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问·求实·觉心——陈允吉先生的学术人生 | 傅辰

学术   2024-09-14 23:51   上海  

陈允吉先生,1991年摄于广州流花湖

陈允吉先生关于中国佛教文学的研究,是成果精纯、别具一格的;他的教书育人,富于知识含量、思想发见和人格魅力,得到学生的一致敬佩。先生的学术人生,思问、求实与觉心三者合一,且以觉心为宗要。这里所言觉心,空、有相益,行、思并进。《孟子·告子上》有云,“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为学之“心”系于何处?当安放于入世与出俗之际。先生躬行于学,入世而执着,却以出俗为自然,洋溢着美丽的人文精神。有位长者尝书赠允吉先生一副对联,其云“闲裁蕉叶题唐句,细嚼梅花读汉书”,颇为形象化地道出先生欣然自得的治学境界。

“君子之学必好问”

从年轻时候起,陈允吉先生便是一个以“思问”为主导的读书人。1962年,先生毕业留校任教于复旦大学中文系,就曾遵循学术前辈王运熙先生的主张,搞古典文学研究的人,先得做到“六书通”,即力求通读《诗经》《楚辞》《史记》《汉书》《文选》与《文心雕龙》等六部经典。陈先生后来回忆说,“这一点对我影响很大,脑海里也一直想着应多读要籍”。“文革”后期,陈先生作为后起之秀担任复旦二十四史点校组组长,就此大量阅读中华人文古籍。他说:“大概有五年时间,是在点校二十四史,其他有三年时间,都在读书。”而“二十四史是读了差不多大半的”,从“大学读书期间爱好词章之学,毕业后始留意于经、史”,到尔后诸多佛典的阅读,从而进入佛教、佛经与文学的关系研究,得益于这一学识基础的夯实与拓进。先生说,“我的治学所有基础,是大半部二十四史,一部全唐诗,一二十种佛经”,始擅词章,继习经史,而终就佛典,由此形成其合理的学业基础与知识结构。

纵观古今学坛,终身孜孜不倦以“读”者不乏其人,而未必人人都能做到“每书‘问’”。在关键问题上恒以“思问”为圭臬,允吉先生是做到了这一点的。

1962年时的青年学人陈允吉,有缘成为著名学者陈子展先生的及门弟子,受到了先师为学的点拨与濡染。当时,允吉先生每两周一次去子展师家,每次就所读《诗经》提出十个问题向老师请益,祈求老师传道、解惑。这样的学与教,虽因当时客观形势所限,仅持续了一年不到的时光,却雄辩地证明一个道理:大凡为学能够有系统地扩展、拓深,必须在阅读上始终贯穿一个“问”字。“问”者,“疑”也,建立在“思”的基础之上。这也便是,能够在书中发现问题、提出疑问,有读书人自己的思考。允吉先生是一位笃于学而敏于思的学者,试想每两周必须提出十个问题,真是谈何容易!一定是思之深切才得如此,故而子展先生称许其“不说外行话”。允吉先生曾经谈到,从习《诗经》时,总是带着问题的。“我自己定了五种本子,对照阅读”,将《毛传郑笺》、朱熹《诗集传》、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姚际恒《诗经通论》与陈子展《国风选译》《雅颂选译》等著作进行比较,实际已经跨入了研究的思域。

清代学人刘开《问说》有云:“君子之学必好问。问与学,相辅而行者也。非学无以致疑,非问无以广识;好学而不勤问,非真好学者也。”此言中肯。学问之道,“学”之魂在于“问”;“问”之本在于“思”。“思问”之道,允吉先生是认真践行的。善思好问,着眼于提出问题和解决问题,便如斧子砍劈,斧背必厚而刀口必利,是真有力量的。

“纳须弥于尘毛芥子”

傅璇琮、赵昌平二先生在评说允吉先生《唐音佛教辨思录》时指出,“按书中所显示的学力来看,如果作者要敷衍为一种由佛教影响的角度,全面介绍唐代文学的通史式的著作,当也并不为难,但他却仅以目前这样论文结集的形式奉献给读者”,“这种求实的学风”,代表了当代人文学者对待学术的“审慎态度”。

是写出“通史式的著作”好,抑或以撰成一篇篇论文为上,关键都在于怎样写以及写得怎样,在于能否真正达到实证与理念的统一。无论采取何种学术研究模式,实证总是优先的。允吉先生的学问好是众所周知的。其学重于“思问”,而且执力于“求实”。以“审慎”的态度“求实”,是允吉先生学术研究的一大特质。书一本一本读,文章一篇一篇写,问题一个一个求得解决,这是允吉先生所走过的学术道路。这也诚如班固《汉书》卷五十三所言“实事求是”的意思。唯有在关于“实事”的实证中,才能得以“求是”。允吉先生的学术探求,是以“求实”为上的实证与理念的合一。这一“求实”,作为一种朴素的学风,实际所蕴含的,是其朴素的学术精神和学术理想,而不仅仅是研究方法的注重。《庄子·天道第十三》有云,“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王先谦《庄子集解》注,“虽大朴而自然至美”;郭庆藩《庄子集释》辑,“夫美配天者,唯朴素也”。这里所言“大朴”,无疑指“道”。“道”者,包括允吉先生所探求、追摄的学术真理,本是“朴素”的,唯有以“审慎”的为学态度,才能够循“实”而求得。先生所从事的,是老老实实的学问。

陈先生的一些学术论文,从《王维“雪中芭蕉”寓意蠡测》《王维“终南别业”即“辋川别业”考》与《从〈欢喜国王缘〉变文看〈长恨歌〉故事的构成》,到《〈目连变〉故事基型的素材结构与生成时代之推考——以小名“罗卜”问题为中心》《柳宗元寓言的佛经影响及〈黔之驴〉故事的渊源和由来》与《说李贺〈秦王饮酒〉中的“狞”》,等等,都有“大处着眼,小处入手”的实证功夫而开拓深致的学术特点。譬如,《说李贺〈秦王饮酒〉中的“狞”》(1984)一文关于“狞”字这一“细节”的研究,与韩愈、孟郊以及杜牧、李商隐等有关诗句相映对,竟然搜得“狞”字诗句凡十六则,从《秦王饮酒》该诗这一“酸心刺骨之字”(钱锺书《谈艺录》语),论证六朝至盛唐一般崇尚“清圆”之气,到中唐李贺始开“险怪”诗风这一时代嬗变的大题目,不由令人感佩先生做学问笃于实证的真功夫和学术意趣。《王维〈鹿柴〉诗与大乘中道观》一文中,将“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的全诗意境与大乘中观相映照,从龙树菩萨造、鸠摩罗什译《中论·观四谛品第二十四》的“三是偈”“众因缘生法,我说即是空,亦为是假名,亦是中道义”,与《中论·观涅槃品第二十五》“经说涅槃非有非无,非有无,非非有,非非无”等佛说中,观悟“离弃空有二边,不执于中”(中亦假名,故未执)的禅境,进而解读、领悟《鹿柴》的诗境,是一种关乎禅境与诗趣二者互证的学术研究,也是慧智意义上的“零度的审美”,不妨可称之为颖悟的“元审美”。

允吉先生在《唐音佛教辨思录》的《后记》中说,他的学术研究达成之功效,可以“纳须弥于尘毛芥子,寓义理于考据文章”加以概括。这里所谓“纳须弥于尘毛芥子”一语,典出《维摩诘经·不思议品第六》,“乃见(现)须弥入芥子中,是名‘不可思议解脱法门’”,又“十方众生供养诸佛之具,菩萨于一毛孔,皆令得见。又十方国土,所有日月星宿,于一毛孔,普使见之”。须弥山,原指古印度神话一神山,佛教指帝释天、四天王等所居之所,具有金刚不坏、居世界之中与广大、深邃、妙高无比等三大特性;尘毛芥子,人类毛孔兼土芥种子之谓,皆喻极小、极微之物性。“须弥入芥子中”,佛教本指“不可思议解脱法门”。这也如《维摩诘经·不思议品第六》所云,“若菩萨住是解脱者,以须弥之高广,内(纳)芥子中,无所增减,须弥山王本相如故”也。在此不难发现,允吉先生活用了这一佛教的名言典则,他关于佛教、佛经与文学关系的研究,孜孜“纳须弥于尘毛芥子”,亦即力求“致广大而尽精微”的境界。有深邃、微妙的学术旨趣以及对于学术的敬畏之心,却坚持从“尘毛芥子”处进入而开拓尤深。“纳须弥于尘毛芥子”,及“寓义理于考据文章”,便是从宏观着眼,微观陶冶,巨细相含,小中见大,并在最终达成将“义理”“考据”“文章”三者熔于一炉的理想目标。

允吉先生《关于王梵志传说的探源与分析》一文,将胡适、潘重规、张锡厚、朱凤玉与傅锡壬等学者尚未解决的这一学术难题,在入矢义高、戴密微、项楚先生重新探索的基础上,作了《易传》所言“探赜索隐,钩深致远”的追踪辨析。通过有关俗文学材料的钩沉爬梳,将王梵志传说的原型,溯至《大藏经》第十四册《经集部》所载安世高译《佛说女祇域因缘经》和《佛说柰女耆婆经》二卷,从而得出一个确凿的结论:“据此可知王梵志传说出现之前,如此幽眇奇谲的想象早已为佛经故事所具备。”进而他又通过两者的比较分析,确定王梵志这一传说人物姓名之由来,最终让我们明了,在王梵志这个民间传说的背后,隐藏着一个范围更加广大的群众诗歌创作活动的事实。《论唐代寺庙壁画对韩愈诗歌的影响》一文,进入了讲唱文学与壁画艺术相互联系的一个论域,先生承沈曾植、陈寅恪等前辈探涉之余绪,将这一影响之根,追溯到有关的佛教经文教义,从“奇踪异状”“地狱变相”和“曼荼罗画”三个方面,做了盘根错节的考证和剖析。这类论文在学术上的难度,无疑是很大的。而先生鞭辟入里,从而达成“盖辨乃系乎实证,思则期于融通”的学术境地。这一名篇刚一发表,便得到伍蠡甫先生的高度评价,又获《中国社会科学》等四家学术杂志的转载。先生的词章素养是一流的,论文写得雄辩而文辞瑰丽,写一篇成一篇,不在多而在精,在于追求透辟与深彻。“踵摩诃衍之递传,必依实证;释修多罗之彝叙,贵系辨思”,此是矣。再看《王维“雪中芭蕉”寓意蠡测》一文,为求证“芭蕉之喻”,竟一连用了五条材料,读来给人一种证据确凿、不说空话的“理智的愉快”。《柳宗元寓言的佛经影响及〈黔之驴〉故事的渊源和由来》一文,季羡林先生曾称其“材料丰富,论证明确”而颇有“体大思精”的特点。这一学术境界殊为难得。据允吉先生自述,譬如《论唐代寺庙壁画对韩愈诗歌的影响》一文的写作,“因为有难度而屡遇阻塞,两年时间内竟四易其稿”,“辄至耗费晷阴,逾月差盈两纸;漂沦楮墨,积年才得一篇”。正如已故罗宗强先生《求实 严谨 创新》(见《文学遗产六十年》,作于2014.2.8)所云:“陈允吉先生写文章,往往一遍又一遍,从材料的引用到逻辑思维层次再到文字表述,一一推敲。陈先生著作不算多,但他关于佛教与文学的论文,篇篇精彩。追求论著数量的人,恐怕是很难做到这一点吧。”由此可以说,允吉先生有关每一论题的考辨都耗费心血,其中甘苦,想来不在学问中人是难以体会一二的。

“觉心”于为人之道

读书笃于“思问”,撰文执乎“求实”,这一为学之道,与为人之道是合一的,终而二者成之于“觉心”。

允吉先生《佛教与中国文学论稿·序》说,他的早期学术生涯,“始晓钻搜我国绵邈浩漫之文学历程者,其配备之社科基础务需博厚,倘舍弃外来佛教之浸淫媒介一端,虽欲造湛澄邃密之境而终不可即也”,这是先生的学术之“心”在学术选题与角度方面的觉悟,当然是很重要的。而“亟感如吾侪托身治学,岂徒鬻采增光,故毋宜枉羡鹤凫,要在适分胸臆”,“固当率志委和,虚襟养气”,这是更为重要的,因为这是人格意义上的“觉心”。唯有一颗追求学术真理的“觉心”,才能经得住种种磨难与困穷,以入世与出俗双兼的定力为坚强支撑。“陋室萧疏,独与昏灯相伴;清宵寂永,恒赍内卷是耽”,便是先生清素而寂寞的读书人的日常生活。先生又说,做学问有如“昔人求道敲骨取髓,刺血济饥,布发淹泥,投崖饲虎”,这便是舍身而志在发奋了。先生曾经患疾多年,“仓卒会罹痼疾,恍惚丝棼蔽而莫祛;大剉形神,似枯菡低垂而愁谢”,平时又失调养,偏偏做佛教、佛经与文学的关系这一学术课题,难度之大可想而知,便不得不让人侧着半个身子而艰难投入。假如没有“觉心”在胸的学术抱负,没有那种发弘誓愿的治学精神和理想,这一艰巨而清苦的学术探赜,是断难持久的。

允吉先生的“觉心”,同时体现于人生的其他方面。先生曾撰《慈母小传》(见《芸窗小缀》),说到他年幼时不幸的家庭遭遇。尤其是其母亲,何等的含辛茹苦、忍辱负重!让儿子忆及于此而涕零痛彻,永志难忘。母亲“耻矫颜而含忍,图昂首以自振。遽即负儿于背,践谋生续命之径;茹荼在衷,履鞠幼乳婴之责”的困蹇生涯,是先生蒙以养正的人生“第一课”。先生的童年时光,深受“资禀聪颖”“雅好读书”之母的悉心哺育。先母吃苦耐劳的坚强人格,在先生心目中永远是“第一义”的。这也再次证明,一个人年幼时吃点儿苦不要紧,必也火里炼一下、水中淬一下,才可能成就真正的人生。

先生曾写过一本被人称作所谓“闲书”的《追怀故老:复旦中文系名师诗传》。其《后记》有云,“是书效工部《八哀》,彰诗传一体”,为郭绍虞、朱东润、陈子展与吴文祺先生等复旦中文系十大教授立传,意在彰显“名师行谊与学术传统”。书前《小引》谈及撰写宗旨:“余数十年修学任教复旦中文系,迭蒙前辈诸师抚育栽培。既成沾泽,渐识典常;所秉觉知,恒铭方寸。”先生以八秩之年,依然衷心拜谢师恩而“恒铭”在胸,这是十分难得而感人的。此书每篇为五言古体长诗,一式皆为34句,都仅占一个书页,篇后有详尽自注,全书又配图照凡43幅。先生记忆力超群,传主的种种行谊风范甚或生涯的细枝末节,一呈于前,可谓严谨细致、倾尽心力,而不仅仅是文辞的协律和好读。先生撰写这本诗传所看重的并非什么“名”,而是承接千百年来形成的人文精神,尊重传统而志求发扬。

允吉先生坚称饶宗颐先生是“求知道路上的‘善导师’”,指出《论唐代寺庙壁画对韩愈诗歌的影响》一文的发表,“最初受沈曾植、陈寅恪成果的启发,又获致饶公论文的有力支撑”。阅读允吉先生的学术论著,常常可见其写在文后的“附记”,对前辈、同辈学者甚而学生所提供的学术上的点滴帮助和支持加以致谢。《中古七言诗体的发展与佛偈翻译》一文“附记”为:“兹文写作过程中,在某些观点和材料运用上曾受王运熙先生《七言诗形式的发展和完成》一文的启发,特加注出,以明源流。”《什译〈妙法莲华经〉里的文学世界》的“附记”说,本文“在撰写过程中,承查屏球先生热心提供海外有关资料,特此志明,兼致谢忱”。《〈目连变〉故事基型的素材结构与生成时代之推考——以小名“罗卜”问题为中心》一文的“撰作过程中,承江巨荣、雷应行、朱恒夫、荒见泰史诸先生给予材料上的支持,一并致谢”。《关于王梵志传说的探源与分析》的文后“附识”云,“去今二载(指1992年)春杪,友生夏广兴同志借查考文献之便,于台湾大乘出版社《现代佛教学术丛书》第十九册《佛教与中国文学》内,替我检得郭立诚先生1944年写成之《小乘经典与中国小说戏曲》专论一篇,此中具列‘柰女耆婆经与王梵志’一条”,“属我此前所未寓目,为志前贤早识之明”,而特记之。这种做学问的磊落胸襟和谦逊、求实的态度,与那些每每袭用古哲时贤的学术创见却从不注明、据为己有而动不动谬称“原创”者,真有云泥之遥。允吉先生的为人为学,关键在乎一个“诚”字,对人“诚”,对事“诚”,对文亦“诚”。马克思有云:“真理是普遍的,它不属于我一个人,而为大家所有;真理占有我,而不是我占有真理。”(马克思:《评普鲁士最近的书报检查令》)诚哉斯言。

允吉先生对待他的学生是真好。这里,且不说与友生主编《佛教文学精编》(1997)与《佛经文学粹编》(1999)二书时,先生自己参与了实际上的撰写,而以当年的友生陈引驰、胡中行各为主编之一,其名姓俱列于书册封面而与自己并列。这种尊重友生劳动的做法,是要有雅量的,与当今有些学者只知突出其个人名位的做法大不相同。陈先生任教六十余载,即便与本科学生,亦有着广泛的精神联系和师生情谊。这里,且不说允吉先生记忆力惊人,上课时往往几乎不看讲稿,即使学术内容繁复的文学史,常常也能娓娓道来,条理清晰,新见印心;且不说授课时一些烦难的佛学问题,先生的讲解力求深入浅出,譬如说到佛教“大顿悟”,先生说,好比“爆米花,操作者笃悠悠转动着炉子,米粒慢慢在炉膛里加热酝酿,一旦‘砰’的一声,顿时完成了突变”;且不说先生的板书很漂亮,“清旷通达,风神骏爽”而让学生深为钦佩;且不说先生那时常常在夜晚去学生宿舍聊天,话题从读书、学术、人生到家国情怀、军事历史、评弹爱好与散步之类,几乎无所不谈。一旦陈老师前来,一间宿舍里便挤满了人,倒水、递烟而不分彼此,天南地北、海阔天空听先生神聊。先生所谈往往引得哄堂大笑,或者启人遐想、沉思。诸多学生后来回忆说,“允吉老师为人热情,毫无架子,真的喜欢与学生打成一片”,称先生是亦师亦友的“自己人”。那时候,师母已经从无锡调来复旦,宿舍里不断有学生前去拜访、请益。有天晚上,竟然有十一位学生络绎来访,师母高兴地续水、递吃的,忙得不亦乐乎。每当陈先生出版了一本新著,除了赠送学界同仁外,也会赠阅于诸多学生。即便笔者自己,从上世纪80年代初先生赐我《稼轩长短句》点校本以来,亦曾一共受惠了十本大著。而有些学生过年前,也会收到先生寄赠的贺卡及其祝福;有次年三十,陈先生还为在校过年的一些外地学生,送去除夕庆聚的食品给大家分享。

陈先生的“觉心”,体现在学术的方方面面。他对佛学的体悟之深,自当影响其人生境界与学术精神的臻成。然而先生并非佛徒,他所持奉的,始终是历史唯物论的世界观、人生观,这也贯彻在他的为人、为学之中。其《佛教与中国文学论稿·序》(2010)有“觊文澜迄不离文,援佛法未尝皈佛”之言,《佛教中国文学溯论稿·后记》(2020)再度重申,“然吾雅非开士,甘滞世途,惟戏论是耽,歆俗情所好。举凡拊掌吐言,吮毫置议,率皆靡关辅教,杜绝炫异,庶可谓援佛法未尝皈佛,觊文澜迄不离文已矣!”这正如李小荣《陈允吉先生的佛教文学研究》一文所说,先生这里所强调的,主要是就“佛教文学的研究态度”与立场而言的。对佛教境界及其经义的领悟,诚然“要有同情之了解,如此研究问题时才不会隔”,然而,“研究者对佛教不能取信仰主义的态度,而应历史地、辩证地看待佛教及其对中国文学的影响”。这就是陈允吉先生研究中国佛教文学坚守的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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