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郭晶晶的访谈,惊觉她也曾有过很脆弱的时候。
她被选进国家队就是为了制衡伏明霞,当时伏年少成名,天赋高但任性,教练于芬觉得她不好管,于是让郭跟她一起训练,处处把两人放在一块对比。两个人相差三岁,明争暗斗,但伏有先发优势,各种赛事上把郭压得死死的,嘴臭的媒体还戏称郭为“千年老二”。
97年伏明霞退役,大家都说郭晶晶的时代终于来了。但是好巧不巧,跳水队晚上训练时一名教练开错了灯,刚起跳的郭晶晶看不见缓冲垫摔到地上,右腿小腿胫骨和腓骨全部骨折。恰逢17岁的发育期休养10个月,回队时高了5公分,胖了20斤,没有教练愿意带她。“她已经废了”,跳水的世界,就是这么残酷。
恰逢此时,国家队请回了钟少珍。钟教练早年是天分卓越的运动员,为中国获得第一块亚运会跳水金牌,退役后当了国家队教练,培养出许多奥运会冠军,但仕途不太顺利,42岁就提前退休了。网上能找到的原因只有“她被剥夺了1990年亚运会的指挥权,因为某种原因离开了国家队”,模糊的形容背后有种莫名的悲愤。再回到国家队,她已年近半百。
钟少珍主动接手被放弃的郭晶晶,两个急需证明自己的人走到一起。
2000年悉尼奥运会,伏明霞卷土重来。郭晶晶每天比伏明霞多训练三个钟头,比赛时前两跳领先40多分,但最后还是痛失金牌。“一比完赛,我就不想练了。我觉得我付出的要多得多,想不通为什么输了。”回到奥运村,队里发现郭晶晶失踪,钟少珍焦急地找了很久,发现她蹲在河边,满脸是泪。钟少珍冲过去抱住她,两个人捏着一块银牌失声痛哭。
回国后钟少珍带郭晶晶回河北跳水馆训练,帮她找回状态。那年夏天,保定四里营小区常见一位穿运动服的女人,自称郭晶晶的教练,四处打听弟子小时候的事。
钟少珍耐心地鼓励她,不停给她打气,郭晶晶自己也调整心态,“活在当下,珍惜过程”。其实就是品尝过失败的痛苦后沉稳了,不急躁了。从接受指令到享受训练,再到学着把握进度,郭晶晶的自主意识渐渐苏醒。
她有时觉得钟少珍管得紧,“24小时都和我在一起,烦死了。”但是钟少珍不以为然,以长者的心胸包容她:“郭郭就是这点好,有什么问题不过夜。第二天,她又主动来和我招呼。”
2004年,郭晶晶终于在雅典夺冠。升国旗时她没哭,因为“结果是要靠过程积累的,积累的过程中已经流了太多眼泪”。但后来好几次采访里提起钟少珍,她都热泪盈眶。钟少珍是她生命中真正的贵人,如果没有钟少珍在她一无所有时的托举,现在她可能已经泯然众人。
至于认识霍启刚、英国留学,都是夺冠后的事了。
而她心胸宽广,丝毫不记仇,当年的事总是一笔带过。但对于苦练十年夺冠在即的运动员,被放弃是怎样的心寒绝望,可以想见。
后来回首运动生涯,郭晶晶在演讲里总结:“不是有希望才坚持,而是坚持才能看到希望。”我却觉得,支撑她的不止这个信念,还有钟少珍同为女性的温柔。在腿伤愈合的那段长长的黑暗中,这种温柔的力量把她兜住,使她不再下坠。那时的她站在人生的泥沼中孤立无援,还好有人伸出温暖的手一点点拉起她,所幸她也不曾放弃自己。现在这个女人云淡风轻的笑容不是凭空产生,而是那个不停往上爬的女孩咬牙流泪的脸在岁月交叠后留下的重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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