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悬置的目的
财富
财经
2024-06-19 12:03
四川
刘慈欣给短篇小说《朝闻道》写了个非常有趣的结尾。霍金过来问那个无所不知的排险者：“宇宙的目的是什么？”排险者，这个存储掌握了整个宇宙奥秘，看上去是当前所有这些AI大模型终极未来的被造物，不出意外的出意外了。这个目的问题，它居然不知道。人类历史上少见的公认天才维特根斯坦，就曾经在《逻辑哲学论》中写到：“真正令人感到神秘的不是世界怎样存在，而是世界竟然存在。”刘慈欣应该是借用了这个洞见，写下了个神结尾。在惯常的理解中，目的是有一种集中式的层级结构，比如公司的一个部门做具体执行的目的是要呼应，并分担公司管理层所制定的战略目的。这种模式其实最早来源于军事实践，之前举过的例子，集团军的战役决心，一定要来自于政治领导层庙算后的战略决心。做一件事的目的就这样被一层层分解转包下放宣贯了。可是，人类社会结构造成的现状形成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即最大的那个目的（宇宙和人生）既然没有得到回答，是个不可说的神秘。那从至高目的往下看，宇宙和人生的所有事情都被笼罩在一种目的被悬置的状态。你说人生的目的被悬置了，平时里做啥事不知道目的，这在传统生产力发展水平很低的古代也还好，人几乎总是为了得到维持生命的那点卡路里，被折腾到精疲力尽。啥事要问个目的太奢侈，也没那必要，该干嘛干嘛，该生娃生娃。吃喝都还没解决，你关心啥目的，赶快出去找吃喝。这个东西的现代版本，其实就是很多up主常念叨的：该吃吃该喝喝啥事别往心里搁。进入生产力初步发展，叠加个体意识高涨，理性崇拜的现代社会，这个被悬置的目的问题就真的跳出来咬人了。生产力初步发展解决了绝对贫困（这事至少在负责任的政府治下不成为问题），也就是基本的卡路里能量摄取没问题了；个体意识高涨意味着每个人都想要在自己认可的目的下自主独立决策行动，这如同事业部制的部门头上没有了公司战略层的掣肘，就好像某只部队公开宣称不要指挥枪的政治决策层领导；同时，理性崇拜讲的是逻辑，精算的是成本和收益，找目的这事理性天生就完全不擅长。拓展阅读：《为了什么》（队友在昨天的美食文章中，趁着热辣鲜香，意犹未尽之时，突然用年轻人的提问：“为什么要结婚”做结，戛然而止……）这套组合下去个体自然的推论是我吃喝有了啊，为啥要生娃，婚我都不想结，还生娃。我爸妈的话不再有权威了，可是我也说不清目的是什么，但自己手上唯一有的所推崇所依凭的理性工具，在没有目的时又没法开始推理优化，于是必须找到一个替代品，作为理性逻辑推理的第一推动。事业部制的部门一定会高举市场化理念，全力去搞钱分钱。而脱离政治指挥的部队一定会军阀化占山为王，这背后都是同样的原因和流变过程。绝大多数的个体找到的替代是“别人咋样我咋样”，即从众。经济好的时候，表现为“搞钱要紧”，因为有正反馈，有多巴胺刺激。经济不好的时候，表现为“躺平也行”，还是因为不想负反馈的不爽刺激。目的一旦被悬置了，那就主打一个被内部神经递质分泌所驱动的人生。这背后其实是同一拨人，我统称为躺搞二象性。被悬置的目的一事，既然维特根斯坦这种天才都想不出来，都要对不可说之事三缄其口。我们这些凡人又如何能说什么。其实维大师还是给文本阅读仔细的人留下了一丝线索，他说：世界的意义必定在这个世界之外。于是你要找的东西都不在这里，《朝闻道》中排险者当然不知道答案，你这些个凡人想破脑瓜也不会想到。但如果你关心了维大师后期的哲学转向，你会了解到他用自己的生命实践：去乡下当小学老师，给他姐设计并投入体力劳动从头建了房子，在写下《逻辑哲学论》二十年之后理解到的是：世界的意义虽然不可言说，但会在具体生活的每时每刻去显现。这个被悬置的目的，就有了可被每个人用生命体验去自我诠释的出口。真正意义上的个体自决，就不再是先有了个什么目的再去理性逻辑优化决策行动，那个半吊子的理解必然带来搞躺二象性。真正的个体自由是用自己的行动去反过来定义自己的目的。如此，被悬置的目的不再困扰各位，因为你活着，你就能行动，你行动本身就能定义你的目的。从这个角度讲《朝闻道》里的丁仪这样的科学家，选择用生命去换自己毕生所求之真理，这个行动就定义了他人生的目的，也定义了他自己所在宇宙的目的。目的是分布式的人人可定义，而不是集中式的标准答案，悬置的问题从此被取消。被造物不懂目的，可人却能懂，因为人能主动。被造物只能被动。主动这事，在我们自己的传统里面叫乾道。我们自己的文化讲：君子安于乾道，说的就是这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