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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货的那段日子
青竹
一
初夏的槐树下,欧阳磕完一把瓜子对我说:“歇差不多了,走吧,去送货。”
我坐在地上垒起的啤酒箱擦汗:“能不能再凉快会儿,实在抱不动了。”
刚认识欧阳的时候,戴着眼镜文邹邹的,五官不算标致,幸亏气质优秀,毕竟脸蛋很白,底子在哪儿放着呢。他穿的皮鞋只有三十六码,比我还小一号,脑袋却很大,据他说里面装满了梦想,当初的我陷入爱情的庞大迷信,认定此人不凡。
前两年,我们还在城市打拼,破产几次,无比悲伤。痛定思痛,返回欧阳的家乡做起了日用百货生意,也就是给村子里大大小小的小卖部上门供货的二道贩子,总算苟活了一份事业。
欧阳的老家是甘肃不太干旱的一个地方,村子很大,满镇开着槐花,背景是远处的白云青山,房屋埋伏在一片山林里,黄河弯弯绕绕贯穿始终,将整个村庄从中间隔开。
六月的稻田青脆,青蛙每天都会花大把大把的时间唱歌,蜻蜓落在人草帽上,赶都赶不走,就是这片不大的河湾,装着欧阳的整个童年,他说他放学以后,经常和一帮孩子在这里浑水摸鱼,快乐极了。
高考离开故乡至今,除了过年,欧阳没有回来过。在大多数人心中,自己的故乡后来会成为一个越来越模糊的点,欧阳就比大多数人幸运,扬言要带着我在他的故乡打出一片天下,给我们的小家增砖添瓦。
气温上升,我们库房的矿泉水、啤酒、等汤汤水水的饮料销路特别好,整年的收入就靠这段旺季,每天清晨太阳一丈高的时候,欧阳开着二手的五菱宏光纵横山野,车箱里载着批发来的各种货物,中间还夹着个拿笔记账的我。
穿过白杨夹裹的小道,迎风下坡。在我面前是广阔的天,疏淡的云,流淌的稻海,欧阳指向窗外说:“我老了以后,你一定将我的骨灰撒在这片稻子地的边边上,记住!是这边,不是那边,那边是别人家的。”
我嘴里咬着一根火腿肠说:“火葬场不烧活人。”
他说:“呀,就是我老死了以后。”
我说:“你还是让别人撒吧,我怕撒偏。”
从小在干沟村长大的我特别怕水,别说抓鱼,水漫过我的膝盖就开始恐慌,就连洗澡从来都大睁着眼睛,生怕被水偷袭,相比较欧阳的童年,我的祖先好像从树上没下来过,从一开始就输在了起跑线上。
欧阳性格沉闷,没啥爱好,后来他开始强行寻找爱好,有一次他钻进他弟弟的鸽子笼里观赏,出来时说:“这些毛虫,实在让人爱不起来。”
没啥可爱,那就爱家乡,所以欧阳总提骨灰这茬,以表他爱的决心——死了都要爱。我当然也总拿骨灰威胁他,这次要是赚不到钱,或者赚到钱不给我保管,我就捏起骨灰,东甩一下,西甩一下。
二
盛夏日头高照,天空晴朗地令人生畏,欧阳跳下车四处吆喝招揽生意,我骑在车厢的货上,热情地向周围的人推荐着自己的商品。
我们主攻的是门头挂着破旧的小卖部招牌的杂货店,老板都是腿脚不好的老头老太太,他们时常七七八八坐在墙根儿下,把自己在这村庄的半生经历,像日历一样在脑海里孜孜不倦地翻着。他们早就习惯等待,等什么,从来不知道,也没有等到。
像我们这种二道贩子,基本不受年轻老板待见的,您想想看,年轻老板自己有车,能去城里进货,那里的货又便宜款式又多,我们货又贵日期老旧,有的方便面急忙卖不出去很快就耽搁成晚期,送都没人要。
所以,对于老年人的商店来说,不用进城寻找货源,打电话我们就能送货上门,实在是方便了许多,他们货架上的物品单一,翻个白眼就能全部看完。
而且我们服务相当到位,送进店里的货,指哪儿我们就放哪儿,不用他们用手指,用嘴指就行。
我时常吃力地抱着一箱几十斤重的货物,老汉先说放货架下面,结果他发现自己腰疼不太好够着,后来他用拐杖指着:“放这儿,放这儿,这个货架上面,对对对……”
我抱起重物艰难起身,嘴里给自己喊着号子:“一——二——三——”放下以后,老汉拄着拐杖端详了一番,扶了扶老花镜说:“这里不稳当,还是放在床板上吧!”
我重新抱起重物,在狭小的空间努力掉头,蹒跚着向那个对的地方走去。
到了结账还要遭受一劫,老人掏钱,动作很慢,先是回忆钱在哪里,然后开始摸口袋,摸完上面的,再摸下面的,左边,右边,里边……总算找到了,结果掏出来还有一层手绢。打开后,是一踏零钱,他又一张一张数,后来又数乱了,频繁舔着指头,改成一张张搓,埋头苦算的样子就像搞科研。
三
文科商店是一家杂货店,定居在小镇一片隐密的小树林里,该店只有一个门,没有窗户,锁头很大,看起来非常重,似乎可以打死一个人。
商店里边是黑的,要端着灯进去才能看见。空气不大好,永久有一种扑鼻的烟草味道。
文科叔是这家小商店的老板,他经营这个小卖部已经几十年了。这个人很得意,一把年纪了行走做事嘴里都哼着流行歌,说是唱歌,更像是说歌。
这家商店,你说它小吧,里面卖的东西应有尽有,作为一个日用百货店,卖树苗就算了,有时候卖鸡苗,鸭苗,鹅苗,就在门口摆着,叽叽喳喳一大筐子。
除此外,门口还摆放着坛子罐子,箱子柜子,筐子篓子。除了自己的商品,还有别人寄存的。
文科叔年纪大了,进价记不住,这时候他就猜着卖,而且只往便宜猜,无论我在旁边怎样使眼色,他都无动于衷,视金钱如粪土的样子七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超级便宜的商品价格,把一帮子大爷大妈哄得那叫一个开心,作为他供货商的我就惨了,眼睁睁看着文科叔把进价2.5元两面针香皂2.5元卖出去。
顾客一走,我就赶紧把价格这事说给他听,谁知他转眼就要砍我的价,试图把顾客那里丢下的钱从我这里扣出来。
我承认自己不精于此道,又过分轻敌,文科叔杀价有方,十二块钱的拖把,按他的理论要从一块二角杀起。不到三五个回合,拖把这一项目的利润又一次被他压榨到零。
小镇有好几个像我这样给商店供货的二道贩子,文科叔和每个商贩的关系一直不远不近,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道理他是十分恪守的,谁的车停在他的店门口,他都不会让你失望而归,无论如何要放几样儿东西。
我不知道他们在文科叔这里有没有占到便宜,反正在我这儿,不管怎么热的天,只要从文科店送了货,肯定汗能收回去。钱钱没赚多少,还得往里搭人工。
也许是文科叔看到了我的失落,他有一天凑近对我说,你去帮我进一批北京布鞋来,进多少,我要多少。
我无尽欢喜,和欧阳张罗个没完。不等第二天就满足了他,文科叔看见我们的车停在商店门口,车厢满满得北京布鞋,鞋盒高度都超过了驾驶室,他吓得毛骨悚然,捂着钱包连连后退。
那么后来呢?惭愧,每当这时我就异常彪悍,一摞鞋盒高出头顶也能凭空移动,本就拥挤不堪的货架位置远远不够,剩下的歪七扭八码在过道中,挤得文科叔称瓜子都没有了站的地方。
结账的时候,我对文科叔说,放心,咱做买卖全凭良心,一双我就赚5块,不过你这次可千万别卖赔了。
因为商品价格比别人家的卖得便宜许多,所以方圆几里就属文科商店生意最好。有的老人拄着拐,烈日之下影子走得很长,走三步退一步,等到了的时候,影子又缩到很短。
就这也要去文科商店买东西,比起优惠的价格,多走的那点路可以忽略不计,就当锻炼身体。于是,村里一半老人都聚集在文科杂货店门口,有的是刚来,走累了歇会儿,有的是歇会儿再走,脚下统一穿着文科商店的北京布鞋。
附近其他几家商店很是羡慕,甚至已经在嫉妒和恨的边缘徘徊,乡下农人过日子需要的东西千奇百怪,可恨的是他们没有的东西偏偏文科商店全有,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文科商店顾客络绎不绝,个个脸色黑得吓人,并且黑得一点儿也不自然,跟锅底子似的。
有时候文科叔扔下商店跑去家里吃饭,门口坐着的人顺便替他守着店。有人来买东西的话,人们就告诉对方:“人不在。”有时候顾客实在等急了,而恰好我又在,我就就钻进货架,帮他乱卖一通。文科叔回来,我将一踏零钱交到他手里,他往抽屉里一扔,问都不问卖掉了什么。
这里的孩子也异常多,因为文科叔会给他们辣条吃,他总是把辣条放在货架的同一的地方,用草帽扣得严严实实,那些搜索辣条的孩子没有一次落空,好像他和孩子们约定了似的,“我就放在这块,你来找吧!”
有的孩子想贪吃,文科叔眼睛一抬,似乎是很生气的样子,用完全没有恶意话就骂了起来,做出好像就要钻出货架追上来的动作,孩子们就一边笑着,一边跑了。
四
唉!生意这么难做,欧阳他还经常会算错账,细细想来这也完全不能怪他,我们的商品价格大都不是整数,均带小数点,比如泡椒鸡爪一个0.85元,康师傅水0.69元,假的黑人牙膏6.8元……
因为算错账,我俩没少生气,说算错账这件事情实在是我的错,一个口算能力很差的人过分热衷收钱。
大约是错怕了,才想起要买个计算器,我们坐拥百货批发车,却连个计算器都没有,后来欧阳抱着一箱桃酥饼干和小卖部换了一了个超级大声的计算器,开始“归零、归零”地捣着,我也时常拿着树棍棍蹲在地上,一一得一,一二得二帮他列竖式验算。就这还要错,能有什么办法嘛。回家后,经过通宵达旦对账,原来是把数量数错了。
不是我斤斤计较,做二道贩子的能有多少利润,账不敢细算,就拿泡椒鸡爪来说,一个鸡爪就赚两毛,如果少数几个,那就等于一堆白卖,欧阳却偏偏爱吃鸡爪,饿了顺手就要拿,我护着纸箱不让,告诉他想吃自己去买。
五
再说说我们送货的这辆二手车吧,这车不知是欧阳从哪儿弄来的,主驾副驾脚底都有个大窟窿,坐在车里的人能看见脚下的路,虽然精明的车主刷新了公里数,但可以肯定的是,这车跟着他吃了不少苦。道理很简单,脚底都能把驾驶室磨穿,那轮胎得换多少副才行,加上百公里15升的耗油,让人一辈子不忘记加油。
有一次我们去城里进货,半路“砰”的一声开锅了,我一下子没有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只觉得驾驶舱里突然像被谁扔进来了一颗烟雾弹,我以为自己要死了,大喊救命,手脚慌乱,欧阳距离我那么近,我却找半天没找见。欧阳想查看我是否受惊过度,因为眼镜片上起雾了,更加看不见。后来,我是以膝盖撑地下的车,衣服全湿了,记得那是个冬天,车窗玻璃凝着一层薄薄的霜华。
还有一次是夏天,也是去进货,这次走得比较远,途中遇到暴雨,雨刮器不堪重负,摆臂断了,只剩下的两根铁杆杆还若无其事的在玻璃上刮着啥,就像我的生活一样,看着很忙,却不知道在忙什么。雨还要从四面八方赶来,一点没停的意思,我反复跳下车,用毛巾擦了一路,那么大的雨,隔壁车里的人摇下车窗嘲笑我们。
欧阳之所以买这辆即将报废的车,他给我的理由是此车价格便宜,几乎是论废铁卖给他的,而且非常有灵性。的确,这车认人,自从买回来以后,除了欧阳他自己,没有人能把它开走。
经过两年的折腾,这辆车的仪表盘的指示灯换着亮,离合器差不多要站起来踩才行,欧阳每次开它屁股都没坐实,身体撑直用力蹬离合器,累成骆驼祥子。如此看来,当初这辆车的价格才是打动他的全部,什么灵性不灵性,开歼20都没他这么费劲。
每天送货,力气都用在了开车上,所以欧阳特别容易饿,一饿他就要吃车厢里的东西,还说什么民以食为天,鸡爪啊,火腿肠啊,干脆面啊,康师傅绿茶啊……越吃赔的越多,简直就是恶性循环啊!后来我也没信心管下去了,经过他锲而不舍,零食这一类目几乎赔个精光。
暮色缓缓重了,一辆二手五菱宏光飞驰在田边道路上,挂在栏杆的红色塑料袋迎风飘扬。欧阳将油门蹬得很用力,他要开得快一点,如果快一点,也许能追上点什么。可是这车一向迟钝,我快冲两步就能翻身上去。
又是一年冬天,将近春节,村子里突然又多出来了好几辆批发日用百货的车,是那种集装箱,皮肤统一白色,上面漆着大红色XX公司,对比下来,我们的车倒像是个换瓜的,所有商品一年四季都向天空招手。
对方司机嘴里叼烟,神采飞扬,高大威猛地从我们面前驶过。欧阳集中精神,紧握车把,用尽力气,还是被那车甩得无影无踪,连并排的机会都没有。
我坐在副驾,突然感觉到这个世界无比真实,真实得可怕。
没过多久,我们的百货批发就破产了,至于为什么破产,答案是不知道,真的,如果我要是知道是怎么完蛋的,我一定不让它这么早完。
欧阳的梦想是在故乡发一笔横财,经过这次,我看是有点儿悬,但他这个人一向乐观,将货车报废了以后,转角就拿着卖废品的钱,请我吃了一顿靖远炒肉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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