参与感高了，接受知识能力也会相应提高。这样一来，课堂教育效率就提高了。

那年，我也搞了一个“谈天说地”课，要求孩子每天尽可能地看书、看报，看《新闻联播》半小时。当然压力也很大。这样占用孩子的时间也难免受到质疑。有的说，“这样上课让孩子心玩野了”；有的讲，“课堂似茶馆纯粹是浪费时间”。但我一直相信一个趴着读书的人和站着读书的人是不一样的。当孩子站着读书，心里想到的不仅是自己的家和自己的班级，他想到的还有这个国家、这个世界，这样读书一定可以读好。一年后这个班语文全区第一，在升学考试中，学校名列前茅。

我从80年代开始进行“语文课堂教学最优化”的尝试，将游戏、实验、表演、谈天等形式引入课堂。当年很多有效的改革方法，几乎都是从研究“玩”开始的。三年级是小学生写作的起步阶段，如果我们不让孩子写他愿意写的东西，凭我们大人高大上的题目去框他，他会觉得没东西可写。1982年，我开设了一种新课叫“玩玩说说”课，其实就是口语交际和习作。但是它呈现的方式是儿童喜欢的游戏，比如“吹鸡毛”“斗鸡”“盲人摸象”“我是木头人”等。当孩子们看到空中飞舞的彩色的鸡毛时，他们真的很兴奋。当儿童的情绪释放出来了，他就有话说了、有东西写了，他就愿意把这些东西告诉别人。

张化万老师上课照片

我相信所有的孩子都想成为好学生，所有的家长都希望孩子成为好学生，所有的老师也希望学生成为好学生，所有的老师也希望自己成为好老师。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我认为重点在于认识的差异，你的价值观、学生观、质量观，导向了你是怎么去做的。

每个孩子身上都有可贵的东西，重点是你能不能发现。我觉得对老师来讲，一定要因材施教，进行差异教学。一个班45个孩子，个个都培养成像一个模子里出来的，这可能吗？这是不可能的。在上世纪80年代，我有一个语文作业优化探索的课题。也是在那个时候，我开始尝试实施所谓的“弹性作业制”，就是老师要根据教材和教学目标，设计多层次、差异的、学生可以自主选择的弹性作业。这个作业不是一刀切的，不是全班45个孩子都做一样的作业。而是把它分成ABC，允许学生根据自己情况，从多项作业中选择最适合自己的那一个来完成。这样不仅考虑到了孩子的自尊心，而且最直接的好处是老师可以照顾到每个学生的差异，满足他们个性化学习的需求，帮助他们获得成长。弹性作业之余，我也尝试从自己教授的科目开始做起，尝试改革评价体系，取消了不及格这一概念。在平时的作业评改中，甚至可以因人打分，比如给予成绩暂时处于中下水平的学生以更多的理解、体谅和鼓励。

1986年，我评上了特级教师。当时我在天长小学新接手了一个班，教师节的时候班里有个小女孩给我送了一条手帕，上面是她画的金鱼，还有她外公的题字。她很喜欢语文，也很喜欢画画，我一直鼓励她画画。我觉得小孩子有什么兴趣，我们都应该支持。不要只想着成绩。她送我的这个手帕，我一直留着。中途我搬过五次家，可每次我都会带着它。十几年以后，她考上了美术系，毕业后又回到天长小学担任美术老师，她女儿也在天长小学读书。看到天长的学生毕业以后又开始反哺天长，我真的很开心，这可能就是差异教育的魅力之一。

在我的教育之路上，遇到过许许多多的“贵人”：李承龙校长、罗云仙老师、宋寿朝先生……每位老师身上都有他的“妙招”，都有我们值得学习的地方。后来我自己带徒弟，也受到了这些老师的精神影响，我希望每一个有志的年轻人能真正进入特级教师的生活，而不是光看他们在课堂上的“表演”，而要去看看他们怎么对待生活和工作、怎么对待领导和同志、怎么对待伙伴和学生、怎么对待家人……我希望老师来学习，学的是一个人，而不只是一门课。

1990年，我被调任杭州市上城区教师进修学校教研员，开始了15年的漫漫求索之路：细心钻研小学语文教材的编写，专心探索教师教育工作。我非常愿意帮助更多的教师走向成才，发现和培养更多的“千里马”。一枝独秀不是春，万紫千红才是春。我想，只有让更多的语文教师成长起来，群策群力、百家争鸣，才能真正迎来语文教学的春天。

1994年6月，我建议并酝酿已久的首届上城区“跨世纪园丁工程”由教育局拉开帷幕。“园丁工程”以名教师“带徒授艺”的方式，结对帮助青年教师学习教育经验，提高教学水平。我希望自己能集结一群力量，把自己几十年积累的教学心得传递给晚辈，让他们少走弯路。当然，教育经验的分享不能有排他性的想法。在教育年龄不够的时候，很多老师常常不自觉会有种排他的想法，觉得自己的可能更好。在我们特级教师评审的时候，我就跟他们讲，当你介绍自己经验的时候，你永远记住，你只是一种探索，你只是一种智慧的做法，你只是一种经验，不是包罗了所有的。

这么多年来，我的学员先后6次在全国小学语文教学研究会主办的全国会议上做公开课、研究课，成为全国罕见的现象。在走访了全国很多学校后，我认为，浙江省的教师和北京、上海地区的教师是不一样的，区域差异很鲜明，浙江省的优秀教师要“务实、大气、创新、灵动”。所以，在2006年到2012年间，从花甲到古稀，在浙江省教育厅和杭州市上城区人民政府与教育局的支持下，我又开启了“张化万浙派名师培养工作站”的工作，开始培训杭州市上城区最好的中青年教师，希望能把浙派名师的力量辐射到更广的地方。

张化万老师讲座照片

我认为，工作和生活不是“刀劈豆腐两面光”，不是互不相干的事。假如生活是块豆腐，那工作就是一碗肉汤，只有将豆腐浸到肉汤里面烹治，这个豆腐才是鲜美的……离开肉汤的豆腐味道会寡淡，没有豆腐的肉汤也是不充实的。我希望老师们在醒着的时候要把所有“窗户”打开，去思考、去实践。这样，在你的生活中和工作中，一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关于教师这项事业，我们教师自己首先不要把它当作那么凄苦清冷的事。我们要善待自己的事业、善待自己的生命，踏踏实实地写好人生每一张日历。教师不是蜡烛，教师应当是火把，既点燃学生，也照亮自己，带着学生一起去寻找幸福。教师不是做一桶水，哪怕你这桶够大够深，陈腐的、死寂的水是没用的，教师要做就做鲜活的、清澈的、长流的水。只有我们自己的教育教学方式、工作方式、思维方式和生活方式有了正向的改变，我们才能和学生一起追寻到幸福。其实，很多人看到我都会说，张老师像个充满活力的年轻人。我的活力源于哪里呢？其实就是源于身边的这群年轻人。我的每一天几乎都和跟青年教师在一起，都和孩子们在一起，一起上课、一起“玩”，这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和张老师约好的访谈时间是九点钟，见面后，张老师说能谈一小时。当他娓娓叙述完铭记在心的那些年、那些人、那些事后，墙上的时钟显示十点整，刚好一小时！作为晚辈，我心里对张老师说话的艺术、思维的严谨、谈话的节奏乃至时间的把控都佩服得五体投地。虽早有耳闻，但今日亲眼所见，依旧震撼。这次访谈只有短短的一小时，但张老师的亲和、坦诚、深度、感恩，全都极大地感染了我。

访谈完，张老师拎起上午买的菜准备回家。我好奇，“您做午饭呀？”张老师笑道，“是咯！当然是自己做饭咯！”确乎如此，张老师在教学研究上“高大上”，但并不意味着他不食人间烟火。这就是立体鲜活的张老师——乐学、乐活，接地气！

——张月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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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杭州市天长小学、杭州市天长观潮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