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世界 || 父亲当上队长

文摘   文化   2024-10-03 07:16   湖南  

【2024年第268期●总第2489期】

父亲当上队长

文/徐怀彪


幸福都是奋斗出来的。

父亲是农民不懂奋斗,但他知道拼命的劳动。

他从八岁开始参加劳动,做一天记两分工。那年盛夏,天气十分炎热,脑壳都晒得痛。他跟在生产队的人身后,一起在地里锄草。中午时分,他挥汗如雨,头晕眼花,四肢无力,突然晕倒。大家被这突如其来的倒下吓呆了,个个都惊慌失措。爷爷见状,丢下锄头,箭步抱起,直奔树下,扒开衣服,又掐人中,又按穴位。幸亏爷爷懂些土法子:撇张麻叶,接上泉水,喝一口,喷一下,一边喷水,一边刮痧。背脊两侧、颈部、胸部、肩臂及肘窝揪得颜色鲜红,活像一只只红蝴蝶。良久,他才慢慢缓过来。

我第一次听他说,鼻子一酸。当年为挣两分工,差一点命就没了。这不,经过一番历练后,父亲像一棵树,经得起日晒雨淋,无惧风雨,迎寒而立,长年累月,变成了一棵参天大树。后来,他无论是建铁路,修水库,还是在生产队,不畏苦、不惧累,一直都辛苦劳动。

六、七十年代是以公社、大队、生产队为单位。公社管大队,大队管生产队,生产队点名父亲建铁路,在队里记工分。

父亲跟着大部队先是建湘黔铁路,后是娄邵铁路,再是洪绥铁路。

那个年代的三条铁路建设,从父亲的讲述中发现:那是气吞山河的历史,人间奇迹!只有经历了那个时代的人,亲身参与过铁路建设者,才知道有多伟大。怪不得在父亲的岁月里,那段曾经奋斗的足迹,永远无法从他的记忆中抹去。

他年纪大,记性超好,譬如“备战备荒为人民”、“修通湘黔线,气死帝修反”、“同美帝苏抢时间”、“要抢在战争的前面”、“愚公能移山,我们也能行”等口号,他至今背得滚瓜烂熟。

一说铁路,他就来劲,他双眼圆瞪,飞起一脚,高兴得像个顽皮孩子,傻傻、天真地笑。有时还哼上几句:“铁路修到苗家寨,苗家寨呀,苗家寨,青山挂起银飘带,挂起银飘带呀,银飘带,村村寨寨连北京呀,红太阳光辉照苗寨呀,山花朵朵哟,向太阳开呀,向阳开,向阳开!”

父亲时常提及湘黔铁路湖南怀化站那一段,印象特别深刻。没有路,黑压压的山。他们面对刺破了天的山,怎么办?打边山。他们在一座座悬崖峭壁边,用粗糙缠满胶布的双手一点一点打出一条路基。不像现在,平路基,有挖掘机;贯隧道,有盾构机。而他们就是凭钢钎、大锤凿,铁镐、铁铲挖,土方人工挑,石头两人抬。在建设过程中,有终身成了残疾的,有付出了年轻生命的。说到此处,他总是长叹一声:哎!如果有现在这样的机器就好了,他们也不会二十几岁就这么早走了。父亲忍不住眼中涌出了泪,嘴唇颤动,一如他那抖动的双腿。

父亲建完铁路,回到生产队。那年月,国家一声令下,一场浩浩荡荡修水库的“人民战争”打响了,他又马不停蹄投身到国家大兴水利的建设中。

父亲不是修过一座水库,而是参与修建了四座水库。分别是超美水库、大业冲水库、半江水库和新塘水库。

说起修水库那些事,父亲说起了打夯是一件很快乐的事。当时,打夯是大坝上一道靓丽的风景,身强力壮的男男女女一边高声唱着夯歌,一边把石夯高高抬起,重重砸在黄土上。“同志们,哎哟,打起来嘛,哎哟。修好水库嘛,哎哟,为人民哟……”声声夯歌,高亢有力,动人心魄。

在建新塘水库期间,父亲说得很严肃。新塘水库是我们周边几个大队的社员群众修建的,大队书记现场督工,但凡有迟到的人,一律抓来跪拜。等大家休息时,就让迟到人挑上一担土,再指定一人拿着一对钹,跟在迟到人的屁股后面,使劲击打,催促着迟到人拼命往前跑,钹声越快,跑得越快。多个来回,他们跑得头晕眼花,无力支撑身体,加之太热、太渴、太饿、太紧张,导致有些人当场昏迷过去。把人折腾得不行。不过,这种折腾,效果极佳,都怕被折腾,无人敢违。我真佩服大队书记想出如此高招!

这不,新塘水库比其他几个水库建得快。水库建好了,水圳也通了。随着大大小小的水库犹如“长藤结瓜”相继建成,那哗哗的流水声,欢快地进入我们生产队。

父亲回到生产队,已是五口之家。除了家里一地鸡毛,还有生产队里头一堆事。

我们生产队来了一位社教干部。力气与我父亲有得比,跟父亲一样一捆布身材,墩子股子的人。

那时生产队收割双季稻,没有打谷机的,是用原始富桶(古老木制农具)做为打禾、打麦子的工具。那么,富桶有多大,打个比方说吧,跟1.5米床差不多,不过,它是正方形,齐腿高,重约一百来斤。

有一年,生产队打完晚稻,留在水田里浸泡了两个多月的两只富桶,可想而知有多重,而且是打霜天。这时,社教干部叫来父亲,现在我俩一人一个,把两只富桶背回队。社教干部走到田埂,指着父亲,你背哪个,随你挑。因为是垅田,不比坎田,泥脚很深,田里常年有积水。父亲脱下长裤,缠在腰上,走下水田,身子反背下蹲,四指朝里,拇指朝外,抓住富桶,如钳一般,腰一弓,一个鲤鱼打挺,就把富桶牢牢地扣在肩上,双脚稳健,身轻如燕,行如流水,轻松地背回生产队。社教干部斜视了父亲一眼,裤子一卷,袖子一捋,上衣一塞,走下水田,摆开姿势,把富桶也背回来了。

从那以后,社教干部不敢对我父亲颐指气使,生产队大小事情也就放心让我父亲来做。

生产队每年的浸种育秧,既劳心又劳力不说,还要担风险,分量人人皆知。万一搞砸,一年收成,付之东流。上交国家粮不说,生产队一百几十号人的生活口粮,就交到他手上。尽管如此,社教干部还是要把任务交给父亲。那时,我也有些模糊记忆,每年的清明节之前,是父亲最繁忙的时候。他打个毽子不落地,老远就听到脚板声,是短暂的回家吃个饭,又急忙往队里去了,他要做足浸种前的准备工作。

父亲浸种开始了。那时浸种要好几担谷,这都是左筛右选的上等谷。父亲带领几个人:先是把谷浸三天,起水,安排好几个木桶,有的是杀猪桶,有的用打豆腐桶。其他人挑的挑水,劈的劈柴,烧的烧水,抬的抬谷,找的找木棒。这时,把烧好的水装入木桶,父亲要确保水温在适宜范围内。

然后,一人倒谷,一人用木棒使劲搅拌,在木桶里浸15分钟后,父亲用手测温度,别人用温度计测。谁也没闲着,这边打扫“温床”,那边撸来稻草,大家干得热火朝天。这里不亚于作战指挥部,父亲是指挥员,其余是战斗员,并肩作战。父亲凭多年的经验,把手深入谷子里再测一遍温度,比温度计还准,一一测试完毕。准备就绪,父亲一声令下,把谷种倒入提前挖好的三个长方形凹槽中,每个凹槽是一张温暖的“床”,长1.5米,宽1米,深2尺许。

把谷种轻轻倒入铺平,立马覆盖上稻草。这时,总指挥可以喝一杯水,战队员可以抽上一支烟。别看是个浸种过程,这里面的学问深着呢,弄不好全军覆没!这样还不算完,父亲深更半夜不归屋,时时监测他的宝贝谷种发芽情况,比对待他的儿子还有耐心。

每年的浸种都得到社教干部和社员群众的一致好评。但家里的一件事,让母亲恨死他。

有一年刚过年不久,母亲赶场买了六只小鸭子。快到育秧时,鸭子都长出翼翅毛了,母亲天天呵护着,盼着长大卖了换点盐油钱。父亲根本顾不上家里的事,一门心思育秧。他们开始育秧了,育秧是把发足芽的谷子撒在“秧床”上,秧床是提前一垄一垄整平的。育秧前不准鸡、鸭、鹅下水田,违者一只罚一分工。这时,母亲把鸭子关起来,还嘱咐我和弟看守。谁也不知道,鸭子还是跑出来了,六只鸭子进了秧田。乖乖!关了有些日子的鸭,像牢笼里放出来似的,翅膀做出极力欲飞的姿势,疯狂地朝水田奔去,看见谷子就像看见了龙肉,伸长脖子使劲撮。

“谁家的鸭?下田了----”父亲震天喊声,无人应答。

这下急眼了!父亲操起一根扁担,两脚在水田如履平地。他一扁担横扫下去,当场打死三只,反手一扁担,把那三只鸭摁住泥巴里,只见鸭脚在蹦跶,毫无反抗之力。然后,左手提三只活的,右手提三只死的,嘴里不停地说:“到底是哪家的......”

母亲气冲冲地抢过鸭子。父亲这时心里“咯噔”一下,谁知母亲二话没说拿了就走。毕竟在外面吵起来,让人看热闹,谁都要面子。

父亲赤脚拖着沾满湿泥巴裤子回到家,母亲将三只死鸭恶狠狠摔到他面前。说:“鬼摸你脑壳了?今天是自家的,若是别家的,看你怎么办?说哩!”接着又说:“要不要赔?”父亲在条凳上坐着,裤脚口还滴水,一句话也没说,闷头抽自己的老旱烟。后来,生产队决定罚三分工,因为死了三只鸭。

事情算是了结了,秧田没有损失,打死了自家三只鸭。

父亲这一举动,打动了社教干部。社教干部一高兴,经生产队开会决定,父亲当上副队长。没过多久,正队长由于娘胎里带的病,加之劳累,死了。父亲自然就当上了队长,一直当到生产队划成三个组,他仍然是第一组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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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徐怀彪,笔名秦天,湖南洞口县高沙人,中师学历,出版社编辑,特邀撰稿人。做过中小学教师,1997年赴新疆阜康市煤矿子弟学校支教;2000年来深圳,同教育专家陆恕与青年作家、作文教学专家段正山开展学生作文教育研究。在海天出版社做过采编工作,曾参与编辑出版《深圳科教之光》《中国现代教育》《中国现代教育论文集》《特区教育巡礼》《深圳城市化发展希望丛书》《新世纪中国特区 》《特区之子》《经典深圳》《创新深圳》等10多部大型报告文学书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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