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儒、道、佛、侠思想均不同程度地排斥性爱,宋明理学则极力地压抑人情,戕害人性,致使我国数千年的封建社会成为性爱文化荒漠化时代。当今一些人受商品经济的冲击和西方习俗的影响,则又出现性爱文化的危机和性爱关系的严重错位。在这样的历史背景和社会条件下,审视一下不朽的古典名著《红楼梦》通过艺术描写反映出来的性文化及其表现形式,无疑具有重要的历史和现实意义。焦大那句“每日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把宁国府的遮羞布扯了下来。
“爬灰”的是秦可卿和贾珍,这个结论历来并无多少争议。然而养小叔子的究竟是谁?这成为《红楼梦》未解之谜。猜测最多的是王熙凤和贾蓉,因为两人关系过于亲密,后文贾瑞调戏凤姐,阿凤“毒设相思局”应对,帮忙落实的也是贾蓉和贾蔷。这就难怪读者怀疑蓉、凤二人有私情。但这个推断存在一个致命的漏洞:贾蓉是王熙凤的侄子,不是小叔子!什么是小叔子?小叔子指的是丈夫的弟弟一类。王熙凤年长贾蓉一个辈分,完全不符合“养小叔子”的必要条件。尽管王熙凤和贾蓉看上去暧昧,但应该还是清清白白的。他俩说话的时候周围是有人的,有平儿,有周瑞家,有刘姥姥。如果凤姐和贾蓉真有事,在这种人多的场合,怎么会肆无忌惮的打情骂俏呢?倒是凤姐向来说话风趣幽默,喜欢插科打诨,像她一贯的作风,并没有遮掩什么。因为他们两个之间没事,所以才表现得很自然,不做作。焦大怒骂,针对对象必然是贾府主子,尤其是针对自家宁国府,而宁国府中的女主人中,只有尤氏、秦可卿能拿出来叙谈。尤氏可以排除。首先,尤氏性情温顺,为人稍懦却不失正派,书中并无透露其有品行不正之处。第七十五回宁国府“中秋夜赌”,尤氏在窗外听见邢大舅和其他人的污言秽语,忍不住背后咒骂,可见尤氏非水性杨花之人,日常行事也几乎没有逾矩之处。其次,贾珍是第三代的单传,并无直系的弟弟。若说族弟,那只有荣国府的贾琏、贾宝玉之辈了,这显然不可能。若说她“养小叔子”,实在可能性小了些。相比之下,秦可卿作为和贾珍“爬灰”的对象,本身风评不佳,具有成为“谣言”女主角的可能性。那么,她会养哪个小叔子呢?我们知道,宁府除了贾蓉还有一个贾蔷。第九回“起嫌疑顽童闹学堂”,在介绍贾蔷时,曹雪芹意味深长地安排了这么一段描写:原来这一个名唤贾蔷,亦系宁府中之正派玄孙,父母早亡,从小儿跟着贾珍过活,如今长了十六岁,比贾蓉生的还风流俊俏。他弟兄二人最相亲厚,常相共处。宁府人多口杂,那些不得志的奴仆们,专能造言诽谤主人,因此不知又有什么小人诟谇谣诼之词。贾珍想亦风闻得些口声不大好,自己也要避些嫌疑,如今竟分与房舍,命贾蔷搬出宁府,自去立门户过活去了。这一段文字的信息量很大。首先,贾蔷是宁府正派玄孙,属于贾演这一脉的第五代玄孙,与贾蓉同辈,正符合小叔子这个身份;其次,贾蔷风流俊俏,眠花宿柳,本是一个纨绔子弟;其三,他为贾珍收养,又与贾蓉关系亲密,常相共处,有与秦可卿有染的机会;其四,因奴仆们造言诽谤主人,贾珍因避嫌命贾蔷分府别居。其中,贾蔷搬出宁府与奴仆们造言诽谤有直接的因果关系。那么,仆人们会传什么谣言呢?很可能就跟“养小叔子”有关。秦可卿与公公贾珍乱伦,又与小叔子贾蔷淫乱,这实在是令人大跌眼镜。但《红楼梦》中关于秦可卿的描写被大量删减,导致在秦可卿这个人物身上留下了太多未解之谜,养小叔子的是秦可卿这一结论也不能完全坐实。而且,书中并未明确提及秦可卿与贾蔷的正面接触,他们没有直接的情感交流或暧昧行为,作者在写秦可卿时,更多地是突出了她与公公贾珍之间的复杂关系,而对她与贾蔷的关系则几乎未加着墨。再有,贾蔷与贾蓉的关系非常亲密,比如在王熙凤设局捉弄贾瑞时,贾蔷和贾蓉联手行动整蛊此人,堂兄弟间的默契和配合度极高,看得出来,他们比亲兄弟还亲。兄弟俩在参与兴建大观园等家族事务中朝夕共处,也一起为贾府的利益出谋划策。若说秦可卿与贾蔷有私情,实在说不过去,贾蔷真有如此不厚道?还有一点,书中唯一与贾蔷有交集的女子就是龄官,他们之间的爱情真挚而热烈,若去推断贾蔷与可卿有染,大概实在违背了曹雪芹的本意。最近有研究者猜测,养小叔子的是贾敬的夫人,即惜春的母亲。真相是:贾敬夫人与贾敬的族弟贾赦或贾政(最大可能性是好色之徒贾赦)乱伦,生下了贾惜春。这个观点十分博人眼球,骇人听闻,然却有几分依据。这个说法最大的线索是惜春的身世之谜。惜春是宁国府的人,然而她却从小生活在荣国府。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中,冷子兴介绍四春说:“政老爹的长女,名元春,现因贤孝才德,选入宫作女史去了。二小姐乃赦老爹之妾所出,名迎春,三小姐乃政老爹之庶出,名探春,四小姐乃宁府珍爷之胞妹,名唤惜春。”冷子兴介绍惜春时显得很奇怪,前面的三春小姐都点名是谁所出,明确提及了各自的父亲以及出身嫡庶的情况,唯独介绍惜春时隐晦地避开了其父亲,只说她是贾珍的胞妹。所谓胞妹,就是一母同胞的妹妹,因此惜春和贾珍的一定是同母所出,至于是否同父所出,作者的笔墨则闪烁其词。虽说贾珍与惜春是同胞兄妹,但年龄差距很大。贾珍在书里出现的时候,应该接近40岁了,而贾惜春出场时,描述她“身量未足,形容尚小”,那这兄妹之间年龄差距也太大了。关于惜春为何自小在荣国府生活,冷子兴说是“因史老夫人极爱孙女,都跟在祖母这边一处读书。”表面上看是贾母的喜好决定了惜春寄居荣国府的安排,但真的如此吗?即使再疼爱女孩,也不能养大过亲,况且父亲、哥嫂尚在,没理由要让一个丧母的小女孩子再去寄人篱下。我们从文中来看,惜春在荣国府并不过得很好,且贾母作为惜春的伯祖母,对惜春并不十分宠爱,比如大冬天的还让她作大观园行乐图。第四回中,黛玉刚进贾府,贾母十分疼爱,“如今且说林黛玉自在荣府以来,贾母万般怜爱,寝食起居,一如宝玉,迎春,探春,惜春三个亲孙女倒且靠后。”迎春、探春自然是贾母的亲孙女,但惜春也被列为贾母“亲孙女”的行列,与前文说惜春是宁国府贾珍的胞妹矛盾。是作者的笔误,还是有意为之?贾敬辞世,我们也看不到女儿贾惜春的身影。按曹雪芹的描述风格,细微末节皆不放过,怎么会忘记写女儿在父亲丧礼上的表现?贾敬的丧礼,连贾母那么大年纪的人都去了,关系隔得那么远的二尤姐妹也去了,可作为女儿的贾惜春,竟然不灵前戴孝,这是无论如何说不过去的。这样不符合逻辑的行为,读者很难不猜测,惜春极有可能并非贾敬所出,而是贾敬夫人和贾赦私通生下的女孩儿。贾敬身上也存有疑点。贾敬这位宁国府现存的长房长辈,一心只好修炼成仙,不问红尘,而他早年却是进士出身,可见他也曾有过一番积极入世的抱负。之所以看透红尘,不闻祖宗基业,让宁国府在贾珍手里翻天覆地也不管,一定是受到了某些变故和打击,才使他看透红尘,转而出家修道。而妻子养小叔子的惊天丑闻,或许是使他看透人世的原因之一。贾赦除了生性好色,极有可能与贾敬的妻子乱伦,还有其他疑点。贾赦字恩侯,荣国公贾源之孙,贾代善和贾母的长子,贾政、贾敏的长兄,但其不住正宅,却住了偏院,是不是可疑?贾母选择与次子贾政夫妇住在主宅中,而并非与长子贾赦夫妇同住,这是不是对大儿子贾赦的不满与冷淡?如此蹊跷的原因,极大可能是贾赦在年轻时犯过重大错误,导致他被剥夺了荣国府的掌家实权。那么,养小叔子的有可能是秦可卿,还是从未露面的贾敬夫人呢?无论哪一种可能,都足以令人瞠目结舌。贾府这个诗礼簪缨之家,竟隐藏着如此淫乱的关系,实在令人惊异。然而,作者以惊天一句“扒灰偷锡养小叔子”,揭开了贾府繁华背后的肮脏,可谓是一字褒贬的春秋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