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子合|鞠躬
文摘
文化
2024-10-21 00:00
山西
老张端着青花大碗,急匆匆地向老李家跑去。碗里是裹满猪肉的削面,在几片白菜叶子点缀下显得很香。他一手捧着碗,一手拍打着李家的铁门,嘴里还不停咥着面。“来了来了,催什么催。”老李抽出门闩,打开大门。“被野狗咬了?什么事儿急成个这?”他们所说的“西墓里”,其实只是村民对村西一座墓约定俗成的叫法。不同寻常的是,这座墓的墓主,是一位抗战烈士。村里很多老人一出生,这座墓就在村西的黄土里静伫着了。约莫八十年来,除了坟头的草长了一茬又一茬、老树粗了一圈又一圈、村里的人没了一批又来了一批之外,一点变化都没有。可是就在前几天,一场暴雨改变了一切。秋汛,大雨滂沱,把整个村子泡了半个多月。雨过后,人们忙于田里拯救玉米和高粱,丝毫没有关注村西发生了什么。直到某日,一个村民在西边转悠,才发现烈士墓竟成了这般模样。他赶紧跑到村委会:村主任听了也很震惊,赶紧报到乡上,乡里报到县里,后来竟迅速引起了省人民政府的重视。再后来,省文物局下排专家学者,实地调研走访,综合研讨之后,决定进行抢救性发掘。同时,市委宣传部、市民政局也驻派人员,详细了解情况去,要汇总史料,广泛宣传。老李看着眼前还在咥面的老张,陷入沉思。半晌后,问了这样一句:几天后,考古队和工作组就正式开始发掘了。有个领导对着附近的群众说道:“有知道相关信息的主动跟我们联系,谢谢大家配合。”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个村子里就有全中国最了解墓主的人:住在村东北角的那个老人。也就是老张与老李口中的“刘爷”。“刘爷”已是鲐背耄耋,足有一百多岁。没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甚至他自己也忘了。不过,有一点所有人都知道:刘爷年轻时打过日本侵略者、剿过蒋匪军、去过朝鲜战场,也是“西墓里”墓主的最亲密的战友。正是由于刘爷与墓主如此的关系,所以“西墓里”开挖,没人敢告诉他——毕竟,谁都心知肚明,这会对他造成何等的打击。次日,东方刚刚泛起鱼肚白的时候,老冯头挑着一担子鸡粪向着自家田里走去。本来是想给自家的田地补补营养,可没想到在路过西墓里的时候,他猛地发现墓边上趴着一位老者。老冯当即扔下担子,任凭积攒了半个月的两桶鸡粪肥了外人之田。因为,他清楚地看到,地上那位,是刘爷。“您这是何苦啊。”在抢救成功之后的第二天上午,这个乡的党委书记去看他。此时,书记手机振动开了。是驻守“西墓里”的乡干部来电:考古队在清理烈士遗骨,检查身上衣物的时候,意外在烈士上身、靠近心脏的口袋里发现了一张照片,背面也依稀有字迹。考古队带走了,要拿到市里的专业实验室仔细研究。乡干部知道书记现在就在刘爷面前,希望能从刘爷那里得到些信息。“墓里那位,名字叫周复勋,我和他是一个村的。”刘爷终于肯开口,思绪也回到了八十多年前。那年,日本人的铁骑踏到这个北方的小县。但凡有一个日本人在,方圆几里都不得安生。更不必说,这个村子里,驻扎了整整一个班的侵略军。他们把指挥部就安在与周家一墙之隔的大院里。每天,他们都要杀猪喝酒,跳着令人发指的阿波舞。那些酒肉从何而来?毫无疑问,都是无辜村民的“祭献”。特别是周复勋,本来是全村最富的养猪大户,可自从日本人一来,猪圈里就空了一大半。“天杀的,我还要活哩!”复勋来到刘家,把桌上的破碗狠狠砸向墙壁,“唉,真想把枪抢过来,把这群狗娘养的宰了!”复勋这话还真点醒了面前的刘,同时也点醒了他自己。于是,他们盘算着怎么去夺枪。次日清晨,两人从隔壁院门对面的草垛中醒来:他们在这里埋伏了一夜。鬼子有早上刷牙的习惯,这一点恰恰要为这些侵略者葬送。院门訇地打开,最先出来的是一个军官和一个士兵,端着牙杯,嘴里含着精致的牙刷。辛弃疾有句诗是“马作的卢飞快”,可周刘二人比那的卢马还要快上三番。他们冲上前去,从腰间闪出匕首,给那两个帝国主义的孽徒上演了一场荆轲刺秦。当其他鬼子发现暴死街头的军官与士兵时,周刘二人早就拿着抢来的两把“王八盒子”跑出村庄,去找共产党的八路军了。“你们杀死了两个鬼子?”八路军的营长看着从十多里外跑来的两个小伙子,不可置信地问。周复勋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副肩章,那是在他杀死军官后发现的。他本来觉得,这上面的铁疙瘩,没准能给八路军多造颗子弹。但却让营长震惊地站了起来。他转身,透过窗户向外喊:“炊事员,通知全营,今晚吃肉!”周刘二人却懵了。“你们杀死的,相当于一个副旅长,手下有几百上千头鬼子哩!大功一件!”营长试着静下心来解释,却还是抑制不住自己脸上沟壑纵横的笑容。就这样,周刘加入了八路军,随部队四处转战。直到1945年7月末。那时已经是抗日战争的尾声,日本帝国主义的败局已定,只是这些顽劣之徒还在垂死挣扎。周复勋战功累累,成了副排长;那个曾经的“小刘”也已经是一名成熟的共产党员。他们四处转战,鲜血撒遍这片沃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战士们举枪在战壕里趴着,准备第二天一早对不远处的碉堡发起进攻。也是在那时,两人才终于有了空畅谈。他们聊了很多,聊到了家里的房子或许早成了残垣,赌测着老爷庙对面的那个九十岁老媪是否还在人间,畅想那田里的麦子是不是长势正喜人。刘突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周复勋故作高深地笑了笑,右手伸进衣服内侧的口袋,然后拿出了一张照片,炫耀一般地在刘的眼前晃来晃去。“那晚你来找我之前,我先去隔壁村我姐家看了看老娘。临出门前,我姐把这张几年前我爹还在的时候拍的全家照塞给了我。我不认识几个字,但只要每次想家了,就要在上面写上点啥,生怕把家忘了。”“等把鬼子杀绝了,咱就回去,给老人磕头,把这些年赊下的的全他娘给补上!”刘拍拍复勋的肩,安慰着他——其实,何尝不是在宽慰自己。我军的埋伏被日军的哨兵发现了。他们用掷弹筒发射炮弹,隐约还听见搬运九二式重机枪那嘀哩哐啷的金属撞击声。“那晚的情形,我只记得这么多了。”刘爷面色苍白,跟眼前的一众乡干部诉说着。乡政府办公室的小赵拿着小本,把刘爷的口叙完整记录下;一个姓罗的副乡长是军官转业,坐在病床不远处的椅子上,几滴浑浊的泪水划过老气横秋的脸颊,淌在泛黄的灰白色衬衫上。“我应该是中弹昏倒了,等再醒来已经是战斗结束的第三天早上。” 战士们拿下了碉堡,群众们系上红绸带敲着鼓来看望。也是在那时候,刘才知道了,复勋第一个冲进碉堡里面,一枪击毙指挥官,但却被鬼子用刺刀活生生刺死。他那时真可以用“哀毁骨立”来形容。拖着千钧的身躯走进堡垒,从血肉模糊的堆堆尸体里寻找复勋的遗骸。他在一个楼梯拐角处发现了胸部被三把刺刀同时插入、但手里却一直紧握钢枪的周复勋。 刘这时候早已没有了神情,只是背着自己手足一般的战友,从喧闹的红色海洋中穿过,在白骨千里的荒原上踽踽独行。那是一个末夏初秋,可却下了场塞北般的雪。白茫茫的一片,染尽伤悲。漫天飞舞着雪花片子,仿佛是整个世界在为周复勋戴了一身孝。刘摸着身心俱凉的战友,用哑却了的嗓音,哼起京剧《朱痕记》:雪夜,路滑泥泞,刘摔倒了。一同摔落的,是周复勋胸前口袋里的那张照片。刘这时翻过背面,上面写着几个字:刘走了半个多月,走到了家乡,也走到了全球同庆反法西斯战争取得最终的胜利。乡民们为周复勋开了一场追悼会。抗日民主政府的县长致悼词。他并没有像旁人一样落泪,可是谁都能从他的声音里,感到彻身寒凉。复勋的老娘倚着儿的棺木侧坐着。眼前是一片模糊,看谁都像看着自己的儿子。龟裂的嘴唇止不住颤抖,那模糊的视野慢慢地暗了下来,世界是缥缈的,然后迅速化作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发掘工作结束,周复勋这个名字也迅速出现了在各大媒体上,那张老照片也成为了社会关注的一大焦点,无数人在屏幕的那畔心头一震。几天后,正在接受媒体采访的乡党委书记突然接到电话:刘爷去世了。是前一夜纵酒过度,加之情绪激动,而就此撒手人寰。可没人知道的是,西墓里并非是暴雨所致,反而是刘爷亲手掘开的。那日,刘爷在电视上看到,又有几位南京大屠杀幸存同胞相继辞世,这段历史急剧地湮灭在不少世人的心里。他怕啊,怕哪一天老战友周复勋的事迹也就这样被忘了。所以,他决定通过这样一种方式,来让大家不忘那血泪历史。卧在西墓里被老冯发现的那次,其实也是他的计划当中。那夜,他突然想起家里珍藏的那张照片,急忙趁着月色蹒跚到西墓里,把老照片塞回烈士衣服里。只是这老头运气似乎差了一些,在完工之后不慎摔于田埂上,引得其他疾病突发,倒在了那里。事情和他预想中的一样,周复勋的事迹被教师在课堂上讲述给孩子们,作家为其献了一篇篇慷慨激昂的赞歌,西墓里成为机关廉政教育基地,这份精神的丰碑,恒远地矗立了。可更没人知道的是,在完成这一切之后、在痛饮烈酒之前、在那个寒霜切切的夜里,老人拄着拐杖,来到老战友墓前,深深地鞠了一躬。杨子合,山西祁县人。共青团员。祁县第六中学学生、校团委学生会常务副主席。文学爱好者,系祁县作家协会会员,昌韵诗社、昌源河诗社社员。作品曾入选《星星诗刊》《今日祁县》《丹枫阁》及“山西诗词学会”、“书香祁县”等微刊。曾在团晋中市委、县教育局、县文联等单位组织的文学、书法活动中多次获奖。阅读魅力祁县 感知人文情怀
“书香祁县”微信工作平台以继承、弘扬中华民族文化传统,繁荣、发展祁县文化、文学事业,促进文化、文学交流为宗旨,大力推介优秀文化、文学作品,当好优秀传统文化的“守护者”“传承者”和文明交流互鉴的“友好使者”,讲好祁县故事,传播好祁县声音,为“中国智慧”贡献“祁县力量”。
☞点击这里加入祁县作家协会
投稿邮箱:
397031434@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