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德培先生:1947年生,中共党员、中学高级教师。1966年高中毕业于江都县中学,1972年参加教育工作,1980年毕业于扬州教育学院,2008年退休。原江都中学工会主席、江都实验初中党支部书记。曾获得“全国优秀教师”荣誉。
他的名字叫殷国和,但真正知道他名字的人极少,大家都称他为阴沟鹅。我们小时候并不觉得阴沟鹅这个名字有什么不好,于是总跟着大人们喊他阴沟鹅,但当他的面,就喊他殷爷爷。他身高力大,壮实得很,食量特别大,是撑船的一把好手,印象中他的主要工作是为生产队撑船罱河泥。当时农村化肥很少,种庄稼靠农家肥,河塘底累积的淤泥,捞起来经过沤制,便是很好的肥料。宜陵通扬运河以南大多属于沙土地区,独轮车是主要运输工具,船是很少的。除了罱泥船,几乎没有运输船。因此,我们小时候看到会撑船的人,都觉得他们很牛,把他们当英雄一样崇拜。我们有时看到殷爷爷在河边收拾小木船时,会缠着殷爷爷让我们上船玩一下。当殷爷爷比较高兴,小木船又比较干净的时候,他会挨个儿将我们抱上船,晃荡几下,让我们过一把瘾,就小心地把我们送上岸。但罱河泥时,船上满是污泥,他就会六亲不认,不管我们怎样哀求,绝不肯让我们上船。有时他有点自嘲地对我们说:“我满身都是污泥呀,像阴沟里的鹅——顾嘴不顾身呀。”听了这话,我隐隐约约地觉得,“阴沟鹅”这个昵称,大概来源于这句歇后语吧。据说他上过几年小学,少年时也闯过几个码头,虽没什么文凭,但说起话来很有趣,我们这些小孩子总有点仰视他,把他归类为文化人。那时候农村比较穷,交通也不方便,除了去过邻村亲戚与周边小镇,我们很少出门,见不到大世面。我们知道的有限的几个地名,几乎都是从殷爷爷的歇后语里知道的。比如他常说的:重感冒的鼻子——难通(南通),鲁智深拥抱猪八戒——合肥,六月心里盖棉被——捂汗(武汉),等等。见到我们听得津津有味,他往往饶有兴趣地加以解释:重感冒时,鼻子呼吸很难通畅,不是“南通”吗?鲁智深是胖和尚,猪八戒也满身肥肉,抱在一起,不就成了“合肥”吗?六月心里本来就高温,再捂紧棉被,当然会捂出汗来,所以是“武汉”。他还耐心地告诉我们这些城市所在的省份,大概离我们有多远,乘车还是坐船去更方便,让我们越发感到他的高深莫测。上学以后,我对地理知识颇感兴趣,或许与他当年无意间的启蒙教育有点关系。别看他读书不多,许多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很生动、形象、有趣,既接地气,又有哲理,常常让人听了忍俊不禁。比如,听到有人说些容易引起邻里纠纷的闲言碎语,他就会斥之为“粪池里的鸭子——活嚼蛆”!看到有人在狭隘的环境中无法放手大干、施展才能,他就会感叹:“水牛落进粪坑——英雄无用武之地。”见到装穷炫富、装疯卖傻之人,他最喜欢说的话是:“狗头上长角——装羊(装佯)。”有少数年轻人,多读了几年书,就与农民离汤离水的,他鄙视这种假清高,说他们是“屁股上插鸡毛掸——假装大公鸡”。对个别厚脸皮的混混,他也毫不客气地嘲讽:“皇帝的妈妈姓脸——人称脸太后(脸太厚)”。当时,村里有一些年轻人外出求学,也有一些退休人员回乡养老。围绕人员流出、流进的现象,乡民们也有许多赞叹、议论、感慨。殷国和用一句话加以概况:“树高千丈,落叶归根。人行万里,谁不思乡?”这句话,归纳了“少小离家老大回”的普遍现象,总结了“年轻人要闯,老年人要养”的生命规律,被大家奉为经典。这些字字珠玑的金玉良言,竟出自乡野农夫之口,验证了“学历不等于学力,文凭不等于文化”的说法。可见,语言要在实践中锤炼,说话的艺术,不一定会受到一纸文凭的限制。几十年光阴一晃而过,殷国和早就不在人世间了。但他说过的歇后语还有不少活在我的记忆中,偶尔咀嚼一番,还颇有滋味,甚至还能记起他说某句话时的神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