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中伏,渭河平原就一直遭受着高温的炙烤,太阳已经把靠近河坝的沙地玉米晒得拧了绳,再浇不上水恐怕连塬上的玉米也要旱死。岭东的井是去年刚淘的,水泵搭在井上已经连续转了四五天,而岭西的井却彻底的干了。去年淘岭东那口井的时候,就有人提议把岭西的井也淘了,岭西的人不干,这下旱了半个月岭西的人急了。有人说,往岭东的井里放个潜水泵用水袋浇,这样岭西的地也不至于旱死。岭东的人说先等着,浇完了岭东再借给岭西的人浇,顺便把淘井的钱出了。岭西的人认为,井是在集体的地上打的,凭啥出了钱还只能后浇,难道井是岭东人的?岭东的人讲,北壕的井也是集体的,咋不往那口井里搭泵呢?北壕的井,离岭西没有三里地那也有二里半,用那口井浇地纯粹是在糟蹋人!岭东的人说,现在淘岭西的井还来得及,然后就忙着浇地不再搭理岭西的人。岭西的人自知理亏却气不过,后半夜把岭东的电给掐了。抗旱的关键时刻停电了,给排了两天队的满仓,气得在井上把电工一遍一遍地问候,骂不动了只好扛着铁锨回家睡觉。天刚亮,就听见有人讲北边电房里的牛腿烧了,岭西的人听见了说烧得好,最好把电房也烧了,都别浇水全都旱死算球了。经过缺吃少穿那个年代的老人,骂这不懂事的后生,咋能这样说呢,难道你不是吃粮食长大的?后生犯了众怒只好没趣地离开了。村里的闲人乌泱泱地去了电房,看把牛腿烧成了啥样?!电工在电房里折腾了半天也没弄好,出来就说了声烧得有些严重,然后骑上摩托走了。岭东想要浇水的人,看电工骑远了,只能骂上两句发发牢骚。吃过晌午饭,太阳把渭北平原烤得冒烟,一帮老婆子顶着手帕,住着拐棍,拿着香蜡纸,要去村口南边的龙王庙求雨。一帮人虔诚地跪在龙王庙前烧纸念经,念完经后,把想要求雨的愿望说给龙王爷听,作了揖磕完头就算了了一桩心事。说来也怪,天刚黑下就疾风骤起,接着电闪雷鸣,不一会儿房檐上就水流成注。老太太们望着雨,更加笃信了龙王爷就在天上,高兴地商量着过后给龙王爷咋个还愿。晚饭后,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一帮人在代销店门口闲聊打发时间。正聊着,一辆摩托车在门口停了下来。取下雨衣,原来是在外面教书的劲松。劲松买了包烟,跟大家打招呼说新发射的气象卫星就是准,说几点下雨就几点下雨。众人一听,一脸茫然地说,这是村里的老人下午在龙王庙求下的。劲松听了笑了笑说,村里这些善男信女的人还厉害,让龙王爷给宝鸡也把雨求下了。劲松发完烟又多问了一句,中午都没看天气预报?众人指了指柜台上的蜡烛说停电了,劲松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便走了。龙王爷似乎没有停歇的意思,到了清晨还在下个不停,雨水把谁家的蒜杆冲走了,漂得满街都是。不一会儿街上又流了一股黑水,把正在吃饭的丽英熏得站在门口骂街,哪个缺德的趁着下雨倒水粪?俊峰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恶臭搅得放下了碗筷,坐在门墩上看丽英替大家出气。就在骂得起劲的时候,铁柱戴着草帽,扛了根两头栓着草鱼的木棍从丽英家门前经过,瞬间止住了丽英的骂声。俊峰惊讶地问铁柱,这是在哪儿捞的鱼?铁柱得意地说渭河捞的!俊峰一听转过身就朝屋里走,高兴地去后院寻背篓。正在厨房洗锅的米兰,看见自己的男人着急忙慌地往后院跑,问寻啥呢?俊峰说寻背篓去渭河捞鱼呀!米兰一听瞬间慌了,骂俊峰说,渭河涨水了你不操心滩地的红芋,却牵心河里的鱼?水把红芋地冲了,九月了拿啥还账?俊峰愣住了,三十多亩地的红芋可是贷款种的呀!缓过神的俊峰马上撂下背篓,寻了个草帽就往河岸跑。跑到河岸,眼前是一片洪水,俊峰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吓得不由自主地圪蹴了下来半天说不出话。面前的洪水,让俊峰想起了过往劳作的画面,犁地、栽秧、施肥、浇水,更不敢想信用社还有五万元的贷款!俊峰束手无策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懊恼地抓着头发。如果能再选择一次,打死都不到渭河滩开荒!俊峰圪蹴在河岸上发呆,米兰站在旁边哭,两个月的辛劳就这样付诸东流。俊峰无奈地抽完手中的烟,安慰米兰别哭了,他下河里弄两条鱼回去给孩子吃。两岸河堤,风无情地吹,雨冷酷地下,渭水滔滔,庄稼汉的苦赋予谁说!大雨缓解了岭西的旱情,拧了绳的玉米在雨后恢复了它那娇嫩的姿态。这下不用抗旱,淘井便成了岭西人眼下要干的大事,这件事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劲松的身上。劲松是村里的文化人,有一定的威望也热心集体的事情,所以成了淘井的主事人。做淘井生意的电话就在代销店的外墙上,劲松从腰上取下电话拨了过去,谈好了明早过来淘井。劲松安排俊峰和铁柱去现场协助施工,米兰和丽英给干活的人做饭,他得赶紧把淘井的费用按地亩摊派下去。淘井也就三两天的事,不能干完活钱还没凑齐!劲松在村委会查看各户地亩的时候俊峰来了,说淘井队刚进地就被振生拦住了。拉设备的拖拉机走生产路的时候,碾倒了振生家十几棵玉米,振生挡在路中间问司机要赔偿。当劲松赶到的时候,振生已经躺在了拖拉机底下,原因是跟司机价钱没谈拢。跟在身后的俊峰还没等劲松说话,便给旁边的铁柱使了个眼色,两人各拽了一条腿把振生拉了出来。俊峰骂振生把四米宽的生产路种成了不到两米,不嫌亏人?!振声为自己辩解说他撵隔壁种的。铁柱回怼说,隔壁二狗去年冬天都住进了公坟地,你咋不撵着去呢?振生气得跟铁柱扭打在了一起,劲松要拉,被俊峰拦住了,说振生这号德行的人需要铁柱治一治,今天刚好是个机会。魁梧的铁柱抱起干瘦的振生,轮了一圈便朝外撂了出去,伴随着振生的叫声玉米地里又倒了一片。晌午饭的时候,村里的喇叭响了,振生拦路索赔的事引发了生产道路急需宽。村长在喇叭上义正辞严地谴责这种侵占集体土地的行为。听完广播,有人说生产路变窄那是一天形成的?另一个打趣地说,村长默许你多打粮食少交税有啥不好?!咱村这人多地少,能把二层楼盖起来的,哪个不是去渭河滩开荒挣下的?是的嘛?!俊峰在渭河滩种了三十亩红芋,涨水全冲了,还给娃拉了一河滩账!那是村里这些老婆子心太重,给龙王爷许愿许得多了,才把俊峰害了。那怎么办?让老婆子赔还是叫龙王爷赔?不行那以龙王爷的名义给俊峰凑些?!这也不是不行嘛!哈哈哈一阵笑语。劲松和文书拉尺子放线,俊峰和铁柱拿着弯镰顺着线砍了过去。围观的人说秋收以后再拓宽也不迟嘛!另一个说勤快的人已经在玉米地里套种上蒜了,难道还要等明年夏收挖蒜?说不定蒜还没挖又种上了玉米,所以还得当机立断!你看村里日子过得好的人,哪个是在地畔上发的家?人活一世得凭良心,人心短了路也就窄了!劲松按地亩给俊峰摊派了九百元的淘井款,三天内就要凑齐,这下把俊峰难住了。俊峰思量了半天,觉得能解决眼下困难的办法,只有去市里找他大哥,拿定主意后,俊峰让米兰把家里的面和大糁给大哥装些,问劲松借来了摩托车便一个人向市里出发了。俊峰的大哥在市医院工作,大嫂是中学的教师,大哥家的双职工身份是他父亲在村里挺直腰杆的底气,每当族里有婚丧嫁娶的事情,露脸的事无疑都是大哥和大嫂立门面。俊峰提着东西敲开了大哥党峰家的门,大嫂接过东西说城里啥都有,拿这些都不嫌麻烦!然后转身朝书房喊了一声,你兄弟来了。俊峰看大嫂不冷不热地,只能硬着头皮进了屋。党峰见媳妇吊着个脸只好打圆场说你嫂子这两天职称没评上看谁都火大,刚才还跟我为吃啥饭顶了两句嘴呢!正好你嫂子这两天减肥不吃肉,哥带你去门口咥泡馍!说完便拉着俊峰出了门。泡馍馆的包间里,党峰问俊峰滩地的红芋咋样了?俊峰一下子哽咽了。党峰立刻意识到问题可能有些严重,没有继续追问,抽了两张纸给俊峰递了过去。党峰点了一根烟,抽了几口看俊峰的情绪平静了下来,才把服务员叫了进来,要了两份优质泡馍和一盘酱牛肉。俊峰说随便吃个饭上个普通的就行,酱牛肉也不要了,党峰摆了摆手示意服务员就按他点的上。泡馍端上来了,党峰开了一瓶西凤酒说,不管啥事先吃饭,天塌不了,就算塌下来,哥跟你一起撑!半瓶酒下肚,俊峰难受地擦了擦眼泪说,自己这几年弄了个啥成绩嘛?!书没念下多少,就想着只要踏实肯干也能把日子过好。看《致富经》说养鸡能赚钱,他就买了一千鸡苗子,还没出一个月,黄鼠狼就咬死了几十只。村里人说鸡圈里养几只鹅,黄鼠狼就不敢来了。鹅买来了,禽流感也来了,鸡死的比黄鼠狼咬的还快!去年对门六爷在岭西的沙地种了一亩红芋,没怎么看管产量都过了五千,好的一块歪的八毛就在地里卖了。铁柱给他出主意说,河坝南边的滩地不要钱,土质适合种红芋,说得他心热,拖拉机挂上犁一下子就圈了三十亩。看前段时间的长势,一亩地能过四千斤,谁成想河涨水了!真的是方向弄错了,干啥都白费!俊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党峰安慰俊峰说,渭河滩种地咋能是方向错了?以前河道在北岸,咱村人坐船都去南岸开荒。南梁底下的老滩,改良种了二十亩,地是改良跟爸划渔船过去一锨一锨翻出来的,卫星开着手扶拖拉机走大桥给自己犁了二十五亩,接着铁奎、碎狗也过去开荒了,照你这样说那几个的光景早都应该烂包,咋还能把二层楼盖起?渭河哪年不涨水?若今年种成玉米还丰收了呢!人生不怕失败,怕的是失败了不总结经验。八月过了汛期,九月咱就种萝卜,冬天到了还能卖钱!别丧气,来喝酒,哥给你再种上一料子。吃完饭,两人半醉半醒去了银行,党峰拿出工资卡给俊峰取了一笔钱。中秋节,劲松在代销点门口遇见了他的同学党峰,碰见了就有聊不完的话。那一年,村里出了两个大学生,一个是劲松,另一个是党峰。劲松考上了师范,党峰考上了医学院。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当年意气风发的理想青年如今成了聪明绝顶的中年大叔。两人顺着村里的小路往河岸走,路过岭西碰见了在地里挖玉米杆的铁柱。铁柱是两人的铁杆兄弟,三人一起上学,只是铁柱在求学的道路上提前离开了。党峰掏出烟递了一根给铁柱,打趣地问有甜玉米杆没?铁柱高兴地接过烟说,那是啥宝贝东西,满地里都是!转过身两镢头就挖了三根。几个人坐在地头,抽着烟吃着甜玉米杆。铁柱说种地利薄,忙活一季也就省个口粮钱,前提还要是风调雨顺。丰收了卖不上价,歉收了可得用钱买,过去人总说钱要花在刀刃上,现在生活处处是刀刃,没钱交电费连个饭都做不熟。劲松咬了一口甜玉米杆开玩笑地说,咋没见把你饿死,种地没利对着呢,但你也不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在地里刨呢!农闲的时候弄啥去了?党峰笑着追问,弄啥去了?铁柱愣住了,劲松没客气地说,整天钻到北街的麻将馆耍钱嘛!铁柱不好意思地为自己辩解说偶尔耍耍。偶尔?我看你比上班还准时,一个月都能打满勤!前一久,一晚上就输了两千,人家堵着门问他爸要,最后不知在哪借的钱还了人家。党峰一听来气地用玉米杆抡了铁柱一下,怪不得你打电话给我说你爸住院了,我问是啥病就是不说,只是个借钱。劲松问党峰给了多少?党峰伸出五根指头说借了一把。劲松气得随手从地上抓了个土疙瘩朝铁柱扔了过去,问把剩下的钱弄啥了?淘井款那九百元都说没钱,还是让我垫的,这才几天?!党峰看铁柱那沉默不语的样子,肯定是又输完了。党峰和劲松气愤地抽着烟,铁柱就像犯了错的小学生低着头一言不发。三个人的沉默被俊峰的到来打破了。因为他哥回来了,他去滩地挖些红芋。党峰疑惑地说不是冲完了吗?劲松说梁跟前地势高,水退了又长了出来,问俊峰今年保得住本?俊峰笑嘻嘻地说差不多。劲松打趣地说差不多就是还有赚头,俊峰笑而不语。党峰感慨地说,三十年前在渭河滩烤红芋就像在昨天。当年在岭东偷了满仓家的红芋拿到石坝烤,为了寻柴禾,铁柱还跌进了河里。劲松说他给铁柱烤裤子,没注意把屁股上的布烧了两个洞。铁柱没有内裤怕羞,只有等到天黑才往回走,刚进门就被他父亲骂是个逛鬼打了一顿,母亲发现铁柱的裤子上破了两个洞,没问原由又揍一回。党峰笑着问铁柱那两个现在还打你不?铁柱嫌弃地回怼,你快吃你的玉米杆,净问些人不爱听的!劲松说打是打不动了,骂肯定还是骂呢!但是你看铁柱那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骂能顶个啥?!俊峰看不下去替铁柱解围说,你两个都是村里的文化人,小时候念书老师就教“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如今都过了不惑之年咋还不明白?回来不是给铁柱上课就是开批斗会,你俩教育的成果又是啥呢?在我看来,就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教化铁柱来获得满足感!如果真心想帮铁柱,就去城里给铁柱某份差事,铁柱过好了,回来了也不至于请你两吃玉米杆?此话一出风向变了,劲松和党峰一下子感到了羞愧,刚才那滔滔不绝的教化现在词穷了,再怎样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两人还想再为自己的好心辩解呢,沉默了许久的铁柱却突然站起来命令几个人都别说了,岭西地里没有主任,没有科长,都给我往河滩走!劲松和党峰异口同声地问,弄啥去呀?铁柱笑着说烤红芋嘛!弄啥?!你不怕又跌倒河里?梁跟前都是荒草滩,哪有个水呢!几人还像儿时一样,劲松掏洞,铁柱拾柴,党峰偷红芋,不一样的是党峰这次偷的是俊峰家的红芋! 作者简介:朱渭滨,85后,武功县小村镇,现居云南曲靖,爱好文学,喜欢用文字记录身边的人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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