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港多年,香港南区原本一直是我鲜少踏足的地方。除了海洋公园外,记忆中我唯有两次到访南区。
第一次是妈妈和姐姐来香港看我,我们在南丫岛吃过海鲜后,不想花太长时间等待回中环的船,于是阴差阳错地坐上了回香港仔的木板船。那是我们第一次在香港、也是在海上坐木板船,从木板船空空的门洞里,可以看见海上的晚霞、还有渐渐黯淡的天色。
在海风的吹拂下,我感到刺激而新鲜,那时我来香港没有多久,对很多事物都有这样的感受。5年前留下的模糊影像
回到香港仔码头后,我们也第一次看到了传奇的珍宝海鲜舫的码头。在夜晚略显荒凉的码头,它独自熠熠生辉,恍如童话。我忘记了那次我们是否看到了珍宝海鲜舫,我想象它在晚上的样子,一定很像海明威笔下
“流动的盛宴”。(图片来源: Jeffery 林)
还有一次,是在2021年春天,香港的疫情好转,我和同学时隔几个月终于可以见面,相约去港岛最南端的南朗山。这是我第一次对香港南区留有明确的印象,在南朗山上,我看到香港仔避风塘大大小小的游艇排列得很整齐,如众星捧月一般,最中间的位置则停泊着像水上皇宫一样气派非凡的珍宝海鲜坊。从那里还能看到海洋公园的过山车,它曾被喻为拥有全球最佳景观的过山车,可惜没能过完那个夏天,它就被拆除了。看得到海的窗口
去年秋天,我换了工作,新公司在黄竹坑,可以俯瞰整个香港仔避风塘。每天早晨,我都会提早来到公司,在茶水间吃早饭、一边看海景或者看书。这是一段我进入工作状态前的“缓冲时间”,虽然只有短短的二十多分钟,却是对我而言一天中最治愈的时刻。每天的天气让香港仔避风塘拥有了不同的面貌。晴天而且能见度高的时候,可以看见最远处的山,海的颜色也最为丰富,整个画面好像明信片一样完美无瑕。阴天的时候,天和海的颜色最为接近,虽然整个画面的色调很暗,但最能带给人沉静的力量。偶尔,雾气降落在海面上,远远望去,像一层薄薄的棉花覆盖在了海面上,而有时它却和突如其来的暴雨一样,会把一切笼罩。每天,我总能看见与视线水平、或者更高的天空中,有老鹰盘旋,而俯瞰香港仔避风塘时,则能看见白鹭从海面上优雅地飞过,或三三两两地停在海岸边枝繁叶茂的树里,好像散落的珍珠。
它们飞翔的姿态,前者是有力地滑行,后者以某种特定的节奏挥舞翅膀,一个刚强,一个柔美,都是美的一种呈现方式,让香港仔的海景更加灵动。当同一时刻同一片海面呈现出或灰或绿或蓝不同的颜色,总让我惊叹于大自然的神奇。不论天气,每天早晨的海域总是繁忙、船只来来往往,忙着出港、忙着进港。
从这个角度看去,像玩具一样小巧可爱的船只、好像滑行在如镜面一样、颜色深深浅浅的海面上,让我觉得日复一日地看这片风景,是一种美学体验。
让人安定的存在
虽然天气变幻莫测、海也总呈现出不同的颜色,在所有的变化和不确定因素中,不变的是珍宝,长久地停泊,不曾因为风雨、海浪有太大的变化,它是让我觉得安定的存在。
从得知珍宝将于六月下旬驶离香港的消息那天开始,我每天都会给珍宝拍一张照片,记录它离港前最后的时刻。其实我内心一直抱有一丝希望,以为最后会有人站出来,说要保育珍宝,让它可以留在香港。我也希望等待天晴的时候,从香港仔海滨出发,乘舢板船,和珍宝有一次近距离的见面,即是初次相见,也将是告别。
从得知珍宝要离开的消息以后,再无一日晴天,从前的雨季也这么漫长吗?
六月十四日这天早晨,我如往常地来到办公室,却发现香港仔避风塘格外地繁忙,于是我知道“今天就要与珍宝告别了”。我看到接连不断的木板船、游艇、快艇轮流来在珍宝船身前,停留、然后驶离,在海面上留下交叠的痕迹,我也偷偷地流下了眼泪。
中午再来到茶水间的时候,珍宝的主体已经被拖出了香港仔避风塘。我看到在遥远的海面上,约十艘小船围绕在珍宝的四周,对比之下,珍宝显得宏伟如常,而四周护航的船只,却显得如此渺小纤弱。这个场景让我非常震撼,在所有的人造景观中,我也曾见过一些宏伟的、有几百年历史的建筑或桥梁,却很少很少让我感到震撼。珍宝和护航的小船离我非常遥远,感知上却像电影画面一样就在我的眼前。
它们让我联想起动物界的迁徙,珍宝是大象,围绕它的小船是一些小兽,即将踏上遥远、未知的路途,这个悲壮的画面,会长久地停留在我的记忆里。
在香港仔避风塘外的海域停留了一会儿后,它们就朝着东南方向驶去,在短短十几分钟之间,就从几座岛屿中消失了,这是我看见的、珍宝在香港最后的画面。
在办公室的所有人,可能都在以自己的方式与珍宝告别。有固定吃饭座位的同事也特地坐到窗边,见证珍宝的离开。一位年长的同事叫大家不必悲伤,乐观地说“可能很快它就会回来呢?”
然而,我们却再也等不到这一天了。六月二十日晚上,朋友给我发来一张截图,是一张手机屏幕上出现的新闻通知,上面写道:“珍宝海鲜坊沉没南中国海”,我赶紧看了新闻,确定了这一消息。珍宝于十四日周二驶离香港、周六行至南中国海西沙群岛附近,遭遇风浪侧翻进水,拖船曾试图营救,却回天乏术,最后葬身于一千米深的海底。看到这一消息,我很震惊、也很悲痛,珍宝经历了生离死别、大起大落,也见证了香港最繁华璀璨的时代,它承载过名流云集、衣香鬓影,到我来到这家公司、看见它在夜间再无亮起过一盏灯,整个香港仔避风塘在夜晚漆黑而死寂。
在世间近半世纪,珍宝也好像拥有了生命,我想它不愿意离开故土,于是宁可选择沉没,它才是香港真正的、或许是最后的传奇。
讽刺的是,在珍宝驶离香港的那天,香港7月即将落成的“香港故宫文化博物馆”开放售票,在网上引起抢购的热潮。而在许多年前,珍宝也曾是香港的璀璨明珠,受万人追捧。当天夜里,我打印了一张拍得最好的珍宝的照片,于翌日带去了公司,贴在曾经日日与它对望的窗口。也许有人也想起珍宝、来到这个窗口的时候,也可以重新看到它往常停泊时的样子,不是它最辉煌的样子,但却是它安静而美丽、作为南区地标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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