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置在普宁学宫的文昌爷

文摘   2024-09-02 12:21   广东  

   普宁学宫,始建于明嘉靖四十二年置县后之万历初,历有毁建修,是岭东潮府九邑中现存一处具有重要历史、艺术、科学及社会价值的官办大型古建筑,就本邑而言,则是唯一、仅有、幸存的了。普宁学宫是明清官方所设孔庙、儒学之处,民国起改作县立第一中学等教育机构,自古以来,为本土人才培养贡献良多。学宫的设立,是地方教育发达和人文昌盛的象征标志及灵魂所在。

    第一次走访普宁学宫,是2010年,由洪阳当地的朋友向导,记得当时友人非常古意的介绍说,这里叫黉学。去到学宫,入门地方不在中路的棂星门,而在整套建筑东路儒学堂前的儒学门。那时,儒学门后草木丛生,入眼所见有一座破败石亭,石构有部分掉落在地,从造型样貌上看,这是一座带有明朝至清中早期风格的碑亭,但碑不知所踪。印象深刻的是,石亭外有石像一尊倚于墙下,为我们开门的西村阿伯,以及向导的洪阳朋友说,这个石像是石状元,旧时民众来黉学拜孔子爷,都要在此拜过石状元,以求家内孩童读书聪明,祈文运昌盛。这是笔者对普宁学宫内文昌爷最早的印象,距今竟也有十五年了。

初见普宁学宫


    对于学宫内的这一尊“石状元”的见闻,一开始并没有形成太具体的概念。在后数年间,不想也曾随潮流风传误以为真是噱头十足的大太监魏忠贤像,人云亦云。随着后续见闻增广,渐发现了许多不妥之处,斯文在兹,这一尊“石状元”像极了文昌帝君!是故,再经多方比对,作深入研究,合众人之力,最终从清乾隆、光绪两版《普宁县志》中发现了端倪,为设想和推测提供了重要的印证:

    一、清乾隆十年(1745)普宁知县萧麟趾主修《普宁县志》卷二庙祠载《文昌阁》:旧在城东之崑山,崇正间,知县杨大行建,后以灾燬,迎像于大成门左。康熙六十年,知县罗秉琦从邑绅方声亮、方宪韶等议,率众捐输改建于城隍庙左,凡三进,最后为文昌阁,其前即分司公馆也,岁春秋二仲上丁日祭如式。

    二、又卷十记所载知县罗秉琦所作《新建文昌阁分司公馆碑记》:普阳居潮属之西南,明嘉靖年间割潮邑三都开设为县……,普故有文昌宫,自前明以迄,昭代建于崑阜者,再瀳经回禄兵燹,始迁大成门侧,非礼也。夫文昌星……

    三、清光绪十四年《普宁县志稿》艺文一节有知县张璿所作《重修文昌宫碑记》:城之东有文昌阁焉,旧建于崑阜,后遭回禄,权奉安神像于大城门左。康熙六十年罗公秉琦莅斯土,以文昌上应斗宿,为文章司位,非其地未足以昌文教而崇祀典也,集邑绅改迁于城隍庙之东偏,闢除榛芜,爰兴土木,后为高阁,上祀文昌,其下建寝室……

    至此,普宁学宫内的“石状元”当是明崇祯年间官建于洪阳城外崑头山文昌宫内的文昌帝君像,甚是明矣!其因宫庙火毁,方才将神像移至城内学宫大成门左暂安。结合普宁学宫历史沿革并其他资料又可推知,再后不久因清初顺治年间动乱兵燹,学宫先后两次遭毁,或在此间,文昌爷石像随着湮没于水土之中。待三两世纪后,传是挖井清池沟,石像又被发现扶起,却成了莫名的“石状元”,遗置至今。

    普宁学宫内的文昌帝君造像,为青石质地,有一米多高,全石整体呈现扁平状。塑像仅正面有作雕琢,其头戴文官帽,面部庄严,鼻子已毁,身着圆领袍,配置腰带,双手藏于袖内相交在腹前膝上,为坐像造型,此造型与现存明代德化白釉文昌像以及民间一些文昌爷的木雕神像做比对竟也很是相近。除此,塑像的其余部分为原石面或仅粗凿,如背面各处凹凸不平,甚至右下角开石的凿孔还保留着。从整体情况看,这一尊文昌爷的造像原本应当是嵌在所祀地点的后主墙上,只留正面半身以供观瞻膜拜。

    关于普宁学宫儒学门后的文昌爷石像, 2010年以前的当代资料均称“石状元”,也有称“状元石”者。大概是在2012年之后,或因不明“石状元”人物具体,当地高贤人士遂以石像为文官穿戴,又面滑无须,尤其面滑无须一则,结合明末历史事件,广泛的,多渠道的,竟宣传成了明天启年间大太监九千岁魏忠贤,其所在之石亭,则顺理成章被定义成了魏忠贤的生祠。宣传材料还讲到,这是全国极其罕见的历史遗存,极具噱头,确实吸睛。无独有偶,与此同期,洪阳城内还有功公古庙的土地伯公福德老爷,被宣传成了始建普宁城时,朝廷派来督城的内宫太监,且称功公就是有功劳的公公之意,又功公虽然有须但未配夫人正合公公之义。这样的说法对比光绪版《普宁县志稿》所载:功公古庙,在县治东街仔旁,原福德祠,康熙末,邑人方洪学少时力学借神灯油读书,及登明经进士,改建为功公古庙,光绪丙子保安局绅重建。就几乎是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令人哭笑不得了。

    据查,明天启年间,宦官魏忠贤权倾天下,天启六年(1626)闰六月,有阿谀奉承者浙江巡抚潘汝桢上奏朝廷,请求在西湖边为魏忠贤建立生祠,称其心勤体国,念切恤民,当地百姓莫不途歌巷舞,欣欣相告,戴德无穷。皇帝荒唐的同意了这个要求,此后一年间各地官僚争先恐后大兴土木为魏忠贤建设生祠,可谓遍地开花,据专家统计此间所建魏祠竟达七十多座。天启七年四月,读书人国子监生员陆万龄上疏提议,在国子监西侧建生祠,以魏忠贤配祀孔子,以魏父配祀孔子之父,荒诞至极。同年八月,天启皇帝驾崩,崇祯皇帝上任,至此,大太监魏忠贤的造神运动戛然而止。皇帝下旨,不论在京在外,已发未发的,都着通行拆毁变价助边……建在国学,尤属无等,即刻拆毁,不准存留别改。奢华而荒唐的魏忠贤生祠被定性为“逆祠”,尽毁。

    按上文可知,魏忠贤生祠与配祀孔子事件系发生在明天启六年闰六月至七年八月之间,前后不过一年三个月,倒不知这荒诞的政策真能从北京城传递到南方省尾国角的草县普宁来?而况提出往学宫配祀孔子已是天启七年四月的事情,距离大太监集团覆灭不过数月而已了。此外,用来阿谀奉承权倾天下的魏忠贤之生祠,真能以一座石亭了事?再者,魏像能如此粗糙雕塑立于亭中守在门口?

    说到儒学门后的石亭,据新近学宫重修相关的一些资讯,称石像底部与石亭内凹槽正好吻合可装,浑然一体。其实不然。在近年学宫重修时,石亭做了修复,亭内地面去掉水泥层之后,可见一个安装石碑的凹槽,后续石像安到亭中凹槽上,并没见到所谓的吻合与可装,反倒需要焊接铁架以安稳石像。从实际情况可见,石像与石亭明显的并非同一套物件。据洪阳当地的老人讲述,此石亭为碑亭,亭内原立有一方硕大的石碑,在解放后被取下开成四块,与棂星门外万仞宫墙上被卸下开成两畔的太和元气匾,一同被搬到西门外做瓦窑建设用,后来太和元气匾两畔不足用,遂弃置一旁,再后瓦窑改建为村委,因众人知晓太和元气匾来自孔庙黉学,系照壁的核心构件,预后必有重修,故将之存置村委,直至近年重修学宫终于复归原位,至于石碑四块则不知所踪了。

源自潮阳学宫岭东伸威道杨芷所书的“太和元气”匾

    石亭内的石碑是何内容?虽难考证,然也有蛛丝马迹可循。按查,明万历《普宁县志略》,清乾隆、光绪两版《普宁县志》所载有关学宫的历代碑记颇多,有明万历年间给事中林熙春之《沈邑侯重修普宁儒学碑记》、万历年间教谕邓修贤之《普宁儒学题名记》、万历年间教谕黄秉中之《□□□科譔沈邑侯重修儒学记启》、清康熙二十年举人张凤韬之《重建明伦堂并修学宫记》、康熙六十年知县罗秉琦之《重修普宁县儒学记》等等。或石亭内碑刻是为以上其中一方也不一定,尤以给事中林熙春所作之《沈邑侯重修普宁儒学碑记》的可能性为最大,毕竟石亭系为重檐高规格的明代及至清初造型,且又是在儒学门后儒学堂前,大概率是与儒学相关。反正不可能是立像之处也。

普宁学宫内的文昌爷与石亭现状

    文昌帝君,是中国民间与道教所信奉掌管士人功名禄位之神,普宁知县罗秉琦在其记中讲,文昌上应斗宿,为文章司位,不设文昌宫,不足以昌文教而崇祀典。故此,始建于崇祯年间而后火毁的崑头山文昌宫乃于康熙六十年移建城内城隍庙东侧,设厅堂,建楼阁,阁上安奉文昌神像,下作燕寝室,是为分司公馆。至于当时为何没有将暂安于大成门左的文昌爷石像迎往新建之文昌阁,或顺治间学宫两次兵燹确将文昌爷石像湮没无寻了,或新建文昌阁与旧像已格调不合,或还有其他什么缘故,但都已是无从考证了。实际上,普宁官方建庙而奉祀的文昌帝君,古来坎坷,罗县令重建文昌阁二楼的文昌爷后来虽没有遭遇回禄,但也是被请出来送去老爷避难所暂安,而文昌阁数十年作他用,到了当代虽有重建,确也未曾有去城隍庙迎回旧主,至于遗置在普宁学宫内的文昌爷,就更不用提了。

品:普邑风土
整理:忘时堂传统文化(族谱编修)工作室
文:张声金
文献资讯:官宏霖、方佳生、福辛、菜籽
影:福辛、菜籽、连泽漫、安静声音
间:20248

岭东忘时堂
村落研究,专职各姓族谱编修,旅人,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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