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选择辞职,去云南种咖啡

美食   美食   2024-02-09 19:31   云南  

我叫魏水华,39岁,在公众号“食味艺文志”上写字的业余写手,在云南高黎贡山种咖啡的专业咖农。算上今年,已经当了三年的农夫了。

在此之前,我曾经在浙江一家党报报业集团担任过近十年的调查记者和旅游编辑,也写过财经、文化和时政类的新闻报道。

是什么原因,让我从东部的花花世界来到西南的边疆山区;从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写字楼码字工,转型成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农。

这是一场堪称奇幻漂流的旅程。

NO.1

一切缘于“食味艺文志”公众号。

2015年,我离开一线编辑记者岗位,转到幕后做一些pr公关和品牌宣传类的工作。

工作一下子清闲了,但手里的笔没有闲下来。想把自己当记者那几年,在全国、世界各地吃过的、看过的东西记录下来——“食味艺文志”就是在那时候开始写的。

说实话,这是一桩很私人的表达,没有任何商业计划,也没有新媒体运营模式。今天回忆起来,最要感谢的,是大家的阅读和喜欢,让我在把“食味艺文志”这件事,坚持了那么多年。

但直到2020年,我依然还是党报集团的员工,早九晚五上班的社畜。

发生在2020年1月一次抄袭事件,成为改变我命运的契机。

当时,我和果壳网合作发表了文章《国家奶茶地理》。几天后,一家背景通天的媒体,大篇幅抄袭了我的这篇稿件。

在多方投诉无果后,我写了文章,把抄袭者拒不认错的嘴脸曝光出来。后来,我的投诉内容已经在全网“走失”了。今天只有百度百家号还幸存着,可发一笑。

复制并在浏览器中打开👉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55904412437024298

为什么会“走失”呢?因为这家背景通天的媒体,动用了一些我惹不起的背景。甚至不知道从什么渠道,找到了我工作单位的领导向我施压,要求我删帖。

是的,当时的我怂了——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与心里的诗和远方相比,面前的饭碗更重要。

但也正是这件事,成为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让本来就在传统媒体工作了十几年的、充满了厌倦的情绪,放大到了顶点。

正巧,也就是在那一段时间,在食味艺文志读者群里,有几位读者对我说“老魏,你去过那么多地方,吃过那么多东西,什么时候也组织大家一起去吧。”

说者也许无心,我却忽然觉得,以美食为契机的,发掘各地风物、历史、文化、地理的行走,也许真的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经过长达半年的策划、踩点、各种试吃,食味之旅上线了。第一次的线路,选择了我担任记者之初就去采访过的、有很深感情的目的地:潮州。

围绕着这块土地的地理人文,我设计了一条今天回看也算精彩的行程:乘坐渔船,登上没有旅游开发的原生态海岛漫步,观看并品尝渔民亲手烹饪海鲜的过程;由侨眷族裔带路讲述,回忆岭南侨宅里南洋巨贾的往事,品尝南洋风味对潮汕饮食的影响;拜访潮菜大师在古镇里的老宅祠堂,并由大师亲自下厨,在一百多年历史的祠堂里品尝原汁原味的潮州婚宴……

很多参加了那次行程的朋友,至今还是食味之旅的“常客”。

再之后,我的辞职报告送到了单位领导的办公桌上。

👉回顾2023食味之旅的榜单

NO.2

我还是天真了。

旅行这件事赚钱么?当然赚。但至少到今天为止,还不是食味之旅这样定制、小众、可复制性差的小群体旅行。而是工业化、大批量、可复制性强的旅行社产品。

别的不说,单单是食味之旅中友情登场的各位大厨、学者、作家朋友们,让他们放下本职工作,和普通导游一样三天两头接待外地客人,就是不可能的事。

我犯了一个很多媒体人离职创业都会犯的,想当然的错误:根本没想好后续发展,只是凭借头脑一热和心血来潮,就干了。

对我来说,食味之旅更大的意义是链接了我与读者之间的距离,给我无数书本找不到的知识、见识。最终,它们都成为食味艺文志的创作素材,成为我持续写作输出的动力。至于把它当成事业——事实证明,我想多了。

就当我第二次陷入迷茫的时候,另一个有趣的际遇悄然而至。

2021年5月,我组织了食味茅台之旅:在“端午制曲”的前夕,深入神秘的飞天茅台流水线、行走茅台镇现存的最古老的烧坊、探访改开之后第一家民营酒厂、甚至进入亚洲最大的复糟酒工厂,了解酱酒工艺末端的闭环……从各个维度,起底茅台这座城市的味觉基因和酒的真相。

这条行程的设计过程中,我拿出了记者时代锻炼出来的,调查采访的所有本事。当然,也收获了许多爱吃、懂吃的好朋友。

后来成为我好朋友的,云南农业大学的杨春和老师,报名了那次的食味茅台之旅。并由此开始与我熟识。

茅台过后,杨老师问我:“老魏,食味已经做了中国最好的酒,有没有兴趣了解中国最好的咖啡?”

在杨老师的引荐下,我来到了位于云南保山的,云南省农业科学院热带与亚热带经济作物研究所,认识了兢兢业业进行着咖啡选种育种的农业科学家们。

因为我好奇的态度和记者的敏感,热心的农业专家们又向我推荐了高黎贡山深处的咖啡种植示范村,并把村支书和村主任的联系方式给了我。

命运的齿轮,就这样把我推向了那个中缅边境的小村庄。

NO.3

在我的走过的国内所有地方里,丛岗村是民族成分最复杂的一个村子,没有之一。

全村2500多人,有800多名傣族、800多名傈僳族、300多名白族、400多名汉族,其他还有彝族、回族、景颇族、德昂族、阿昌族、怒族、独龙族、蒙古族等十二个民族。

村里的傣族老乡们大多住在濒临怒江的低海拔河谷里,种植水田为生。

傈僳族和汉族老乡们则大多住在山上,过去以打猎为业,现在则从事山地农业——比如咖啡。

村支书和村主任带着我在村里住了一周,在海拔500米的傣族竹木楼里,尝了口感香糯的老品种糯米饭、怒江里的烤鱼和各式各样的水果;和傣族老乡们一起祭祀了菩提神树,亲眼见到了傣族老乡家里供养的,南传佛教里神秘的“古曼童”。

在海拔2000多米的傈僳族瓦屋老寨里,尝了漆树籽油炖的土鸡、蜂农采回来不到半天的悬崖蜜和当年新摘的咖啡;来到村里的教堂,参加了傈僳族的礼拜和圣餐,听村里的牧师讲述了当初英国传教士把文字、医学、咖啡、火鸡,以及一整套生活方式带到滇西边疆的往事。

在护林员的带领下,走进了海拔3000米以上,密不透光的原始森林里,泡了能变色的野温泉,亲眼看见了比手臂还粗大的巨松鼠、穿着迷彩服的红蹼树蛙、歌声宛如天籁的怒江血雉,还听到了高黎贡白眉长臂猿的喊山声,深切感受了联合国物种多样性资源库的魅力。

在此之前,我不喝咖啡,来到这里的目的,只是想寻找中国咖啡故事、做一条与云南咖啡有关的线路。但在看到这些民族的、地理的神奇风物之后,我深深迷上了那片土地。

我觉得,如果人有宿命的话,这片怒江边、高黎贡山下的土地,就是我的宿命之地。

在走了十几个山头之后,我向傈僳族的老乡们承包了一片能看得见怒江的、向阳的土地,开始了我的咖农历程。

咖啡是一种奇特的植物,它本质上是一种水果,喜欢干爽的空气和温暖的气候,从出苗到挂果需要三年。它拥有甜美的果肉,人们却食用它苦涩的种子。

我承包的这一片地,原本已经种满了树龄在8年以上的,被云南当地百姓称为“老品种咖啡”的铁皮卡。它的名字源自英语“typica”,意为典型种小粒阿拉比卡咖啡。与改革开放后雀巢等海外资本带来的,中粒种和小粒种杂交的,苦涩味较重的“云南小粒咖啡”卡蒂姆不同,铁皮卡最早源自20世纪之初,传教士带入中国的品种,它的产量低、田间管理难度大、但拥有古典的、醇厚回甜的口味。

在农科院热经所咖啡专家的指导下,我对这片咖啡地进行了改造,矮化种植、缩小植株间距、改良覆土,并种上了一定比例的遮荫树,延缓咖啡生长周期,让它们更好地积累风味。

农业是个深坑,看起来土里土气的,一旦入门了,会发现有无数有趣的关窍。一个一个弄明白的过程,会给人莫大的成就感,与更深一步的动力。

2022年1月,我的第一款咖啡产品“拾味·怒江云咖”上线了。

我对它呈现的香气、滋味、酸甜苦涩平衡的味道爱不释口,为它设计了包装,还翻译了一首聂鲁达的诗,作为送给购买者的礼物。

于我来说,它不仅是一款我引以为傲的,凝聚了汗水、智慧和土地风物的饮品,更重要的是,它是我十几年媒体生涯的句点,和人生下半场的开端。

第一批品尝它的好朋友们,都是我人生转场的见证者。

NO.4

种咖啡的同时,我把家搬到了高黎贡山里。每年咖啡种植最重要的采摘和施肥培土的几个月,我都会在山里度过几个月暖洋洋的冬天。

我把父母、家人和孩子也接到了山里生活。不仅是我,对于他们来说,也意味着全新的认知和全新的世界观。

小朋友当时才6岁,读幼儿园大班。我把他送到了村里的幼儿园借读,与少数民族的孩子们一起学习玩耍。他教村里的孩子们打switch游戏,村里的孩子们则教他挖红薯、啃蜂巢、抓酸蚂蚁、用鞭炮炸树洞。几个月下来,他嘴里居然时不时会冒出几句傈僳语和傣语——我觉得,这是城市里各种兴趣班,各种刷试卷都无法取代的教育,告诉他这个世界有无数种可能性,告诉他,人生应该是一片自由驰骋的旷野。

在山里的生活,也让我和村里的老乡们都培养了深厚的友谊。

尹老师是我家小朋友的幼儿园老师,是村里少数几个戴眼镜的“文化人”之一,也是能歌善舞的傣家妹子。穿上傣族传统衣裳,跳起孔雀舞,马上能引来一群小屁孩跟在后面一起跳。过年的时候,我特别爱去她家蹭杀猪饭吃,尹老师烤的五花肉,蘸腌菜膏吃,味道一绝。

老晏是回乡创业的咖啡师。他的父亲、爷爷都是山里老实巴交的咖农,但不喝咖啡、也不懂咖啡制备和烘焙,外面来的收购商说几元一斤果子,就卖几元一斤。在上了大学,见识了城里咖啡馆一百多块钱一杯的手冲咖啡之后,他买了晾晒、发酵和烘焙设备,在村里开起了咖啡制备庄园。

我喜欢在小朋友睡觉以后的深夜,和老晏一起讨论测试咖啡烘焙的温度、发酵的轮次,这个沉默内向的“技术男”,每当说到这些话题的时候,双眼就会放光。把怒江云咖的处理环节交给他,我放心。

小孙哥是村民小组长,也是村里最资深的护林员,每次有朋友进山,我总喜欢请小孙哥当向导,他能在艰深的雨林里健步如飞,发现一般人看不到的珍惜鸟类、药材和蜂巢。他最得意的事,就是把儿子送到保山城市里上大学。他说:“孩子在文化班里大学,我在高黎贡山里上大学。” 我帮小孙哥卖过几次他采的悬崖蜂蜜,品质很佳,被大家交口称赞。

👉小孙哥采的蜂蜜

施主任是村委副主任,大学生村官。他的父亲曾经是滇西地区著名的傈僳族牧师,如今退休在家照顾几亩草果地、几十亩咖啡地。施主任是个称职的村干部,他在村口开了一家高黎贡山咖啡品鉴馆,路过的人都能来免费喝一杯。

有空的时候,他爱在品鉴馆里与南来北往的人聊天,推广本地咖啡之外,他还喜欢与大家分享傈僳族的文化、掌故、传统。每次进村,我都租住在施主任家的房子里,听他读傈僳语的圣经,吃他太太做的腊肠腊肉和凉拌米线。

与东部地区很多“空心化”严重、暮气沉沉、壮年劳动力流失的农村完全不同。因为肥沃的土地和温暖的气候、因为边远的地理、因为蒸蒸日上的中国咖啡,这个村庄拥有着极其完整的社会年龄结构。虽然自然环境封闭,但人们的思想却并不封闭,在保留民族传统的同时,正把更多的目光投向时代、投向世界。

而这,也是这片土地最打动我的地方。

所以,种咖啡的三年多里,我也尽可能地用我的媒体资源、我的社会关系,为村里的老乡们谋一些福利,让更多的人能知道这颗遗落在高黎贡山深处的宝石。

三年里,我组织了四次食味之旅,带着五十多位好朋友探访了这里。朋友们也被这里浓厚的边疆风情和淳朴的民风感染,甚至自费把家里闲置的钢琴寄送到村里的教堂。

我带着爱奇艺美食纪录片《灿烂的季节》剧组来到这里,拍摄了保存完好的山地农业和民族饮食。

我引荐了腾讯美食纪录片《风味人间》第五季的导演和调研团队来到这里,拍摄考察滇西地区的香料应用。

我推荐《南方航空》机上杂志的编辑来到这里,走访编写了长达五千多字的稿件,让南航的乘客们了解这里。

我发动了杭州保俶塔实验学校的同学们,为村里的孩子们募捐了500多本童书。让平时舍不得买书的农村家庭的孩子们,也能阅读城里孩子的精装书籍。还请到了杭州的语文老师、优秀班主任来村里做客,为山里的孩子们做公益讲座。

……

我相信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是相互的,从我第一天来到这座小山村的时候开始,淳朴的少数民族老乡们就以最大的热情款待我;这里的高品质咖啡,更让我找到了人生转场的契机。

所以,宣传推广和造福这座村子,也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我很喜欢爱因斯坦的这句话:“逻辑可以把你从A带到B,而想象力可以带你去任何地方。”

回顾我这几年的奇幻漂流,实际上是以调查记者的方式做人文旅行,以人文旅行的方式做农业,以农业工作的方式做自媒体——也许,这就是想象力带给我的,人生不受限的体验。

衷心希望中国的咖啡越来越好,也衷心希望中国中西部那些不为人知的宝藏乡村,能被更多人所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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