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曼精讲红楼梦第六十二回

文摘 2024-11-28 20:09 江苏

我个人看过《红楼梦》，也看过俞平伯、张爱玲等人评红楼，直到听到蒙曼讲红楼梦，用四个字形容，那就是——惊为天人。如果再加四个字，那就是——唇齿留香。

曹雪芹的《红楼梦》，皇冠之明珠，无出其右者。蒙曼解读红楼梦，个人认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难有出其右者，她的文采+口才，她的洞察力、见解、人生观都超越了世俗，达到一个很高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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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回：憨湘云醉眠芍药裀，呆香菱情解石榴裙

《红楼梦》第62回和第63回这两回，请大家一定要非常珍惜，因为这是整部《红楼梦》最后一场盛宴，也是最后一次联欢。过了这两回，就是开到荼蘼花事了，只剩下凄风冷雨，众芳摇落。

那这两回讲什么呢？讲宝玉过生日。《红楼梦》里写过生日的场景可不少，《红楼梦》第22回是宝钗过生日，第43回44回是凤姐过生日，后面第71回还会写到贾母过生日。那跟这些生日相比，宝玉过生日有什么特点呢？宝玉这个生日啊，最为热闹，因为他不是宝玉一个人过生日，而是宝玉、宝琴、岫烟和平儿四个人集体过生日。这里头有主有客，有女有男，有主子有奴才，真是一场众生平等的青春大联欢。

那怎么写这场联欢呢？曹雪芹把它分成了两回，第62回讲洪香蒲白天的雅集，而第63回则是讲怡红院晚上的狂欢。

第一部分，湘云醉酒。

那既然是宝玉过生日，怎么轮到湘云醉酒呢？因为宝玉这个生日没按常理出牌，大家不是按规矩轮流给寿星敬酒，而是玩起行酒令罚酒的游戏来了。

此前我们不是说过贾母王夫人他们都去给老太妃送葬了吗？这样一来，大观园可就成了孩子们的天下了，这些少男少女们没了大人的监管，马上就把这些繁琐的规矩礼法都抛到了一边。

那怎么表现出来的呢？首先探春就把平儿请到酒宴上，非要让她跟主子们一起过个生日，答谢她一直以来的种种帮忙，种种维护。那可以想象，如果老太太太太在，这是万万不可能的吧。

其次，大观园唯一的尊长薛姨妈也主动回避了。薛姨妈当时不是受贾母之托，住在大观园里照顾她们姐妹吗？看到这些年轻人热闹，薛姨妈非常知趣儿，当即就说：“我老天拔地，又不合你们的群儿，我倒觉拘的慌，不如我到厅上随便躺躺去倒好。我又吃不下什么去，又不大吃酒，这里让他们倒便宜。”那这样一来，这帮年轻人不就更无拘无束了吗？

马上四桌席面就在大观园的红香圃摆起来了。第一桌是寿星席。宝琴、岫烟二人在上，平儿面西坐，宝玉面东坐，探春又接了鸳鸯来，两个人并肩对面相陪。第二桌是小姐席。宝钗、黛玉、湘云、迎春、惜春依序坐下，又拉了香菱和玉钏两个人。第三桌是少奶奶席。尤氏、李纨两个人上坐，又拉了袭人和彩云陪坐。第四桌则是丫头席。紫鹃、莺儿、晴雯、小螺、司棋等等这些有体面的大丫头团团围坐。

那这样不怎么讲究规矩的宴会，主打的不就是一个快乐吗？所以宝玉马上就说了：“雅坐无趣，须要行令才好。”

大家看《红楼梦》都知道，《红楼梦》里的酒令艺术可是太丰富了。有宝玉的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也有黛玉的良辰美景奈何天；有薛蟠的一个蚊子哼哼哼，两个苍蝇嗡嗡嗡；还有刘姥姥的吃个老母猪不抬头，真是花团锦簇，异彩纷呈！

那这一次他们又要行什么酒令呢？众人也是七嘴八舌，莫衷一是。这时候黛玉就说了，“依我说，拿了笔砚将各色全都写了，拈成阄儿，咱们抓出那个来，就是那个。”

大家一听挺好啊，探春便命平儿拣，平儿向内搅了一搅，用箸拈了一个出来，打开看，上写着“射覆”二字。一看这个令宝钗就笑了，说：“把个酒令的祖宗拈出来。‘射覆’从古有的，如今失了传，这是后人纂的，比一切的令都难。这里头倒有一半是不会的，不如毁了，另拈一个雅俗共赏的。”一听她这么说，探春就笑了，说“既拈了出来，如何又毁。如今再拈一个，若是雅俗共赏的，便叫他们行去。咱们行这个。”说着又着袭人拈了一个，却是“拇战”。

也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话全很明显，这两个酒令一雅一俗，一文一武，真是天造地设。可是湘云却说了，“这个简断爽利，合了我的脾气。我不行这个‘射覆’，没的垂头丧气闷人，我只划拳去了。”

大家要知道，湘云可是大观园姐妹里才思最敏捷的。当初卢雪庵连句，宝琴，黛玉，宝钗三大才女联手都敌不过她，现在大家岂能容她偷懒？探春马上就说了，“惟有他乱令，宝姐姐快罚他一钟。”宝钗不容分说，便灌湘云一杯。这是第一杯酒。

那再看第二杯酒，既然有文化的人都得玩“射覆”，那就玩吧。这“射覆”到底是怎么一个玩法？所谓“射覆”，最早其实是一种猜东西的游戏，就是一个人先把一个东西盖在盆子下面，或者盖在帽子下面，这就叫覆，让另外一个人猜，猜对了就叫射中了。据说汉武帝的时候，东方朔就是射覆高手。后来唐朝的大诗人李商隐还写过，“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出自李商隐的《无题二首其一》）说的也是这种游戏。

不过呢，《红楼梦》里的射覆可是比汉唐时期的射覆难多了，它不是让你猜东西，而是让你猜想法。怎么猜呢？大家先掷骰子，掷出同样花色的两个人就分别成了覆者和射者。这个覆者先想一个东西，再想一句包含这个东西的典故，或者是古文，或者是古诗，但是他又不能把这个典故全都说出来，而是要挑其中的一个字来说，让这个射者去猜。那个射者必须得先猜到这个典故是什么，再顺藤摸瓜猜出覆者心里所想的那个东西，他也不能直接说出来，他还是要说一个字儿，这个字儿的背后也有一个典故，这个典故里就包含了作者所想的那个东西。那如果他射中了，两个人就算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射者和覆者共同举杯，反之，如果没射中那个射者就得被罚酒。

怎么样？这个玩法高难度吧？如果不是饱读诗书，别说是玩儿，你根本连听都听不懂。那可能有人就说了，我此刻就没听懂怎么办呢？别急，举一个例子大家就明白了。这个覆射令的令官不是探春吗？她让小寿星宝琴先掷骰子，宝琴一掷，是个三，岫烟宝玉等皆掷的不对，直到香菱方掷了一个三。这样一来，就是宝琴覆香菱射。

那宝琴笑道：“只好室内生春，若说到外头去，可太没头绪了。”什么意思呢？她是说，咱们猜的这个物件必须得是红香圃里面有的，这样相对就好把握一些。大家也都同意。宝琴想了一想，说了个“老”字，让香菱射。

大家也知道香菱原本就是自学成才，文化底蕴比这些小姐们差了不少，她就满室满席的看，就是找不到一个能跟“老”字相连的典故，怎么办呢？这时候湘云可来劲了，别看她之前说不喜欢这个令，现在她的眼珠转的比谁都快，三转两转她就看见门斗上贴着红香圃三个字，那孔夫子不是说过吗，“吾不如老圃”，宝琴既然这样说，她覆的不就是这个圃字儿吗？

那还有什么典故跟圃相关呢？湘云眼珠一转就拉了一下香菱，教她说“药”字。因为王维有一句诗叫做《贺遂员外药园》，这不就对上了吗？问题是湘云固然机灵，人家黛玉也机灵啊，湘云这个小动作呀，被她尽收眼底。那黛玉可从来都不是个厚道人，马上就揭发了，说：“快罚他，又在那里私相传递呢。”湘云拿起筷子直敲黛玉的手，这不就罚了第二杯酒吗？

这还不算完，很快第三杯酒又来了。当时是宝玉和宝钗又对了点子，那宝钗微微一笑，覆了一个宝字。宝玉想了想就知道宝钗影射的是自己带的那个通灵宝玉了，于是就笑道，“姐姐拿我作雅谑，我却射着了。说出来姐姐别恼，就是姐姐的讳‘钗’字就是了。众人道：“怎么解？”宝玉道：“他说‘宝’，底下自然是‘玉’了。我射‘钗’字，旧诗曾有‘敲断玉钗红烛冷’，岂不射着了。”

大家听听这个解释很合理，可是湘云却挑起刺儿来，她说：“这用时事却使不得，两个人都该罚。”为什么？湘云说了，覆射无论是覆还是射，都得用典故，可你们说这个宝玉只是个俗语，你看哪句诗文上有宝玉两个字来着？你们这是用俗语代替典故不算数。眼看她这个质疑就要生效，忽然间文化程度不怎么高的香菱却说话了，欢迎关注公众号“丁中广祥”她说：“前日我读岑嘉州五言律，现有一句说‘此乡多宝玉’，怎么你倒忘了？后来又读李义山七言绝句，又有一句‘宝钗无日不生尘’，我还笑说他两个名字都原来在唐诗上呢。”众人笑说：“这可问住了，快罚一杯。”这样一来，不又把湘云给问倒了吗？众人一听是哄堂大笑，赶紧又罚了湘云一杯，那湘云没得说，只好喝了。

就这样湘云还没真正下场，光是多嘴多舌多管闲事儿就已经喝了整整三杯酒。那紧接着可就到了她真正下场的时候了。刚才不是说湘云嫌“覆射”闷，宁可“拇战”吗？眼看覆射这边一时还轮不到她，湘云等不得，早和宝玉“三”“五”乱叫，划起拳来，而且还把宝玉给赢了，赢了之后又如何呢？按照我们现在通行的做法，输的那一方喝酒不就完了吗？

在《红楼梦》里，可绝对没有这么简单的事儿，就算是罚酒也得说个酒面酒底。什么是酒面呢？所谓酒面，就是你斟满一杯酒，然后说一段子酒令。那什么又是酒底呢？所谓酒底，就是你把杯中酒喝干，然后再说一段酒令。至于这个酒令要说什么，那可就要由赢家说了算了。现在湘云不是赢家吗？她就说了，“酒面要一句古文，一句旧诗，一句骨牌名，一句曲牌名，还要一句时宪书上的话，共总凑成一句话。酒底要关人事的果菜名。”

这可不得了了吧，这岂不是现场考联句让写小作文吗？众人听了都笑说，“惟有他的令也比人唠叨，倒也有意思。”然后就催着宝玉快说，那宝玉在姐姐妹妹们面前一向都是垫底的角色，这一次也不例外。他先就告饶了，说;“谁说过这个，也等想一想儿。”那一看他这么不中用，黛玉便道：“你多喝一钟，我替你说。”宝玉乐得干了一杯，看黛玉表演。那黛玉怎么说，她说：“落霞与孤骛齐飞，风急江天过雁哀，却是一只折足雁，叫的人九回肠，这是鸿雁来宾。”

怎么样？黛玉这个即兴联句真的不错吧。“落霞与孤鹜齐飞”，这是王勃《滕王阁序》中的名句，属于湘云要求的那句古文。“风急江天过雁哀”，其实是陆游“风急江天无过雁”（出自陆游的《寒夕》）的转写，是一句旧诗。却是一只折足雁，这个折足雁是个骨牌名，上头一个红点代表这个雁足，下面三个斜着的绿点代表雁身。“九回肠”是曲牌名，出自司马迁的《报任安书》“是以肠一日而九回”。这一串子意象凑成黄历，也就是时宪书上的一句话，“鸿雁来宾”，意思是说到了深秋时节就要北雁南飞了，想想看霜天日暮，孤雁哀鸣，这个哀婉的酒面果然很有黛玉范儿。

酒面说完了，酒底又如何呢？人家湘云规定的很清楚，酒底要一个关乎人事的果菜名，也就是说这个酒底必须是桌子上现有的一样果菜，但是这果菜还必须得跟人联系起来，这怎么说呢？欢迎关注公众号“丁中广祥”只见黛玉又拈了一个榛穰，说酒底道：“榛子非关隔院砧，何来万户捣衣声。”

这个榛子仁可是酒桌上现成的东西，可是黛玉又从对榛子的榛联想到到捣衣的针了，妇女在秋天为远方的丈夫捣寒衣，这不是中国古典文学的经典意象吗？这就是湘云要求的关乎人事。而且她还和黛玉之前所说的《礼记·月令》“鸿雁来宾”联系在了一起。即兴之作就能如此精彩，这就是黛玉的聪明绝顶之处，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这个环节因为湘云是赢家，倒没有喝酒，可是酒局之上本来就是输赢不定，湘云刚刚赢了宝玉，马上又输给了宝琴，这一回可就轮到宝琴来规定酒面酒底。那宝琴就笑道，“请君入瓮。”什么意思呢？你刚才不是拿了那么一串子要求来难为人吗？现在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让你来一个同样的，有道是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湘云既然能够出这么一个酒令，她就肯定能够说得出来。那她是怎么说的呢？她说：“奔腾而砰湃，江间波浪兼天涌，须要铁锁缆孤舟，既遇着一江风，不宜出行。”

什么意思呢？“奔腾而砰湃”，出自欧阳修的《秋声赋》，这是一句古文。“江间波浪兼天涌”，出自杜甫的《秋兴八首》，是一首旧诗。“须要铁索缆孤舟”，这个铁索缆孤舟是一副古牌名，其实就是左右两边都是长三，中间加一个平九，仿佛几条铁链子把一艘船给围了起来，所以就叫铁索缆孤舟。而“一江风”则是曲牌名，这一串子意象也构成了黄历上的一句话，“不宜出行”，风急天高可不是不好行船吗？

其实就从这么一个酒令，大家也能看出黛玉和湘云的不同之处来了。别看这两个女孩子都有过人的聪慧，但是他们性格的底色却是不同的。黛玉永远是那么哀婉，而湘云却永远都那么雄壮，而且她的这个雄壮还自带三分幽默。大江大船都渲染的那么厉害了，最后却是一句不宜出行，这不就是难得的幽默感吗？

酒面幽默，酒底更幽默。湘云吃了酒，拣了一块鸭肉呷口，忽见碗内有半个鸭头，遂拣了出来吃脑子。众人催她：“别只顾吃，到底快说了。”湘云便用箸子举着说道：“这鸭头不是那丫头，头上那讨桂花油。”

这不是把丫头们都给打趣了吗？这样一来，那第四桌上的一大帮丫头可就不干了，纷纷走过来说：“云姑娘会开心儿，拿着我们取笑儿，快罚一杯才罢。怎见得我们就该擦桂花油的？倒得每人给一瓶子桂花油擦擦。”就这样，湘云不仅喝完了第四杯，紧接着又喝下了第五杯。

湘云虽然性格豪迈，毕竟还是个娇弱的年轻小姐，连着四五杯酒喝下去，她也有点晕了，而众人这时候都在呼三喝四，喊七叫八的，谁也没有特别注意别人，直到酒都喝的差不多了，大家要站起来散一散，这才发现湘云怎么不见了，先还只当她出去方便一下，谁知却越等越没了踪影，这才派人到处去找，却是哪里都找不到。

正乱着呢，只见一个小丫头笑嘻嘻地跑过来说，“姑娘们快瞧云姑娘去，吃醉了图凉快，在山子后头一块青板石凳上睡着了。”众人听说，都笑道：“快别吵嚷。”说着，都走来看时，果见湘云卧于山石僻处一个石凳子上，业经香梦沉酣，四面芍药花飞了一身，满头脸衣襟上皆是红香散乱，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蜂蝶闹穰穰的围着他，又用鲛帕包了一包芍药花瓣枕着。众人看了，又是爱，又是笑，忙上来推唤挽扶。湘云口内犹作睡语说酒令，唧唧嘟嘟说：“泉香而酒冽，玉碗盛来琥珀光，直饮到梅梢月上，醉扶归，却为宜会亲友。”

这个湘云醉酒啊，可是《红楼梦》最经典的名场面之一了，二百多年来她的知名度不下黛玉葬花、宝钗扑蝶，但是浪漫和唯美程度却又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什么？因为黛玉葬花也罢，宝钗扑蝶也罢，那都是一种清醒的状态，唯有湘云醉酒却是一种恍惚而迷离的状态。清醒的人难免有顾忌呀，或者按照我们一般的说法，难免要端着一点。但是呢，醉酒的人却是绝对自然，绝对本真的。那么本真的湘云到底是什么样子呢？它就是那么率性天人，就是那么热情活泼。

其实啊，我一直觉得《红楼梦》中有两位女性是最没有人间烟火气，因此也是最具有诗意的。一个是黛玉，另一个就是湘云。只不过黛玉的诗意是属于少女的，而湘云的诗意则混合了孩子气和名士范儿，让人不由得联想起传说中捉月亮的李太白来。其实大家如果仔细看《红楼梦》就会发现，欢迎关注公众号“丁中广祥”先是湘云和宝钗走得很近，接着又是黛玉和宝钗走的很近，但是后来则是湘云和黛玉越走越近，因为从精神的底色看，这两个人确实是意气相投的。

我还记得87版电视剧《红楼梦》在这个地方让黛玉说了一句话，她说：“云儿这样子活脱脱是一句唐诗，‘醉眠芳树下,半被落花埋。’”我一直觉得这个补充真是神来之笔，为什么呢？因为我确信曹雪芹写这个湘云醉眠的场面，就是从唐代诗人卢纶那首《春词》上化用过来的。

《春词》怎么写的？“北苑罗裙带，尘衢锦绣鞋。醉眠芳树下，半被落花埋。”卢纶写了一个到郊外春游的女郎，醉卧树下，几乎被落花掩埋。那这样醉卧野外的女子未免太过狂放不羁，让人难免会疑心她的身份。

而曹雪芹呢，就把这个场面进一步雅化，也进一步动态化。他让湘云就酣眠在红香圃中的一块山石之上，还让她在醉梦中继续说着酒令。这满身落花的纯真与唯美，这“玉碗盛来琥珀光”（出自李白的《客中作》）的率性与豪情，不就是大观园最明媚动人的青春画面？所以我说，这一回其实也算是湘云正传。

不过就像我之前已经反复说过的那样，《红楼梦》从第54回过完年之后就已经进入末世了，就算是过生日行酒令这样快活的事情，也会时不时的带出不祥的谶语。什么谶语？就拿黛玉和湘云行的那个酒令来说，黛玉那个酒令的核心意象是什么？是以肠一日而九回的折足孤雁，要知道这个酒令可是黛玉替宝玉行的，而大雁在古代又一向代指夫妇，这折足的孤雁岂不意味着宝黛二人最终还是有情人难成眷属吗？

黛玉的酒底是榛子非关隔院砧，何来万户捣衣声。我刚刚也说过，在中国古代，捣声总是和思夫联系在一起的，这不正暗示了宝玉后来因故离家，黛玉肝肠寸断乃至泪尽而逝的结局吗？

那湘云那个酒令的核心意象又是什么？是一只被困在大风大浪中的孤舟。要知道湘云的判词可是“展眼吊斜晖，湘江水逝楚云飞”。这汪洋中的一条孤舟，不就意味着湘云日后的生活会像孤舟一样进退失据，险象环生了吗？那湘云的酒底是头上那讨桂花油。这是不是又意味着她最终会陷入困顿，以至于无钱去打桂花油呢？

再说宝玉跟宝钗这两个人覆射中对上了点子，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二人最终会结为夫妻。可是宝玉给出的典故居然是敲断玉钗红烛冷，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二人婚后的生活终究是冷冷清清。

这也罢了，香菱又给他们找补了两个典故，那给宝玉找补的典故是什么呢？是此乡多宝玉。这句话听着多好啊，但是大家一定要知道，这句诗后面还有一句叫做“慎莫厌清贫”（出自岑参的《送杨瑗尉南海》），这岂不是暗示着在锦绣丛中长大的宝玉，终究有一天也会过着清贫的生活呢？那给宝钗找补的典故是什么？是宝钗“无日不生尘”（出自李商隐的《残花》）很明显这华美的金钗最终也没能派上用场。这不就是当初宝钗写诗谜的时候所写的琴边衾里总无缘。

你这样看来就会意识到，虽然红楼未完，我们已经不可能知晓红楼儿女最终的结局了。但是就在过生日行酒令的欢声笑语中，我们也能约略听到命运那不祥的鼓点了。

第二部分，宝玉葬花。

《红楼梦》这一回一共有两个中心人物，一个是湘云，还有一个是香菱。湘云的核心事件是醉酒行令，而香菱的核心事件则是斗草脏衣。

这斗草是怎么回事呢？红香圃的酒宴结束之后，小螺和香菱、芳官、蕊官、藕官、荳官这几个小丫头就到处找花草来斗草，那湘云也参加了进去。

那什么又是斗草啊？所谓斗草，是古代小孩子乃至姑娘们都常常玩的一种游戏，分为文斗和武斗两种。武斗是比草的韧性，就是两个人各拿一根草棍往一块搭，再往两头拽，谁的草断了谁就算输了。我们小时候还经常这么玩，那文斗就不一样了，它比的是花草的种类，当然也比人的口齿。怎么比呢？你出一个我对一个，你再出一个我再对一个，比到最后谁手里还有花草，嘴里还有话说，那就是赢了。

我这么说肯定有的朋友理解不了。别急，看看《红楼梦》大家就明白了。这帮小丫头们不是各自兜了一兜花草，坐在一块斗吗？这一个说：“我有观音柳。”那一个说：“我有罗汉松。”那一个又说：“我有君子竹。”这一个又说：“我有美人蕉。”这个又说：“我有星星翠。”那个又说：“我有月月红。”这个又说：“我有《牡丹亭》上的牡丹花。”那个又说：“我有《琵琶记》里的枇杷果。”

其实单看这儿，大家也能明白为什么这些小戏子会讨人喜欢了，别人谁能把斗草斗的这么有韵味？问题是他们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一时谁也赢不了谁，怎么办呢？这时候荳官出大招了，他说我有姐妹花，众人一听面面相觑，谁也对不上。那荳官正得意，香菱忽然说了，我有夫妻蕙，这不又对上了吗？

那这一下荳官可不干了，荳官说：“从没听见有个夫妻蕙。”香菱道：“一箭一花为兰，一箭数花为蕙。凡蕙有两枝，上下结花者为兄弟蕙，有并头结花者为夫妻蕙。我这枝并头的，怎么不是。”

大家闭上眼睛想一想，这个场景真是美不胜收，就让人不由得想起晏殊那首《破阵子·春景》了，“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日长飞絮轻。巧笑东邻女伴，采桑径里逢迎。疑怪昨宵春梦好，元是今朝斗草赢。笑从双脸生。”这少女的笑脸岂不是比她们手里的花儿还要明媚鲜艳吗？

问题是香菱还没来得及笑，就出意外了。怎么回事呢？那荳官没的说了，便起身笑道：“依你说，若是这两枝一大一小，就是老子儿子蕙了。若两枝背面开的，就是仇人蕙了。你汉子去了大半年，你想夫妻了？便扯上蕙也有夫妻，好不害羞！香菱听了，红了脸，忙要起身拧他，笑骂道：“我把你这个烂了嘴的小蹄子！满嘴里汗敝的胡说了。等我起来打不死你这小蹄子！”

那荳官怎能容她起来，赶紧连身将她压倒回身，还笑着秧歌蕊官她们说，怎容她起来，便忙连身将她压倒。回头笑着央告蕊官等：“你们来，帮着我拧他这诌嘴。”两个人滚在草地下。众人拍手笑说：“了不得了，那是一洼子水，可惜污了他的新裙子了。”荳官回头看了一看，果见旁边有一汪积雨，香菱的半扇裙子都污湿了，自己不好意思，忙夺了手跑了。众人笑个不住，怕香菱拿他们出气，欢迎关注公众号“丁中广祥”也都哄笑一散。

香菱起身低头一瞧，那裙上犹滴滴点点流下绿水来。正恨骂不绝，可巧宝玉见她们斗草，也寻了些花草来凑戏，忽见众人跑了，只剩了香菱一个低头弄裙，因问：“怎么散了？”香菱便说：“我有一枝夫妻蕙，他们不知道，反说我诌，因此闹起来，把我的新裙子也脏了。”宝玉一听，马上来了兴趣，说“你有夫妻蕙，我这里倒有一枝并蒂菱。”口内说，手内却真个拈着一枝并蒂菱花，又拈了那枝夫妻蕙在手内。

香菱此刻还哪有闲心跟他说这些，就说了：“什么夫妻不夫妻，并蒂不并蒂，你瞧瞧这裙子。”宝玉方低头一瞧，便嗳呀了一声，说：“怎么就拖在泥里了？可惜这石榴红绫最不经染。”香菱道：“这是前儿琴姑娘带了来的。姑娘做了一条，我做了一条，今儿才上身。”宝玉跌脚叹道：“若你们家，一日遭踏这一百件也不值什么。只是头一件既系琴姑娘带来的，你和宝姐姐每人才一件，他的尚好，你的先脏了，岂不辜负他的心。二则姨妈老人家嘴碎，饶这么样，我还听见常说你们不知过日子，只会遭踏东西，不知惜福呢。这叫姨妈看见了，又说一个不清。”

怎么样，宝玉还真是会体贴女孩子吧，这样的事儿如果遇到一个粗人，可能就会说，没事没事，回头洗洗就好。可是宝玉呢，却是真能从香菱的身份和处境出发，把香菱心里的烦恼都给体贴出来了。一条裙子是小，可是大家庭里的人情世故是大呀。香菱这种主子不是主子，奴才不是奴才的身份，原本就日日陪着小心，现在要是在背上不懂感恩不知惜福的恶名，不就更难做了吗？

那可能有人会说了，说这些废话有什么用，你倒是想想怎么解决。人有的时候最缺的倒还真不是全知全能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而是那个肯听你说说话，肯站在你的立场上想想问题的人。说白了就是有时候精神上的支持比物质上的支持还要重要，特别是对香菱这么一个心灵敏感，精神需求比较高的人来说，更是如此。

果然香菱一听这话，香菱听了这话，却碰在心坎儿上，反倒喜欢起来了，因笑道：“就是这话了。我虽有几条新裙子，都不和这一样的，若有一样的，赶着换了，也就好了。过后再说。”那她这么一说，倒提醒了宝玉了，宝玉就说“你快休动，只站着方好，不然连小衣儿膝裤鞋面都要拖脏。我有个主意：袭人上月做了一条和这个一模一样的，他因有孝，如今也不穿。竟送了你换下这个来，如何？”

这不就是连精神带物质都帮她解决了吗？那香菱怎么说？香菱笑着摇头说：“不好，他们倘或听见了倒不好。”宝玉道：“这怕什么。等他们孝满了，他爱什么难道不许你送他别的不成。你若这样，还是你素日为人了！况且不是瞒人的事，只管告诉宝姐姐也可，只不过怕姨妈老人家生气罢了。”香菱想了一想有理，便点头笑道：“就是这样罢了，别辜负了你的心。我等着你，千万叫他亲自送来才好。”

大家看到没有，香菱做人真是挺小心的吧，一点小事也是前怕狼后怕虎。而宝玉呢，宝玉做人真是周到啊，方方面面都替香菱考虑清楚了，甚至让香菱都觉得再要拒绝下去都不再是一条裙子的问题，而是辜负了宝玉的一颗心了。

就这样，宝玉欢欢喜喜的就往怡红院走，一边走还一边低头暗笑，“可惜这么一个人，没父母，连自己本姓都忘了，被人拐出来，偏又卖与了这个霸王。”然后呢，因又想起上日平儿也是意外想不到的，今日更是意外之意外的事了。一壁胡思乱想，来至房中，拉了袭人，细细告诉了他原故。香菱之为人，无人不怜爱的。袭人又本是个手中撒漫的，况与香菱素相交好，一闻此信，忙就开箱取了出来折好，随了宝玉来寻着香菱，他还站在那里等呢。袭人笑道：“我说你太淘气了，足的淘出个故事来才罢。”香菱红了脸，笑道：“多谢姐姐了，谁知那起促狭鬼使黑心。”说着，接了裙子，展开一看，果然同自己的一样。又命宝玉背过脸去，自己叉手向内解下来，将这条系上。袭人道：“把这脏了的交与我拿回去，收拾了再给你送来。你若拿回去，看见了也是要问的。”香菱道：“好姐姐，你拿去不拘给那个妹妹罢。我有了这个，不要他了。”袭人道：“你倒大方的好。”香菱忙又万福道谢，袭人拿了脏裙便走。

那到这一步，香菱斗草脏衣的小事故不就算圆满解决了吗？可是曹雪芹的笔墨可还没完，这边香菱换衣服，那边宝玉却蹲在地下，将方才的夫妻蕙与并蒂菱用树枝儿抠了一个坑，先抓些落花来铺垫了，将这菱蕙安放好，又将些落花来掩了，方撮土掩埋平服。那香菱换完裙子，刚好看到这一幕，就拉着他的手笑道，“这又叫做什么？怪道人人说你惯会鬼鬼祟祟使人肉麻的事。你瞧瞧，你这手弄的泥乌苔滑的，还不快洗去。”

这就是我开头所说的宝玉葬花。咱们看《红楼梦》原来都只注意黛玉葬花，手把花锄出绣帘，忍踏落花来复去，那是多么清高孤傲，又多么多情唯美的一个画面。欢迎关注公众号“丁中广祥”可是换到宝玉这儿，画风可就全变了，人家黛玉是拿着花锄葬花，宝玉却是全靠两只手扒土成坟。这样一来，两只手全弄得黑乎乎的，人又是傻乎乎的蹲在那儿，这葬花可就没了黛玉葬花的悲剧感，而是平添了几分滑稽。难怪连香菱都忍不住把他拉起来，还说你惯会鬼鬼祟祟做这种使人肉麻的事儿。

不过事情到这儿仍然没有完，二人刚刚各自走开了几步，香菱却又回转身来叫住宝玉。那宝玉也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就紥着两只泥手笑嘻嘻的问什么事儿。香菱却又红了脸，只管笑，直到她的小丫头臻儿走来说：“二姑娘等你说话呢。”香菱方向宝玉道：“裙子的事可别向你哥哥说才好。”说毕，即转身走了。宝玉笑道：“可不我疯了，往虎口里探头儿去呢。”说着，也回去洗手去了。

那好说到这儿我就要跟大家分析了，《红楼梦》写这么一段目的是什么？按照我的理解，这既是要塑造香菱的性格，也是要暗示她日后的悲剧。先说第一个塑造香菱的性格。

香菱是什么性格呢？曹雪芹给了她一个字的定评，叫做呆。当初香菱学诗入迷，宝钗不就劝她吗：“何苦自寻烦恼。都是颦儿引的你，我和他算帐去。你本来呆头呆脑的，再添上这个，越发弄成个呆子了。”后来香菱跟湘云整天高谈阔论那些诗，宝钗又打趣他们俩说呆香菱之心苦，疯湘云之话多；那到这一回，曹雪芹给的回目干脆就是“呆香菱情解石榴裙”。

那到底什么才叫做呆？我体会这里头所谓呆其实就是痴迷，痴迷于什么呢？痴迷于一切美的事物，甚至忍不住就沉浸在美的世界里拔不出来了。以前香菱痴迷的是诗，而这一回她又沉醉在花花草草的世界里，所以才会跟那帮小戏子们去斗百草。

大家一定要知道，她可不是像那些小戏子那样是小孩子了，她是薛蟠的小妾，和平儿袭人的身份是一样的，他们两位会像她这样玩这种幼稚的游戏吗？才不会。平儿要帮凤姐想着整个荣国府的家计，还要想着怎么样在凤姐和贾琏之间走钢丝找平衡。而袭人也是不仅要想着宝玉，还要想着怎么安顿整个怡红院的丫头婆子。他们俩都很社会化了，脑子里也充满了成年人世界的一地鸡毛，万般琐事。

可是香菱不一样，别看她的命运比谁都坎坷，她的心灵却又比谁都单纯，都更孩子气。她看见诗就爱诗，看见花就爱花，她还会认认真真的玩游戏，认认真真的跟别人讲道理，这不就是呆吗？

这还不够，她听宝玉说中了她的心事，就真能忘却了眼前的烦恼，反倒欢喜起来，这不也是呆吗？还有袭人说要帮她洗裙子，洗好了再送回来，她居然说，我有了这条就不要那条了，姐姐随便送给哪个妹妹就是了。这种不拘小节的随意，不计成本的大方，不也是呆吗？

那可能有人又说了，曹雪芹说呆香菱也就罢了，为什么又说是呆香菱情解石榴裙呢？这个情字又从何而来？这个情既是宝玉的情，也是香菱的情。宝玉的情是什么情？那是一片仰慕之情，也是一片怜惜之情。

在贾府里头有两个女孩，宝玉是仰慕已久，哪两个呢？一个是平儿，另一个就是香菱，这两个女孩都是极端聪明清隽而又温柔善良的人，而宝玉对所有聪明灵秀的女孩子又都有一种自然而然的倾慕之心和亲尽之意。但是这两个女孩子却又身份特殊，他们既不是小姐也不是丫头，她们一个是贾琏的小妾，一个是薛蟠的小妾。宝玉碍于规矩礼法都不方便亲近，因此就常常引为憾事，可是因为种种机缘巧合，宝玉先是为平儿理妆，这一次又帮香菱解围，这不都是意外之喜吗？所以别看从事实上说是宝玉给他们俩帮忙，但是从内心的感受来说，倒是宝玉充满了幸福感，这就是仰慕之情。

再说怜惜之情，宝玉对这些出众的女孩子，除了有一个慕字儿，还有一个怜字儿。对平儿，宝玉是怜惜：无父母兄弟姊妹，独自一人，供应贾琏夫妇二人；贾琏之俗,凤姐之威，她竟能周全妥贴，今儿还遭荼毒，想来此人薄命比黛玉犹甚。那对香菱，宝玉是怜惜她这么一个人，没父母，连自己的本性都忘了，被人拐出来偏又卖与了这个霸王。

事实上也不光是对平儿和对香菱，宝玉对大观园里的姐妹也好，丫头也好，不都是这种态度吗？所以他才会对女儿们产生出一种普遍的体贴之心和呵护之情，这是宝玉的怜惜之情。

那香菱的情又是什么情呢？香菱的情是感激之情，也是知己之情。宝玉为香菱解困，香菱感激不感激？她当然是感激的，可是仅仅说香菱感激宝玉那还远远不够，更重要的是香菱是真的把宝玉当成知己，她知道宝玉完全能理解她的心事，她也知道宝玉以为她效劳为荣，所以她才会说别辜负了你的心。甚至她还会只让宝玉转过身去就把裙子给换了下来。

香菱为什么会如此大胆，如此不拘礼法？这不是因为她呆，更不是因为她放纵，而是因为她是那么信赖宝玉，实实在在就把宝玉当成了自己人。

大家说这两个人有情没有？有的，而且彼此都有，但是这种情分又是那么的纯洁无暇，毫不涉及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再说第二个，这事儿暗示着香菱的命运。香菱的命运是什么样的呢？我们从宝玉葬花其实已经看出来了，宝玉埋葬了一只并蒂菱，又埋葬了一只夫妻蕙。那小戏子豆官儿说了，你汉子去了大半年，你想夫妻了就扯上会也有夫妻蕙。这话说的虽然粗糙，但也并没有错啊，香菱从小被拐进入薛家，已经是她人生中最为安稳的时刻，她是真心实意想要跟薛蟠过一辈子的，她也愿意像平儿那样，做一个不招人讨厌的好姨娘。可是呢，随着《红楼梦》第79回夏金桂进门，香菱这种最卑微的夫妻梦也破灭了，这不就是宝玉葬花的意义吗？

这还不够，宝玉除了埋葬一支夫妻蕙之外，还埋葬了一只并蒂菱，这又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宝玉的并蒂之梦也会破碎。

事实上，一直到这一回这一刻，在所有的人的心目中，宝玉和黛玉都还是牢不可破的一对儿，可是谁又能料到世事无常，凡是宝玉珍惜的最终都会失去的。这样看来，宝玉葬花虽然像是一出喜剧，但是他背后映射的却是一个巨大的悲剧。而这个悲剧已经在他们不知不觉之间悄悄的破禁了。

还有一个问题，香菱最后为什么会叮嘱宝玉千万别把她换裙子的事儿告诉薛蟠？而宝玉为什么又会说可不是我疯了，往虎口里探头呢？我总觉得曹雪芹这个人是从来就没有闲笔的，因此这里头很可能隐藏着日后一段很污秽的回报。就像我们刚才所说的那样，宝玉和香菱是彼此有情的，但是呢，他们的情又是极端纯洁的，一点都不涉及到男女之私。

可是大家也要知道，石榴裙在中国古代是有情色含义的，人们不是经常说拜倒在石榴裙下吗？而贾府里的矛盾又是那么复杂，人心又是那么难测，谁能保证日后这条裙子的事情不会被别有用心的人翻出来，做成宝玉和香菱有染的罪证呢？我个人疑心哪，这挑事儿的坏人很可能还是出自于赵姨娘和贾环的那个系统，目的就是为了扳倒宝玉，好让贾环上位。

也许就是这个所谓的丑闻给了香菱最后一击，让香菱含冤死去。而宝玉也被迫背负污名远走天涯，最终和黛玉阴阳两隔。只可惜红楼未完，我们再也无法真正知晓曹公胸中的丘壑。本号有偿提供与此配套的音频资源，如有需要可与我联系。

蒙曼精讲红楼梦第六十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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