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来年前第一次去巴黎参观卢浮宫展品时,馆内海量的作品让人看到有点头晕目眩,面对面近距离欣赏一个又一个举世闻名、以前只是通过画册和文章介绍了解的艺术品,感觉又熟悉又陌生,更多的是敬仰。
仍然对观看达芬奇油画蒙娜丽莎的场景印象很深。镶着金框的画作单独占据了一整幅墙面,挂在特别设置的保护玻璃柜后面,从挡住参观者的隔离线以外,相比对面及两旁墙上那些巨幅作品,它显得暗暗小小的。
但所有的人都拥挤在它前面,一层一层敬慕的眼光,一波一波由心的感叹。
不久前在华盛顿DC国家美术馆观看印象画派起源展览时,我再一次体验到这种反差对比带给人的视觉冲击和强烈印象。
美国华盛顿国家美术馆的“巴黎1874:印象派时刻”展览,旨在纪念印象派画家们150年前在巴黎举办的第一次展览。展览展出的130件作品,许多出自莫奈、塞尚、德加、雷诺阿、莫里索、毕沙罗等之手,是那次标志印象派绘画诞生展览中的作品。
1871 年,在法国对普鲁士的战争很快以屈辱失败结束后,巴黎的社会主义公社运动兴起,内战爆发,之后军队的镇压导致上万生灵消亡,巴黎部分地区化为灰烬。重建期间,巴黎人寻求文化消遣来重振这座城市,而艺术就是答案。
1874年5月1日,巴黎官方沙龙的年度展览开幕,这是法国著名的文化盛事,二千多位艺术家的3701件作品,吸引了来自各行各业的 50 万人前来参观。而在这之前的4月 15日,由31位艺术家在摄影师纳达尔工作室举办的一场有二百来件作品“没有评审团或奖项的公开展览”,尽管被一些人称之为“落选沙龙展”,尽管它当时总共才有几千观众鲜为人知,却作为印象派画家们的首展,逐渐成为文化史上的重彩篇章。
美国华盛顿国家美术馆的这次展览很受欢迎,我们随着人流排了40多分钟队后才进入展厅,进入展厅迎面便见两幅截然不同有巨大反差的作品并排呈现,左边是曾在1874法国宏伟宫殿里的沙龙年度展览展出的作品,让-莱昂·杰罗姆的《灰衣主教》,它是一幅大型油画,画面精致繁复,充满了故事、细节和历史,右边相对比挂着的是印象派最著名的作品之一,莫奈的《印象•日出》, 它小型、朴素,画中桔红的太阳和太阳在水中的倒影,都是寥寥几笔,让人感受到日出时那转眼即逝的片刻瞬间。
据说杰罗姆当时可能是欧洲最富有、最著名的艺术家,他的这幅作品曾经荣获沙龙绘画荣誉勋章,我相信今天绝大多数的参观者和我一样,在这之前从来没听说过《灰衣主教》画作,但我们都知道莫奈的《印象•日出》,是它1974年远渡重洋从法国来美国在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展出后的再次光临,吸引大家蜂拥而来,是它覆盖在一层一层敬慕的眼光,一波一波由心的感叹。
“巴黎1874:印象派时刻”展览别出一格,它采用对比的方式,将1874年巴黎相隔不远但两个完全不同场所、完全不同规模和完全不同风格展览上的展品,同时放在同一个空间,将一段150年前的评议持续到今天,一场历经百年的较量结果呈现在今天。
顺序看过展览的10个主题:两场展览的故事、巴黎危机、沙龙描绘历史、现代生活:公共空间、现代生活:家庭空间、郊区休闲、描述信仰、风景画的兴起、传统更新、印象派主义展望未来,一方面是对1874年巴黎艺术家们及他们关注描写的社会政治生态更多些了解,另一方面是更加清晰看到官方沙龙作品和印象派首展作品经纬分明的区别。
官方沙龙作品秉承其持续250多年的传统,一向青睐英雄、神话、宗教和历史等题材,常常显得主题宏大又意味深长,比如奥古斯特•兰松的画作《在线死亡》,巴泽耶战役中铺展过去的军人尸体彰显战争的悲壮,劳伦斯•阿尔玛•塔德玛的《法老长子之死》,一派垂悼和哀情,如同饱受创伤的法国,而朱尓斯•埃利•德劳内的《大卫•凯旋》,象征正义复仇的持剑少年,目光坚定,如同胜利一般英气勃勃,在杜努伊的《爱神丘比特》画上,美好世界的艳丽色彩,洁白和平鸽的希望,从天堂倾泻而下。
相比之下,展品中印象派画家的作品更多关注当代生活,关注社会改变,莫奈的日出画,挥之不去的有代表工业化的烟囱,马奈的《铁路》,除了年轻女子的时尚,背景是弥漫的火车头蒸汽,德加的舞者系列绘画,雷诺阿的《剧院包厢》,马奈被沙龙拒绝的作品 《歌剧院的假面舞会》, 反映当时巴黎人战后重建时对娱乐的享受,而他们的风景画,比如毕沙罗的《奥斯尼的粟子树》和《蓬图瓦兹六月的早晨》,朱塞佩•德尼蒂的《意大利的路》, 莫奈的《离开勒阿弗尔港的渔船》等,笔法松散,主题朴实无华但令人愉悦。
华盛顿国家美术馆实际上有不少自己收藏的印象派大师作品,许多属于西馆二楼19世纪法国绘画展区的永久展示,有莫奈的《维瑟尔的艺术家花园》、《日本人行桥》, 整整一屋子塞尚的画, 雷诺阿的《拿着喷壶的女孩》等作品,深受观众喜爱。
看到一则消息,莫奈在1914-1917 期间创作的一幅5英尺高 《睡莲》风景画,最近在苏富比拍卖行以6千5百万美元的高价售出。注意到相比于华盛顿国家美术馆里他早期画的小型一些、藻绿色调、莲花比较细致的池塘,莫奈这件拍卖作品尺寸巨大,笔触更加松散构图更加抽象,他使用深紫蓝色调,使整幅画面泛着宝石蓝色。莫奈力图捕捉每一刻的光与影,也许他晚年的眼睛手术使他可以看见常人难以觉察的紫外线,于是他的睡莲蓝得超凡。
也或许他就是为了有所改变,就像在巴黎1784年的那次印象派首展,一群年轻人组织起来,反对传统艺术规范,寻求变化,探索新艺术方法,而一百多年之后,我们隆重地纪念和赞美他们。
展厅入口外面的两侧墙壁,不停放映旧时光的黑白胶片,那是1784年巴黎,戴着黑色高帽的绅士们在草地上慢慢地骑着马,穿着长裙的妇人悠悠走过……那是巴黎的过去,就像我们的现在是将来的过去。
许多已经改变,许多将被改变,不是所有的改变都会留名青史,但留名青史的,大多是因为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