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景元|散文 · 取暖
文摘
文化
2024-10-17 00:00
山西
打我记事起,父亲就在城里上班。他隔段时间回一次家,回家后自行车一放就开始忙碌,不论春夏秋冬。他干的活计都是母亲干不动的体力活,比如打煤糕。煤糕,对于我家来说,是冬天取暖必备的燃料。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庄户人家冬天取暖,大部分靠柴火烧炕。那时家家户户都有炕,只要住人的房子都有,大房子大炕,小房子小炕,尤其是那大房子的通头炕平平整整,在上面翻跟头、“驴打滚”,好似操场。炕连着灶,灶上面架一口大锅,一日三餐都用柴火烧饭,捎带着把炕也能烧热。母亲做饭时,我常常拉风箱,看着灶膛里红愣愣的火苗舔着黑色的锅底,发出“吱溜吱溜”的响声,像吸溜着锅里的米汤。那炕烧得暖烘烘的,我们一家人置身于氤氲着醋味、葱蒜以及烟薰味的窑洞里,那窑洞就像一座乐园,每个人的脸颊像春风拂过,皮肤是那样的柔和,都红着润着。躺在炕上浑身舒服得像有电流通过,酥酥软软的,特别解乏。冬天到了,太阳落山,天黑以前,奶奶就把被子铺开给我们温被窝,等我们回家睡觉。从寒冷的室外回到窑洞,鞋子一脱就钻进了被窝里,像扑进了母亲的怀抱。想想现在,每天睡觉都要用热水烫烫脚,用擦脚石搓搓脚后跟,喝上一杯温开水,饿了再吃点宵夜,吃饱喝足洗净才上床,今昔相比天壤之别,神仙般的日子。那个年代的农村,家家屋檐下房顶上都堆着满满的柴火,无柴不成家。有树枝树根、高粱玉米秸、葛针树叶烂蒲草等等,无所不有。人们一有闲空就上山砍柴割白草,下地拾柴刨玉茭疙瘩。尤其是冬天,那些壮劳力没有一个闲着,肩上扛着扁担,腰里别着镰刀斧头,不在山上砍柴,就在上山砍柴的路上。婆姨们坐在一起聊得最多的就是看谁家的柴火多,谁家的老汉孩子砍柴多。谁家要是能挂上几吨煤那更眼气死了。在那时能烧起煤的人家并不多,烧炭的就更少了,一吨碳要几十块钱,像无烟炭就更贵,能烧煤烧炭的都是村里有头有面有挣工资的人家,一般人家达不到这个水平。一旦村里有谁家拉回一车煤,那就成了村里的一件大事,消息像风一样吹进了每家每户,大半个村子的人围在那里看,评头论足,说三道四,抬杠吵嘴,然后要议论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到下一事件出现才告一段落。因缺煤,所以人们发明了煤糕,代替了煤炭。将碎煤和烧土按一定比例混在一起,用水和成煤泥,放入事先准备好的模具里,然后用铲子拍实抹平,脱了模具晒干就是煤糕。等到冬天的时候,砸成拳头大小加入炉膛,炉子越烧越旺。打煤糕看似没有技术含量,但要打出好烧的煤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打煤糕对父亲来说,是件非常重要的事,和那些上山砍柴人一样的想法,多多益善,未雨绸缪。每年打煤糕一般都在伏天。告诉你,我们来远村十年九旱,尤其到伏天这个季节,总是阳光灿烂,天空湛蓝,蓝得和汽车牌照一个颜色,太阳犹如一座火炉,释放着滚烫的光芒,即使乌云滚滚而来,也像赶集似的从集市这头走到那头,有时留下几声响雷而匆匆飘过。所以这个季节是打煤糕的最佳时机。早晨还是一堆煤,天黑就变成了方方正正的煤糕,整整齐齐地码在房檐下。父亲打的煤糕最好烧,这里有他的技巧。首先是模具。他用厚厚的铁皮制了两个模具,在做模具时,也许是动了脑子的,看起来就和别人家的不一样,不论放哪里,一看就知道是我们家的。别人家的厚我家的薄,别人家的大我家的小,一薄一厚,一大一小大有学问,薄干得快,厚干得慢,大模具出重煤糕,小模具出轻煤糕,轻的搬运起来更方便。其次是在配比上有讲究。父亲每年买的煤都是阳泉煤或晋城煤,煤质好。煤里有好多核桃大小的煤疙瘩,像碎银子似的藏在其中,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不过,在和煤泥前都要将煤疙瘩用筛子过滤出来,让炉子灭了引火或炉子不旺的时候加火,是煤中之宝,难得。如果用这样的煤打煤糕,就按煤土对半的比例配制。如果煤质不好,就按三煤二土的比例,甚至要四煤二土。再就是抹的时候不能拍得太实,过分结实尤其是烧土比例大的,晒干后和石头似的,不易被燃烧,即使燃着火劲儿也不大,看着半死不活的,所以散的热量就少。最关键的是抹平后,用一根尖钢筋在上面画出“九宫格”,等晒干后就像一块块“井”字田,到烧的时候,用锤子轻轻一砸,便沿着细缝变为九小块,往炉膛里添加时特方便,与煤球有异曲同工之妙处。打煤糕那天,父亲起得特别早,要赶在太阳出山前就把煤糕打好,让它早早接受阳光的洗礼。所以父亲把二哥也早早叫醒,和他一块儿挑水挑土和煤泥。父亲常说“技多不压身”。在他眼里,无论干什么活都是生存之道,所以要求我们一定要学会,不要放弃每一个学习的机会,包括打煤糕这件事。那时我还小,总是跟在父亲屁股后面凑热闹,不干活还尽添乱。拿个小铲子把他画过“九宫格”的煤糕抹得光溜光溜。父亲扭头一看,拉下他慈祥的面孔,梗着脖子带着训斥的口气道:“到那边给我端点水来。”听到父亲的指令,把铲子一扔屁颠屁颠地赶紧跑去端水。他看我把水端过来,又对我说:“去看看你妈饭做好没有?”我又屁颠屁颠地向灶房跑去。在父亲的言传身教下,一到伏天二哥就主动把煤糕打好码在房檐下,父亲回到家里看到整齐的煤糕,脸上挂着水波一样的笑容,用他厚墩墩的手摸着,那发自肺腑地笑,美滋滋的。后来二哥当兵走了,我又主动拾起了铲子和模具,一直坚持到一九八九年,那年我也当兵走了。那时父亲已六十多岁,他已退休多年,也不是打煤糕的那个年龄了,就只好每年挂几吨好炭来烧。二〇一三年,我从部队转业回家,看到父母亲还住在年久失修的窑洞里甚是愧疚,门窗破破烂烂,走风漏气,他们辛苦一辈子没享受过一天好日子,却已走到人生的边边。人们常说树欲静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于是我对窑洞进行了全面维修改造,蓝砖红瓦,安装了暖气,加盖了卫生间,整个院子修葺一新,老宅换新颜,父母亲站在院子里,静静地瞅着新宅,脸上的皱纹慢慢地舒展开了。二O一九年的冬天,听说县城一对老夫妻因煤气中毒而双双身亡,给我敲响了警钟。我们家的锅炉也存在煤气中毒的隐患,我正发愁之际,国家刚好鼓励煤改电,我当机立断,把锅炉改成了空气能,一天二十四小时恒温供暖。那年正好赶上煤炭大涨价,两毛多的电价,国家的补贴政策让我们得了大实惠。取暖,从我记事打煤糕开始,到用上节能环保的空气能,走了四十多年的路程,四十多年啊!近半个世纪。我所经历的取暖方式的变迁史,是一部中国农村的山乡巨变史,也是一部中国经济社会的发展史,更是一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成就史。我相信,只要我们坚定信心,紧紧跟党走,今后的日子必定会越来越红火,生活必定会越来越暖心。
王景元,山西祁县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晋中市作家协会副秘书长,祁县作家协会理事。曾在新疆西藏戍边二十五载,上校军衔,大学学历。作品刊发于《阿克苏报》《晋中日报》《乡土文学》《天津散文》《郑州文学》等报刊杂志及微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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