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去世8年了,每年母亲节我却收到一份神秘礼物|有爱孤儿院06

文化   2024-11-28 21:11   北京  


大家好,我是陈拙。

今天是感恩节,你收到礼物了吗?

我的作者纪良安告诉我,作为一个每年母亲节都能收到礼物的人,她却并不开心——

因为她的女儿真真已经去世8年了。

别害怕,这并不是一个灵异故事。

这些礼物都关于一个承诺。真真死后,她的男友决定从此要把纪良安当作亲生妈妈,每年亲自挑选礼物,准时送达。

今天要讲的,就是这对年轻恋人的故事。

他们在最美好的年纪相遇,以纪良安的女儿死去为结局。但对于活着的人来说,这不是结束,而是另一段故事的开始——

纪良安和这个男孩,都要学会如何在失去真真的日子里,继续走下去。

走进儿童福利院第二年,我成为一个九岁女孩的妈妈。

为吸引我注意,她竭尽所能讨好我,只要我走进福利院,她就趴在我身边,拿脸蹭我。

原本,福利院的领导对她另有安排,但她坚决不同意,逃学、绝食、砸窗户,甚至往领导的饭盆里丢蚂蚁,就是为了走进心目中笃定的家。

她就是我的养女,党真真。

真真九岁以前就经历过五次手术,效果依然不理想。医生给她下过判决:等到发育完全,如果没有新的病变,她就能和正常人一样,如果出现病变,大概率就是致命的。这意味着同龄人的成年礼,是真真的“审判日”。

但是这个故事,不止是关于真真的。

临近“审判日”的前两年,真真遇到一个男孩,他们成为彼此生命中的唯一。

直到现在,这个男孩仍然活在她的世界里。

八岁以前,真真就像一个物流包裹。

真真患有法鲁氏四联症,一种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心室肥厚、肺动脉狭窄是她最严重的问题。

出生当天她被亲生父母遗弃,福利院没有钱给她治病,就将她送到另一家有资金的县级福利院,而这家县级福利院合并到市级福利院,结果市级福利院又安排她进寄养家庭,就这样被送来送去。

她住过六家儿童福利院,三个寄养家庭,真真不知道这些福利院的名字、在哪座城市,也没有人问她的感受,问她同不同意,毕竟谁也不在意一个物流包裹的感受。

直到她九岁那年,我走进北京这家福利院。这里的孩子多数都很热情,看到有人来都主动求抱抱,但是真真始终冷眼旁观,我时常感觉她注视着我,但就是不靠近我,也不躲着我,不和我发生任何接触。

那年的她,就像是我故事中的一个旁白。

大概一年后,真真突然靠近我,讨好我,仿佛跳过了从陌生、熟悉再到亲密的过程,昨天还在冷眼旁观,第二天就扑向我的怀里,给我拿拖鞋,倒水,问我累不累,路上堵不堵车。

我坐在沙发上,她就主动过来躺到我的腿上,还时常从后面抱我,亲我的脸颊,或者自己的脸贴我的脸。

原来“物流生活”的那些年,她一直在为自己寻找妈妈。她观察福利院的老师、义工,还有那些来访者,看看谁是“好人”,谁有资格做她的妈妈。

她的审查标准,就是看看这些人怎样对待那些长相丑陋、肢体残疾、外形上有明显缺陷的孩子。

回想起来,符合这样形容的孩子有三个:一个白化病;一个没有双腿,只能爬行;一个脸上长着巨大的黑色胎记。

其他阿姨和老师不主动和他们搭讪,即使孩子“求抱抱”,也是勉强抱起,不敢过分亲近。福利院的孩子们本来就敏感,成年人的肢体语言显得欲盖弥彰。

我想不起特意为他们做过什么,只是拿他们当普通孩子对待,就这样通过真真的审核。

选定我以后,真真展开行动。

那时福利院接收了一批在意外事故中有严重残疾,需要高难度护理、手术的孩子,为腾出空间,需要把一批身体条件不错、智力正常、在公立学校读书比较成熟的孩子送到寄养家庭,真真就是其中之一,结果她死活不去。

真真闯进领导的办公室,和院领导谈判,说要我做她的寄养家庭。

院领导说:“我们有我们的计划,你别捣乱。”

真真可没那么容易说服。她开始上课睡觉、逃学、绝食、砸窗户、破坏院长的车……

最绝的是,她天天拉着比她年纪小、好糊弄的小孩往矿泉水瓶里塞蚂蚁,而她攒着蚂蚁瓶,找到机会就往领导的水杯、饭盒里倒蚂蚁。

有一回领导在食堂吃饭,去盛饭区拿个馒头的功夫,餐盘里就倒进了蚂蚁。

真真在福利院里一直是懂事、听话、善解人意的小孩,这是她唯一一次当坏小孩。

院领导脑壳疼,不得不打乱计划,认真考虑这个小孩的提议。于是派出专业团队考察我,还到我租住的房子去一趟,得出结论:这个20岁出头的女孩,成为真真的寄养家庭应该不成问题。

和真正的收养不同,寄养家庭只是照顾孩子的起居,孩子的户口、手术费和责任方依然是儿童福利院。

福利院里有四五个阿姨都是寄养家庭。孩子白天到福利院上课,晚上和她们回家睡觉,就相当于一个托管所而已。

但是,当年我在福利院的身份,是一个志愿者,很希望能深度参与到福利院的安排中。成为寄养家庭,好像能满足我的英雄情结,更何况这个女孩是认定了我的。

可是,听她管我叫妈妈,我有点别扭。

我不是一开始就成为“真真妈妈”的。

这孩子对我来说,既不特殊,也没有多深的感情。

带真真回家,她喊我“妈妈”,我和她都觉得生硬,都有点不好意思,毕竟我只比她大十岁出头,总觉得自己更像她的姐姐。

真真也没有拿我当妈妈,她在我家里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看见我做菜,就要帮我摘菜,吃完饭,就主动去洗碗,懂事得令人心疼。

很快,我发现她并不像表面上那样阳光可爱。在福利院,懂事是一种生存技巧,她和很多孩子一样都习惯“表演”懂事。可是时候长了,真实性格就暴露出来。

有一回她剥蒜,剥不好,零星蒜皮粘在蒜瓣上,怎么扣也扣不下来,真真突然暴躁起来,猛地捶打自己,再捶桌子,好像在惩罚自己做不好这件事。

同样的事情发生了好多回,梳辫子弄不好发脾气,摘菜做不好发脾气,只要事情做得不圆满,没有人批评她,她都会发疯般地自我否定。

每次她发脾气,我都没有说什么,而是让她将情绪发泄出来。第二天或者几个小时后,我会问她,你怎么了。

她就开始哭,说老是做不好事情。我也不评价,只是任由她疏通自己的情绪。聊过两三次,她问:“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这样?”

我说:“你喜不喜欢这样?”

真真愣住,好像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在她此前的人生中,考虑的永远是让别人喜欢,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喜欢哪件事。

我说:“给你一个建议,每次要发脾气就站在镜子面前。”

后来真真这样做了,回来咧着嘴和我说:“真的很丑。”

过了半年,真真的暴躁情绪逐渐减少。以前我只是照顾她的起居,但是经历过这些事情,我们彼此好像再也没有生疏。

真真再也不吃完饭就主动去洗碗了,哪怕我叫她去洗碗,她也坐在沙发上,盯着电视说:“等一会儿嘛……”

好像这时,我们才成为真正的母女。

真真读小学时,我发现她在学校经常被欺负,有的同学经常嘲笑她,“她爸爸妈妈不要她了”“她是一个残疾人”,真真独自躲在厕所哭泣,不肯告诉我这些遭遇,觉得带她回家已经给我的生活带来很多负担。

直到一位家长告诉我,她的孩子很讨厌欺负真真的同学,我这才知道她在学校过着怎样的生活。

初中第一天开学时,我和她说,如果还有同学那样说你,你就立刻不要上课,回家里来,告诉我。果然有同学欺负她,她按照我说的,立刻离开学校。当时我在上班,她背着书包在公司楼下等我。

我和她说,你写一份“我的声明”,把你想对那些同学说的话都写下来。然后我给班主任打电话,希望她给真真一个早自习的时间,让她朗读这篇作文。

真真的作文声明:“你们嘲笑我的时候,可以给我一个方法,让我和你们一样吗?”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同学敢嘲笑她。有别的班同学这样做,她就抓住人家的领子,拿这篇作文的大致意思和人家理论。

十二岁那年,真真的生母通过相关部门联系她,想要见面。真真让我陪她,我说:“我去算怎么回事?她又没抛弃我。”

最后在软磨硬泡下,我陪她一起去咖啡馆,坐在离她们距离不远的位置。生母拼命讲述当年的苦衷,恳求真真的原谅。

当时我闹不清她为什么这样做,既没想要回真真,却一个劲儿求原谅。

多年后偶然得知,抛弃真真后,她又生了一个儿子,可是儿子总是病,去医院查不清楚,后来她到庙里烧香,高僧问她是否年轻时做过亏心事,想要满足心愿,必须要得到宽恕。

那次见面没超过半小时。生母泪眼婆娑地说了一堆,结果真真说:“以前你不要我,现在是我不要你了,你放弃我一次,我抛弃你一次,咱俩扯平了。”

我在一旁听着,震惊之余也忍不住偷笑。

我渐渐地发现,真真已经成为一个有力量的孩子。满身伤口,已经伤害不到她了。可是幸福对她来说,也太短暂了些。

若是普通的孩子,即使童年再苦,总有熬出头的机遇。可是真真的生命在倒计时,世间还有太多美好的事,她从来没有感受过,譬如恋爱。

临近“审判日”的前两年,真真遇到一个男孩。

那年我们移居云南,学校传达室大叔捡到一只少了一条腿的狗,老婆不让他带回家,他就悄悄在传达室找了一个纸盒,藏着小狗,结果被真真意外发现。

真真很喜欢小狗,在外面碰见小狗都要和它们玩半天。她攒起每个月300元的零花钱,给小狗买狗粮。有一天送狗粮,发现有一个男孩也来看小狗,怀里抱着一个全新的狗窝,说是攒着零花钱买的。

自那以后,真真和男孩经常放学照顾小狗,遛它,买狗粮,洗澡,还和同学募捐,给小狗安了一个假肢。后来,小狗被一位学姐的乡下外婆收养,真真和男孩还趁着周末去乡下看望小狗。

小琪送纪良安的礼物

这个男孩名叫小琪,是真真同一年级不同班的同学。原本真真有三四个要好的同学,认识小琪以后,她已经很少谈论这些同学。

聊起校园生活,所有话题都是小琪,“我是文科成绩好些,理科就差点,小琪跟我刚好相反,我俩要是能综合一下就好了,他们班主任超凶,要是他能转到我们班就好了,我们班主任吴老师从来不发脾气……”

我没有鼓励,也没有阻拦。她说着,我听着,像朋友一样和她谈论着,隐约感觉到青春期女生的萌动。那时还不清楚,他们在彼此生命中会有怎样的分量。

我想要认识一下这个男孩。真真的命运已经充满创伤,我不想人为再伤害到她,想看看这个男孩是否靠谱。

恰逢学校组织的一次春游活动,我以真真身体不好为由,向班主任申请他们一起去,于是见到这个男孩。起初他并不清楚我就是真真的妈妈,还以为我是一个班级助教,这样挺好,我有机会看到他真实的样子。

春游有划船活动。真真上船的时候,小琪从包里拿出一个很薄的坐垫,垫在真真的座位,还拿出防雨冲锋衣,甚至带着泡枸杞、红枣的保温杯,都是特意给真真准备的。

周围同学竖起八卦的耳朵,嘴里啧啧称羡,真真却感到意外:“这些是给我的?”

活动结束时,他自然知道我是真真的妈妈。我问他为什么准备这些。他说:“我查了真真的病不能着凉,感冒了很麻烦的,要是划船的时候水溅到她身上就糟了。”

后来真真和同学玩嗨了,边跑边嬉闹着。小琪跟在后面,时不时抓着她,嘱咐她。周围都是孩子,很乱,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后来真真和我说:“他好啰嗦,老是说不要跑、不能跑步,他根本不懂心脏病,心脏病又不是一动不动。”

小琪的举动,完全超出我对当代小孩的认知,我想应该放心让他们来往,多一个人关心、照顾真真,也不错。

直到16岁这年,真真在学校突然心脏病发作。她胸口剧痛,满头是汗,全身不能动,喊她的名字已没有能力做出回应,班主任赶紧叫了120,也拨通我的电话。

赶往医院的路上,我知道,这一天要来了。

真真这一次病发不算严重,是由于慢性缺氧导致的红细胞增多,胸骨喷射性收缩期杂音明显变强引发的。

医生也明确告知,这种情况会日益加重。理论上可以动手术,但是预后并不乐观,出不了手术室的可能性也很大,让我谨慎考虑。

临床数据显示,真真同病患者90%都活不过18岁。把真真领回家的时候,我天真地将希望寄托在医学上,也许等她长大,医学进步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可是这些年,我查遍她的病在国内外所有研究和可能性,依然没有完美答案。

离开医生办公室,我看见小琪蹲在门口。见我出来,他赶紧站起来问:“她要不要紧?”

我这才注意到他,“你怎么来了?你应该回去上课。”

班主任吴老师也在旁边,她问:“怎么样了?”

“现在还行。”我只能这样回复,让他们先回去,“真真还很虚弱,不方便见你们。”

班主任带着小琪离开了,可是就在当晚,我安顿好真真准备回家时,在医院门口又看见了这个男孩。他一直朝里面张望着,好像等了很久。

我说:“你怎么还在这里?父母会担心的。”

小琪说:“我回过家,和妈妈说了同学住院。”

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一袋小笼包和一瓶矿泉水,“阿姨,你没吃饭吧,先吃点包子吧。”

那袋小笼包被他小心翼翼地藏在怀里,还是温的。我突然心疼起这个孩子,如果真真没有生病,可以活很久,有这样一个男孩,应该会是一件幸福的事吧。

我拿过包子,一边吃一边和他往医院门口走。小琪轻声细语地问:“我看电视剧里,心脏病到最后都是换心,最后就和正常人一样了。真真能不能换心?”

我当时心里也很乱,没有心情答复他,就随便敷衍,“没那么容易。”

他还不死心,“如果是钱的问题,我姑姑是电视台的编导,我可以请她帮忙拍个片子找人们来捐款,我们同学也可以筹集,我爷爷死的时候,好像有一栋老家房子是说给我的,等我成年以后过户给我,我可以把那个房子卖掉……”

我看着他,眼睛里充满泪水,摸摸他的脸,抱了抱他。在此时,我明明已经感觉到这个男孩已经陷入到了真真的命运里,我明明心里希望他远离真真,他这样纯真善良的孩子,不应该被拖进真真这没有未来的人生里。

然而真真出院以后,身体明显变弱。当她走起路来都有些臃肿,气喘吁吁,心跳只有每分钟四十下的时候,我诞生了一个至今都无法原谅自己的念头。

我联系真真班主任,向她索要小琪妈妈的电话。

小琪妈妈大概听儿子念叨真真很多次,电话里热情地答应见面。她一头长发,头上戴着一枚漂亮的发卡,说话细声细语,一看就是通情达理的人。

我们约在咖啡馆,坐下寒暄两句,我就开门见山表明来意:“我希望他们谈恋爱。”

我向她如实说明真真的情况,“如果你不同意,我也不会允许他们谈恋爱。”

小琪妈妈若有所思,大概两分钟后,她深情地望向我,握着我的手说:“身为母亲,我很难想象要亲手送走未满成年的孩子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我常听小琪说起真真和她的养母,我以为你是年过半百的大姐,没想到你也还是一个小姑娘,和真真这样的孩子有一段感情,也将是小琪一生重要的记忆,我也很想为真真做些什么。我同意。”

小琪妈妈的认同,让我的负罪感减轻很多。

毕竟是高中生,我们不敢让他们随便谈恋爱。我就和小琪妈妈商量,与其让两个孩子私下里接触,不如周末、假期两家人一起出去。但是我也和小琪约法三章,每天晚上8点之前必须回家,而且不可以发生性行为。

结果小琪的回答,让我惊讶不已。听到“性行为”三个字,这个男孩激动地说:

“阿姨,我会和您一样,用尽生命去保护她那颗脆弱的心脏,让她的心脏跳动得更久一点,我绝对、绝对不会做任何影响她心脏的事情。”

我突然觉得自己的担心有点多余。

原以为两个孩子获得家长认可,就会撒开花玩闹,结果每逢周末,他们都是去听讲座,或者找个咖啡馆或者图书馆写作业、学习。

我和小琪妈妈就在离他们不远的位置聊天,或者找各自喜欢的书看。他们大多数时间都在写作业,讨论学习的事情,偶尔也说悄悄话,说完两人捂着嘴巴偷笑,往往这时,真真就靠在小琪的肩膀上。

有一回小琪妈妈看见这场面,叹了一口气问:“真真的病有没有奇迹的可能?”

“现在的情况确实比较严重,我最近也在打听着手术方案,一些专家认为还有希望。”

小琪妈妈安慰我说:“一定会成功的,我们都要有信心,不是说爱可以改变一切吗?你的爱和小琪的爱,再加上我的,我们一起努力。”

将近一年半,我们彼此守望,彼此扶持。小琪妈妈给予我很多陪伴和力量,真真度过人生中快乐的一段时光,而我也对小琪有了更多了解。

这个男孩,有着非常良好的修养,待人接物极有礼貌,过马路绝不闯红灯;地上有垃圾,从来都主动捡起,丢进路边垃圾桶。可是真正让两人走在一起的,恐怕是他们身上都有一种对弱者的保护欲。

真真周围的朋友,都是曾经在学校里遭欺负的,她一个个找霸凌者理论,俨然成为学校里弱势群体的大姐大。

小琪和一位戴假肢的同学走得很近,很多学生窃窃私语,嘲笑人家,小琪和真真说:“我很讨厌他们,拿别人的伤口扯闲篇。”

真真病发以前,两人有共同语言,但也只是青春期荷尔蒙冲刷下的暧昧。小琪知道真真的病情,但是“先天心脏病”“难活到十八岁”这些字眼对他来说,只是脑海里的标签。

直到那天,所有可怕的字眼都变得具象了,真真从此成为小琪想要保护的对象。

真真的病危通知书

真真古灵精怪的,喜欢冒险,记者问她经常住院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她说,换个地方睡觉呗。直到手术前两个月,还想着去外面旅游。

小琪是那种计划型的男孩,心思细腻,所有事情都要安排周全。我想,或许在他严密的生活中,真真是一抹亮色吧。

只是有件小事让我觉得蹊跷。相处一年多,我从来没有听母子俩提起过小琪爸爸,而小琪对待妈妈的态度,好像有点过于客气了,“谢谢”“请您”这些礼貌用语,他和妈妈说话一字不差。

母子俩相敬如宾,反倒让我觉得生疏。

可是,那不是我要急切探索的事。短暂的岁月静好掩盖不了真真的病情,等到她过完十七岁生日,我们决定做那台风险极高的手术,最后一搏。

这台手术需要将真真的心脏,恢复到正常大小。手术过程并不难,难的是在最后,停止维持生命的机器,让她的心脏重新跳动起来。理论上成功率50%,其实都是往高了说的。

当时我找到两家医院,一家是北京阜外医院,一家是新加坡的医院,两家医生给出的结论都是一样的,但是新加坡医院的护理和临终关怀都比较好,而对应的代价是,没有办法走国内医保,也就是说福利院掏不了钱,只能我来自费。

是否去做手术,我把决定权交给真真。

我如实告诉她,如果不做手术,拖着这颗破碎的心脏,后面的日子也很难熬。

真真问我要花多少钱,我如实告诉她,大概四十多万。

真真哭着说:“都是因为我不懂事,把你连累到这个地步。如果不是因为我,你肯定和所有二十多岁女生一样享受生活。”

我说:“得了吧,你见过有哪个二十多岁年轻人无忧无虑的,不都是为了工资太少、老板压榨、相亲、父母期待这些破事里挣扎。养育你,让我成为一个有脑子,有智慧,有能力,有追求和勇气的人,可比那些同龄人强多了。”

真真说:“如果钱花了,病还是没有好,不是白花钱了吗?”

我搂着她说:“至少我做过全部努力。如果现在不做这些,的确省下很多钱,但是我没有办法原谅自己,钱和安心你觉得哪个重要?”

就这样,我和真真讲清楚顾虑,共同决定去做手术。在前往新加坡前的三个月,她已经不去学校,但是仍然坚持在家做题,背单词,通过光碟看老师讲课。

每天中午和晚上放学,小琪都第一时间过来看望真真。但是这三个月里,我和他妈妈已经不再跟着他们,让这一对年轻人享受只属于他们的初恋。

后来我在真真的微信里发现一条仅对自己可见的朋友圈,照片是和小琪的亲密合影,配文写着:

“如果我活下去了,我就是你的妻子,你是我一生的爱人,如果我死了,你是我在这个世界唯一看过的人,无论怎样,你都是我的唯一。”

在这几个月里,我要凑齐真真的手术费。对我来说这是一笔不菲的费用,我疯狂上课,从收件箱里调出所有曾经拒绝过的企业培训,一个个电话打过去,和他们说明情况。

很多大型企业都会给员工进行培训,其中一部分涉及临终关怀。以往我不喜欢接企业的活儿,但是现在没有选择。

直到手术前夕,我挣到一部分,又管亲友借了些,福利院援助几万,最终凑齐全额手术费。

手术前两周,我和真真、我哥哥,还有福利院院长一起前往新加坡,院长是真真的户口负责人,手术由他签字。去新加坡以前,真真还特意发了一条朋友圈。

手术前真真的朋友圈:“如果我病好了,会背着行囊到你们的城市当面感谢。”

进手术室以前,真真说:“妈妈,能给我的你已经全部都给了我,不能给我的,你也想办法给了我,无论手术成败,我们都不要怪自己,好吗?”

手术原计划八到十个小时,可是三小时后,手术室的灯就熄灭了。原来开胸以后,医生发现真真心脏的情况要比成像上严峻得多,继续进行手术,她极有可能下不了手术台。

总之一句话,手术失败了。医生出来告诉我,如果插着管子还可以维持几天,如果不插,她现在就会走。我问医生:“她能说话吗?”

医生说她太虚弱说不了话,但是意识正常。

于是我走进重症监护室,跪在地上,在她耳边轻声说:

“相信你已经感觉到,手术失败了。”

她点点头。我说:“现在需要你做出人生最后一个选择,你是想继续插着管子维持几天,还是现在就离开?”

真真放开我的手,挪向医生的方向,我问:“你是不是想和医生说?”

她继续点点头,力气好像比刚才更大一些。于是我出去,让医生和她谈。过一会儿,医生拿着一张纸出来,问我是什么意思。我看见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不要……18岁。”

真真说过,她只想活到18岁,活到这岁数,妈妈对她的义务就算尽到,再往后的事就是命运,她不希望我有歉疚感。直到生命最后,这个孩子还在为我着想。

真真写下的另一句话

可是当时距离她18岁生日还有四十天,是不可能的。

术后连续四天,我都守着真真。直到第四天晚上,我超过60小时没有睡觉,晕倒,清晨六点多被护士叫醒,护士和我说:“已经停止呼吸了。”

我说:“昨天夜里指标不是还可以吗?怎么一下子就不行了。”

陪同我的哥哥说:“可能真真感觉到妈妈太累了,她不想妈妈再为她操劳,选择离开。”

2016年11月28日,真真拖着这颗残破的心脏,告别她艰难而短暂的一生。

我没有亲口把消息告诉小琪,而是让朋友转达。当时我的状况没有能力做任何事,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抱着真真的骨灰回国后,我每天痛苦,哭完就睡,睡醒再哭。

直到一天醒来,我发现自己看不见了。

医生说我的身体没有问题,失明是暂时的,纯粹心理原因导致,让我去看心理医生,热敷、针灸,但是我都没有去,也没放在心上。

大概一个月后,我一觉睡醒,视觉康复了。但是我不打算再这样下去,真真手术以前,我让她写过一份遗愿清单。她去世后,我把骨灰放进小琪送的许愿瓶项链,准备带着她,完成这份遗愿清单。

手术费已经让我手里没剩多少钱。这时是我的妈妈,给予我最大的帮助。她没多问什么,直接掏给我一笔钱,让我尽管拿去花。

在我走进福利院那一年,也是她赞助我在北京租房,维持生计。她只是一个普通人,说不上有高深的教育理念,却在我的每一个重大人生节点,支撑着我走下去。

旅途开始前,我特意去看望小琪。那是我第一次去他家,才发现他家里极为讲究,装潢都是那种古朴典雅的中式家具。小琪办理休学,足不出户,每天把自己关在卧室,整理和真真经历过的一切。

他将与真真的聊天记录打印出来,贴在本子上,每天抱着本子睡觉,旁边还有只小乌龟玩偶。

那是真真在福利院时,六一儿童节收到的礼物,她很喜欢,还说希望自己是一只小乌龟,人生可以慢一点。手术前,她将这只小乌龟送给小琪。

小琪妈妈那时并没有过度担心儿子,反过来倒是一直在安慰我。虽然悲伤,但小琪说话、待人接物和以前没有差别,吃饭睡觉、语气神态与过去都一样,我们也就没那么放在心上,只是觉得,那是初恋去世,一个男孩正常的悲伤反应。

彼时的我,也没有能力帮助他,只是匆匆见了一面,就开始我的旅途。

2017年4月,第一站,我去了迪拜跳伞。

真真在十五岁的时候问:“妈妈,你的清单里有跳伞吗?”

我说:“没有,跳伞是为了证明勇气,我不需要通过这样的方式去证明。”

她失落地说:“好可惜。如果我有一颗健康的心脏,一定不浪费上苍给我的每一个机会。”

她的话,成为我第一站的内容。从迪拜棕榈岛的高空跳下时,我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在空中,我哭了。就算是真真手术成功,她也实现不了这个愿望,她对世界的向往,从她一出生就注定了结果。

跳伞结束我前往撒哈拉沙漠,这是真真写下的第二条遗愿清单。初中时她看一本书,读给我听,书上说撒哈拉是天国与人间最近的一条管道。她说:“妈,如果我以后死了,你就去撒哈拉和我说话,我肯定能收到的。”

那时的我,可能没有力量承载这样的话题,只是说:“看完这一章就赶紧写作业去啊!”

然而当我真走到了撒哈拉,倒希望这个传说是真的,让我有机会向天堂的女儿诉说:“在没有你的世界里,妈妈一直很努力地好好活着。”

我在撒哈拉住了很久,在没有信号、没有现代正常的设施,只有沙漠、天际、骆驼和简陋的帐篷里,我与世隔绝,让辽阔的世界去治愈我心中的洞。

纪良安在埃及 

顺着撒哈拉,我前往摩洛哥,在蓝色小镇舍夫沙万住过一阵子。那里连厕所和垃圾桶都是蓝色的。我问当地村民有什么缘故吗?他们说这里的蚊子很多,为驱蚊就染成蓝色,蚊子害怕蓝色,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后来,我顺着这条线抵达埃及,站在金字塔下面,我感到恍惚,撒哈拉、埃及、金字塔,原本只是地理书里一个遥远的传说,在我小时候,觉得这些与我根本毫无关系,只是因为养育真真,我才有机会去亲眼目睹这些传说。

我拿着真真的遗愿清单,完成她所有的梦想:去土耳其坐热气球、去尼泊尔徒步、去日本看大地艺术祭、去色达看天葬……我将真真的骨灰一部分洒在这些她梦想的地方,让她能亲眼看看这个世界的旖丽风光。

装有真真骨灰的许愿瓶项链

不记得走到哪一站的时候,我已经想不起,旅程的初衷是要治愈心中伤痛。我想那道伤口依然在我身上,但是我已经不在意它了。

两年后,我完成所有旅途,重新拾起生活时,周围的世界全变了。

小琪妈妈打来电话,约我见一面,语气平和,想来是要叙叙旧。

我们约在一家餐厅包间,服务员拿过菜单,她问哪个菜快?接着迅速点了几个菜。我想跟她说点什么,可是她一直在玩手机。

直到餐品上齐,确定包间里不会再有人进出,小琪妈妈突然狂轰滥炸:“已经两年,他不去上学,也不出门,就天天待在家里。我和他说什么都敷衍我。小琪已经20岁了,还没有高中毕业,前途就毁在你女儿手里。”

直到这时我才明白,她是来兴师问罪的。曾经支持我、鼓励我,与我一同期盼奇迹的小琪妈妈已经消失了。

她说:“你太自私了。当初为给你女儿一个圆满的人生,让我儿子成为牺牲品。现在他这副样子,你要负主要责任。”

她将小琪的困境全部算在我头上。我觉得自己是有责任的,但是当初也经过她同意,“我承认当时有私心,但是我也征求过你的意见。”

她突然站起身,把包摔在桌子上,“你没有告诉我实话!你没有说你女儿一定会死,你说还是有希望的,如果你告诉我,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我是不可能同意的。”

我百口莫辩,有点不知所措,“我怎么知道她什么时候死,会不会死,你多少有点不讲道理了吧……”

话音未落,眼前突然闪过一阵白光。小琪妈妈从包里掏出一柄拆快递的刀,直直地扎向我的手臂。剧烈疼痛下,我大喊出声,杯子掉在地上摔碎了。服务员冲进来,看见我胳膊、桌子上都是血,立刻报警。

慌乱中,我不知道小琪妈妈看见血是什么反应,但是她没有再继续攻击我。警察先带我去附近的医院检查、包扎、处理伤口,确定没有什么大碍,我们回到派出所录口供,我如实地向警察讲述事情的原委。

“这是故意伤害,你可以告她的。”警察说。

我没有考虑,直接说:“不告了,我理解她。算做我欠她和她儿子的,当作还了。”

离开派出所,警察又言辞激烈地教育她一番,让她给我道歉。她表情严厉,但仍然细声细语地说:“你要告就告,不告我就走了。”说完就走了,后来我发现她删掉我的微信。

回归生活后,我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小琪,看看这个孩子怎么样,有没有恢复。但是经历她妈妈这事,我又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我有小琪的联系方式,倘若私下约他见面,不知道他妈妈是否会做出更极端的事情。

刺伤不久,真真的班主任吴老师来看我,带来了真真高中时所有的作文,“她留下的文字大概是她人生的证据吧,我都给你整理好,留个念想吧。”她把真真的作文重新扫描,制作成册,也把原件的作文本给了我。

看到我胳膊上缠着纱布,吴老师问我怎么回事。我还在受伤的情绪里,就和她讲了小琪妈妈的事情。吴老师很生气,要找她理论,但我制止她,也嘱咐她不要告诉小琪。

曾经围绕在真真身边的人,都在发生变化,唯一让我感到欣慰的就是吴老师。

以前真真上学的时候,我觉得吴老师就是混日子上班的。她不找家长,更不担忧学生,放学后杳无踪迹,比学生跑得还快。有一回真真周末生日,我替她请周一病假,消息发出去,直到周一清早才得到回复。

直到真真去世,她经常来看我,至今每年都来两三回。她报了个课程学习教育心理学,还给我展示她做的学生分析表。

标红的是单亲家庭和父母一方去世,需要多加关注;标黄的是性格不好,压抑内向的孩子,要经常找他们聊聊;标绿的是成绩优异,性格开朗的孩子,有适合的比赛、项目随时介绍给他们。

原来我看不见吴老师的朋友圈,她给家长们的是工作手机,专门留在学校。现在她的朋友圈里常常出现各种与学生教育、心理健康、社会教育问题相关的文章,简直变了一个人。

后来我和她成为很好的朋友,几乎不怎么聊真真了。我问她为什么有这样的变化,没想到吴老师说:

“真真的病情都那么严重,还在读书、背单词、写作业,我就觉得……自己好像活得太随便了,跟真真身上的顽强相比,我像是来人间凑热闹的。”

也多亏吴老师,我得以联系到真真的同学,得到小琪更多消息。

不知从哪里听到消息,小琪还是知道他妈妈捅伤我的事,据说他离家出走两个月,后来住在昆明的外婆家里,再也不和妈妈住在一起。

小琪还在读小学时,父母就离婚了。据说他爸爸是一位艺术家,爱自由爱浪漫,离婚后移民法国,从此杳无音讯。小琪的姓名也被他妈妈彻底更改。

我想起真真还在时,母子相敬如宾的画面,总觉得他们母子间,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

我觉得是时候约小琪见一面了。

自从真真去世,每年母亲节和过生日时,我都收到小琪的礼物。

每一样礼物,都是精挑细选,下过大心思的,记得他送过花瓶、多功能饮水壶、手工陶瓷等等,要么就是极为实用,要么就是正好打在我的审美点上。

约他见面,我也没别的理由,只是说挂念着他,想看看他怎么样。

小琪知道我喜欢吃西餐,选择一家安静、品质不错的西餐厅,点的菜也都是我喜欢的。刚坐下,他就招呼服务员给我一杯热水,少放糖,这都是他和真真恋爱那两年,我们一起出去时他注意到我的习惯。

谈起同学和老师,小琪语气如常,看不出什么问题。可是一聊起他自己,他就瞬间变得沉默起来,低着头,仿佛不愿意多说一句。他没有回应,我也无法劝什么,原想化解他和妈妈间的矛盾,可是这顿饭,却在沉默中草草告终。

最后小琪郑重地向我鞠了三个躬,代表他妈妈给我道歉。

他没有告诉我他和他妈妈的关系,我是从他们其他同学那里知道,他去了外婆家住,不和他妈妈住在一起,也不接他的电话。

过了一阵子,我给他发微信,得知他仍然住在昆明。

我不甘心,想把这事说清楚,于是又找他出来吃饭,我问:“难道你还没有原谅妈妈?”

见他低头不语,我说:“你妈妈并没有恶意,她只是情绪激动下的冲动,因为她爱你。看着你现在的样子,她太着急了,你不要怪她。我只是一些小伤,不碍事。”

听到这里,小琪突然趴在我腿上哭起来,一个劲儿地说:“我对不起真真,我答应过她要替她照顾好妈妈,却让您因为我的原因受到这样的伤害。”

我抱着他的头,安慰他:“没事的没事的。”

小琪表面上认同我为他妈妈的辩解,可是仍然选择和外婆住在一起。妈妈去看他,他也和妈妈说话、一起吃饭,但就是不愿意和妈妈回家。

他一直封闭着自己,生活再没有往前迈出一步。我尝试过给他发大段的文字,但他都只是回复“好的,我知道了”“您放心吧”“您要好好的”“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告诉我”之类的,从来不肯敞开心扉和我谈谈。

还有一回,我拿经牺牲的缉毒警男友举例,说了那么多,他只是回复一个“嗯”。

纪良安劝慰小琪的聊天记录,“嘉明”是她原来的缉毒警男友

我也尝试过给他找心理医生,想着或许陌生人能引导他说出内心的想法,但是他去了,敷衍地对付两个小时,什么真心话都不说。

我还是从吴老师那里,间接得知过一些小琪的事情。有一年同学聚会,小琪也去了,饭桌上大家谈起真真,继而谈起我,同学们得知我还没结婚,都担心以后我老了怎么办。

结果小琪说:“你们瞎操心什么,有我在。真真活着怎么照顾妈妈,我就怎么照顾阿姨。我爸给我买过一套婚房,反正我也不可能结婚,以后阿姨老了,我就把她接到房子里。”

他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好像早已下定决心,把真真的责任无条件嫁接到自己身上。

我听到这些事,既难过,又感到无能为力,就像每年过节收到他礼物的心情。起初两年我还感到欣慰,觉得这个孩子还能想起我。

可是时间越来越久,我渐渐感到心情复杂,越来越不想要收到他的礼物,心里总觉得,他送我这么用心的礼物,就是依然牵挂着真真。

小琪送给纪良安的手工艺品

今年过生日那天,我心里甚至隐隐在祈祷,盼着不要收到他的礼物。快递大概每天下午四五点钟送达,我蹲守在家里坐立难安,时不时就到门口去看一眼,结果到晚上六点多,依然没有新快递。我高兴得不得了,觉得这是今年过生日最开心的事。

可是第二天,快递依然来了。小琪每回都在快递箱里放一张卡片,一看就知道是他。我拆开外层包装箱,看到卡片,顿时感到一阵焦躁,盯着礼物愣了半天,直到晚上才拆开。

小琪唯一一回暴露真实想法,是在去年真真忌日的时候。

那天晚上,他可能喝多酒,给我发了很长的微信。他说喜欢自己的抑郁症,觉得只要沉浸在情绪里,真真就还没走远。

他不想忘记她,不想走进人生的下一个阶段。他就想永远停留在有真真的岁月里,觉得这样她就还在。

我告诉编辑,写这篇故事,算是我的私心。这些年我自认为能用的方法都用过,却不知道该如何让他继续生活。我也很想念我的女儿,可是我也不能永远停留在过去。

我从没有一刻忘记她,我没有结婚,没有生孩子,一来是我不喜欢也不擅长婚姻,其次我只想做真真一个人的妈妈。

可是毕竟八年了,她的同学都25岁大学毕业了,越久我就觉得欠小琪的越多,是我当初的私心,将他推到如此万劫不复的深渊中。

八年前的今天,真真永远离开这个世界,八年后的今天,吴老师和真真的同学们为她准备了场缅怀宴。这些同学多数已经走进职场,但是他们从没有忘记真真。

缅怀宴小琪也会参加,我打算好好地再和他聊聊。

真真火化以后,我把她的骨灰放在小琪送她的项链里。沿着旅途一路播撒,最后剩余的,放在她生前最喜欢的花盆里。

她走后,我经常几个月不在家,很多花都死得差不多了,只有那盆仍然生长茂盛。

纪良安的花园,文中提到的是小熊前面那盆

小琪你看,人虽然不在,但是她始终未曾离开。总有一天,我们终会再见。

你知道我对你充满了亏欠和遗憾,但你不知道的是还有无限、无限的感恩。

真真的生命从一出生就注定了这个结果,所以我一早就放弃在长度上挣扎,一直试图在生命质量上努力,而你毫无疑问是她短暂而不遗憾的生命结果中最重要的一环。

你温暖,善良,细致,在真真活着的时候给了她一段爱情所有的美好,一个女生在爱情上的向往,她在16岁的时候就实现了。

对于真真,只有你能够理解我,因为我们共同深爱着同一个人。等我老了,坐在摇椅上,怀念起离开几十年的女儿,若是还有一个人能理解我的心脏,那个人一定是你。

当年保护真真心脏的是你,和她一起照顾小狗的是你,让她在16岁体验到生命更多美好的是你,最终代替离开的她,关心我的依然是你。真真曾经说过,希望自己是一只小乌龟,人生慢一点。

我想,去坐热气球、去撒哈拉、像乌龟一样拥有一颗健康长寿的心脏,体验更多人生的人,也可以是你。

其实真真的愿望清单还有最后一条——做一些对他人有意义的事。

她的全名是“党真真”,意为“党的孩子”,梦想是做一名心血管科医生。她说,她一定比大多数医生都理解心血管障碍的病人。直到去世,她都遗憾不曾为这个世界做过什么,始终觉得自己是我的负担,没有机会回报养育她的人。

但是我并不这样想,真真从来不是负担,正是因为她,让我成为今天的我,让吴老师变成真心为学生负责的好老师,让她的朋友们感受到生命的可贵。大家都把她的话放在了心上——

如果有一颗健康的心脏,绝不浪费上苍赐予的每一个机会。

她的去世,不是这个故事的结局,因为我们的人生还在继续,你也一样。

今天是真真去世八周年的日子。

班主任吴老师,将同学们组织到一起,回到当年的教室,为真真办了一场缅怀仪式,邀请纪良安参加。其实前些年,吴老师一直想做这件事,担心唤起纪良安内心的痛楚,直到今天才得以实现。

所有参与缅怀仪式的同学,今年差不多25岁。从他们身上,我们将看到更多真真努力活着的证据,也能看到真真为他们往后的人生抉择,带来了怎样的影响。

纪良安最放心不下的小琪,也参与了这场缅怀。也许他会讲出这些年的过往,以及他和真真为何如此珍视彼此,也许他什么也不会说,就像前面八年一样。

纪良安已经找到方法,希望帮助小琪重新面对生活,走出真真的世界。但是暂时,我们还不能透露。

缅怀仪式上发生的一切,我们将在明晚告诉大家。

真真去世看起来是悲剧,但是只要我们睁大眼睛,就能看见她活过的痕迹。完成遗愿清单的纪良安、不愿在人间“凑热闹”的吴老师,还有每一位被真真打动,鼓起勇气面对生活重负的同学,都在诉说着她活过的意义。

最后,今天还是感恩节,感谢每一位天才捕手的读者,祝愿大家“绝不浪费上苍赐予的每一个机会”。

编辑:迪恩 小旋风

插图:大五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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