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诺:在西藏,传递艺术的火种
这个春天,一场艺术展览在日喀则南木林县高中拉开帷幕。展览的主角是7位高三少年——今年,他们顺利通过了美术高考的分数线,朝着各自的人生理想迈进了一大步。
为何会有这样一场展览?策展人也是学生们的美术指导老师诺诺说:这既是对孩子们通过考试的鼓励,也希望能让更多学生向美而生、与美同行。
13年前的诺诺也是这样的孩子。在老师边巴的帮助下,他举办了自己的第一个作品展,随之在绘画的世界里,找到了自己人生的方向。现在,他决定传递火种。
春天来临时
2010年从西藏大学艺术学院毕业后,我进入日喀则南木林高中成为了一名美术老师。南木林县位于日喀则地区东北部,距日喀则市区约1小时车程,前往拉萨则需要约5小时时间。每年春天枯水期,自雅鲁藏布江而来的大风,席卷着这片平均海拔超过4000米、面积超过8000平方公里的高原土地。
和全国的万千高校一样,南木林高中也沉浸在紧张的升学压力之中,除了高一高二每周会有一节美术课,高三年级已全身心投入高考备战。
但每周六下午的第三节自习课,我都会在画室,等待着一群高三学生到来——
他们是准备参加美术高考的学生,所以即使课业再繁忙,也会挤出时间来到美术素描社团集训,从最基础的静物开始,慢慢进阶到人像、速写、色彩……当然也有压力大的时候,我记得是在一次速写考试上,旦增扎西拿到题目后始终画不出来,急得哭了起来;但在大家的鼓励下,旦扎最终还是完成了他的创作。达瓦次仁回忆起这件事情说:“考试下来旦增扎西最优秀。”
在美术社团里练习的学生们
这里的孩子们都很有艺术灵性,短短一年的时间,我便看着他们从零基础的新人成长为技巧纯熟的画手。很快,我们在今年春天收到了一份喜讯:旦增扎西、贡嘎扎西、边巴次仁、达瓦次仁、次仁多布杰、多吉平措、扎西顿珠7名学生以优异的成绩通过了美术高考分数线。
作为指导老师,我感到非常欣慰,也想为孩子们做些什么作为祝贺与鼓励。美术班上的大部分学生都来自农村,有的孩子甚至一次都没有去过拉萨;我自己同样也是农村出身,通过美术高考,得以进入大学学习艺术。
大学毕业之际,我的老师边巴找到我和另外两名学生嘎玛旦增、朗珍坚赞,并嘱咐我们:“你们很快就会参加工作,但我希望你们无论从事什么职业,都不要放弃美术创作。我给你们一年的时间,一年之后,我会帮助你们举办一个三人展览。”
2011年,我与嘎玛旦增、朗珍坚赞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作品展“三人行·80后艺术联展”在拉萨根敦群培艺术空间举行。边巴老师实现了他的承诺,让我们三个初出茅庐的新人走进大众视野。
上图:从左至右为嘎玛旦增、边巴、诺诺、朗珍坚赞
下图:“三人行·80后艺术联展”现场
在心底深处,我一直记得边巴老师给予的帮助;我也想尽己所能,培养更多的艺术家、美术老师,就像边巴老师一直所做的那样。
传递的火种
1988年,我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村里的小学只有一到四年级,五、六年级则得去30公里外的堆龙马乡小学。村里没有汽车,我们就搭拖拉机,或者骑上自行车去到乡里;虽然路途遥远,却也为能去上学而开心不已。
正是在这个阶段,我遇到了艺术生涯中的启蒙者,边巴老师。
边巴老师既是乡里小学的数学老师,同时也在校园里开创了美术课堂。当我第一次在老师的画室里看到那些素描、油画作品,我感到内心被深深震撼,原来世界的美丽还可以这样记录,那么真实,那么奇妙。
于是在很多同学都不写作业的美术课堂上,我是为数不多认真完成并上交的学生,也因此得到了边巴老师的关注。他叫我来上美术兴趣班,除了课余时间组织学习绘画,还会带领我们去村里写生。
我还记得边巴老师对我的评价:很有梵高的风格。在后来系统学习艺术知识后,我最喜欢的艺术家就是梵高,在他那一张张忧郁、愤怒、疯狂的自画像中,我仿佛又回到了在拉萨乡下写生的某天,原来一切在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诺诺与边巴老师
而对于当时文化成绩拖后腿的我来说,美术成为了一种表达自我的方式、一条充满可能的道路。一直到高中,我决定遵循内心的选择,参加美术高考,实现艺术梦想。我的父母始终相信我做的选择,即使他们不知道学习美术能干什么,今后能不能养活自己;他们无条件的支持,也给予了我极大的底气继续前进。
显然我是幸运的,因为美术我考上了大学,顺利毕业后毫不犹豫地进入南木林高中成为一名美术老师——我知道,在西藏,还有许多和我一样怀着美术梦想的孩子。
我接手了学校的美术社团,每年选出有天赋的孩子培养。社团日常虽有政府赞助的美术用具使用,但还是会有紧缺,特别是在面临考试的情况下;为了不给学生们增加负担,我尽可能地去解决费用上的问题:找广告公司的朋友、找过圣山品牌的尼珍……帮忙赞助一些考试用具。这也是我所能为美术生尽的一点微薄之力。
到现在,我已经有十几个学生通过美术高考进入了大学和社会,有的成为数学老师、广告公司老板,也有的成为了美术老师。有一个2015年考上西藏大学的孩子,他和我当年一样文化成绩很差,还复读了一年,最后在县里当上了美术老师,现在还是西藏美术协会的会员。对于今年通过考试的旦增扎西、达瓦次仁这批学生来说,他们充满无限可能的艺术道路,也即将开启。
在我发给他们的一张小问卷上,孩子们写下自己的梦想:
“我想成为一名美术老师。”
“我想成为一名传奇设计师,在各个地区建立广告角。”
孩子们的祝贺礼物确定下来了。我决定在学校举办一场艺术展览,展出通过美术高考的7名学生的作品。这个策划其实在2021年已经举办了第一届,只是规模较小,还不太完善。这次我专门找到学校,争取到在空间更大的智行楼大厅举办。于是在课余时间,智行楼大厅成为了“热门场所”,学生们三两成群,来到这里欣赏作品。
在他们中间,我听到这样的声音:“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画。”一如我当年站在边巴老师的画室中,眼里尽是好奇与憧憬。
南木林高中校园艺术展现场
画画未来
毕业后,我从拉萨去到了日喀则,看上去离当代艺术氛围更遥远了,但互联网的连接,让我从未脱离当代艺术前线。KAWS、草间弥生……我的创作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他们的影响。
比如KAWS,他将米老鼠、辛普森一家、芝麻街等卡通形象与自己标志性的“双叉骨”解构重组,创作了一系列备受欢迎的经典作品。这些生动充满童趣的艺术语言,消弭了语言、文化的隔阂,我认为是能够表达自身的社会实践与生活感受的。
2019年我接触到数码绘画后,更惊喜地发现这种媒介能很好的符合卡通形象的处理,于是便形成了我现在的风格。
在我创作于2021年的《摇滚的心咒》的这幅作品中,就可以看到与杰夫•昆斯及KAWS对话,也有致敬披头士乐队1967年的专辑《Sgt. Pepper's Lonely Hearts Club Band》。
左图:KAWS,5YL COMPANION GREY,2004
右图:诺诺,摇滚的心咒(局部),2021
画面中也有大鹏金翅鸟、吉祥四瑞等西藏的元素;中心的绿度母心咒或许也可以摇滚起来。
在吸纳全球思潮的同时,我所生长生活的高原土地,也给予了我充足的文化养分;我始终关注着当下西藏的变化,将身边的日常化作创作灵感,希望能够将西藏文化内涵与当代文化相结合。
创作于2019年的《一起看世界》,记录了拉萨气象史上特殊的年份——那一年,夏季拉萨的气温突破历史最高值——在画面中,辛普森戴上了西藏大鹏金翅鸟的独特面具,身后则是冈仁波齐神山,将我们拉入藏地语境;一家人脚下是不断高涨的浪潮,但他们却舒服地坐在沙发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我希望通过这幅作品,可以引起大家对于环境气候变化的关注与思考。
诺诺,一起看世界,2019,布面综合
在创作上,还有一群与我有着共同热爱的志同道合者,互相交流分享,碰撞思想的火花。
每年,我都会去赴一个约定。
包括我在内的八位艺术家都会抽空一天齐聚,分享近期看过的书、电影、艺术作品以及艺术观点,最后所有人一起参与讨论。每年我们还会选出一个主题作为展览方向,大家据此来进行艺术创作——
博存八位艺术家合影,右起第四位为艺术家诺诺
这是我们的“博存日”。2009年,博存艺术在西藏良好的当代艺术氛围中成立,2011年我因参与了“三人行·80后艺术联展”被更多人认识,借此机会我加入了博存,在高中教美术的同时,继续探索自己的创作道路。
“博存”为藏文音译,“博”意为“藏”,“存”意为“颜色”,成员包括7名老师和1名警察;出于对艺术由衷而懵懂的热爱,让我们这样一群人走到了一起。
博存成立之初的第一场展览,就在放寒假空闲时,整理了拉鲁小学的几间教师宿舍举行,并邀请西藏艺术界的前辈像嘎德、诺次、才让等老师前来指点。
听说前辈们对此都表示非常感动,在当时的大环境里,像博存创始人普布这样30岁左右的老师,大都在为了评职称而忙碌,博存所做的事情在常人看来是没法理解的。
上图 :2014年博存“没/有之间”群展
下图:2021年博存“无主见”展览现场
我始终记得普布老师的一句话:“说一千道一万,任何一个艺术家都是靠作品说话,这是我们最终的思想。我们把自己的头和身体,都深耕在西藏这片土地和日常的生活里。”
2023年,博存没有像往年一样举办展览。在不断的创作尝试下,我们感觉到作品之间的趋同性正在增强,便决定暂停下来,寻找新的出口。
而我在长期使用数码绘画后,近两年也想回归到布面上的创作,抓取画笔本身带给我的灵感。
当然,我还会继续是日喀则南木林高中的美术老师。在西藏,有很多很棒的培养美术生的老师,我只是其中很普通的一个而已。
诺诺
Nuo Nuo
1988年生于西藏拉萨堆龙德庆县马乡,2010年毕业于西藏大学艺术学院,2011年诺诺在根敦群培画廊举办“三人行·80后艺术联展”后,在艺术家边巴的推荐下加入博存艺术空间,现任教于西藏日喀则市南木林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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