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杀猪盘”，我们可能经常在社交媒体上看到一些很惊悚的故事：富裕中老年女性网恋，进入圈套之后难以自拔，存款和房产全部被骗走，还欠下巨额债务；这还不算完，最严重的被拐卖到黑市当奴隶，甚至遭遇“嘎腰子”等，器官被盗，人间蒸发。
这样的惨剧，不能说不存在，但并不是很普遍。最普遍的“杀猪盘”还是小额诈骗，假借婚恋跟诈骗目标要钱“救急”。等受害者明白过来，骗子百般抵赖，如果觉得无法再得到资助，就立刻玩消失，寻找新的受害者。
这样的“小额诈骗”比较隐蔽，受害人自愈也快，很多受害人甚至羞于讲出来，更别说报警，所以，危害面更广。
下面我们来聊一个加拿大广播公司记者亲历的“杀猪盘”过程，听听操盘手的现身说法。
去年，自称“Bobby Brown”的男子在 Instagram 上给加拿大广播公司记者Erica发私信时，记者立刻就判断他不是真人，不相信一个高大英俊的 40 多岁男人说他发现了记者的社交媒体资料并爱上了她。
你的“笑容很美，”他写道。“我是 Bobby Brown，来自美国加利福尼亚州萨克拉门托（Sacramento）。目前住在苏格兰，在美国担任石油钻井工程师。”
通常，这位加拿大记者会删除社交媒体上自称是军人、外科医生或像“Bobby”一样是石油钻井工程师的陌生人发来的信息。声称自己是丧偶的人数量高得惊人。
Erica怀疑这个网上的罗密欧正在实施最流行的骗局之一——爱情骗局（romance scam），也就是中文社区经常聊起的“杀猪盘”。
在北美地区，“杀猪盘”发生频率最高的时间是情人节前夕。Go Public 向加拿大反欺诈中心 (CAFC) 询问了爱情骗局的统计数据，并得到了一些惊人的数字。
根据 CAFC 的数据，爱情骗局是 2023 年金融欺诈损失最高的类型之一，近千名受害者损失超过 5000 万美元。这意味着每个人平均损失近 53,000 美元。这仅反映了受害者向当局报告的欺诈行为。
多伦多大学社会心理学家 Andre Wang 表示，人们不应该嘲笑那些陷入“杀猪盘”的人，而应该了解是什么驱使人们需要建立联系。
王教授说：“这实际上触及了我们作为人类的某种基本需求，这种基本的归属感需求。”
在与 Bobby 来回发信息六周后，Erica终于将骗子约出来，让他坦白自己作为“杀猪盘”操盘手的生活，他是如何骗人的，以及为什么他说他无法停止。
在Bobby介绍自己是一名石油钻井工程师后，他解释说自己在苏格兰签了短期合同，有一个九岁的儿子在美国的一所军事寄宿学校上学。
“你能给我你的手机号码吗？”他马上问道，声称他的笔记本电脑电池快没电了，所以他需要切换到用手机发短信。
在接下来的几周里，Bobby反复问Erica的电话号码。后来Erica才知道，他担心如果和他通信的众多女性中有人举报了这个假账户，Instagram 就会关闭它。
不到两周，他就称呼Erica为“亲爱的”和“甜心”。
他说话很粗鲁——而且他的英语并不总是让人听得懂。他写道：“你真是个有趣的女人，我很乐意成为你的一部分。”
他发信息说：“我希望你是我的，我想爱你到世界末日。”
与此同时，Bobby发了一张他声称是苏格兰爱丁堡他工作的地方的照片——只是车停在了道路的错误一侧，因为苏格兰人是靠左行驶的。
Erica跟Bobby闲聊了几句，问他最喜欢的食物是什么，他说是“蒜味通心粉和意大利面”，并发了一张意大利面的照片。（后来，他告诉Erica，他用谷歌搜索了“流行的美国食物”来寻找答案——他肯定误解了搜索结果。）
为了证明自己是合法的，他发了一张员工身份证的照片，上面写着Bobby Brown的名字，并说他是一家位于苏格兰阿伯丁的石油和天然气公司的石油泄漏控制员。奇怪的是，照片下面的签名看起来一点也不像“Bobby Brown”。
六周后，这位英俊的石油工程师向Erica求婚。
“你愿意成为我的吗？”他问道，并附上了一个钻戒的表情符号。“我想让你拥有我的心。亲爱的，我想这份爱会永远持续下去。”是的，他附上了一个红心表情符号。
终于，Erica忍无可忍了。虽然她一直在等着看他打算如何说服自己给他寄钱，但现在，我准备好听真相了。
Erica写道：“我只想进行一次坦诚的谈话，你愿意吗？”
一片寂静。然后，他打字时，Erica的手机上出现了蓝点。它们消失了。又出现了。最后，他回复了。
“你会恨我的。”
令Erica惊讶的是，他同意谈论此事，只要加拿大广播公司隐瞒他的身份，因为他说谈论“杀猪盘”的黑暗世界会危及他的安全。
“雅虎男孩（Yahoo boys）”
电话线断断续续，他的声音几乎听不见。Erica拨了一个区号为纽约州罗切斯特的号码，但骗子说他已经对电话做了手脚，这样他就可以和他实际居住地的女性通话——尼日利亚南部的奥格拉，人口约 29 万。
那里是晚上，他说他走到一片荒芜的田野，那里没有人能听到他的谈话。
他说他 27 岁，是几个兄弟姐妹中的老大。他告诉我，六年前，他的父亲失去了一份好工作，一直在努力找工作。他说，当时他的母亲怀孕了，失业了。
“我们不得不卖掉房子才能生存，”他告诉Erica。他的声音嘶哑。如果他在撒谎，那他做得很令人信服。
他说，在他居住的社区，贫困现象普遍存在，而且越来越严重。根据尼日利亚政府的一份报告，自 20 世纪 90 年代中期以来，通货膨胀率从未如此之高。
他说，他试图找些零工挣点钱，但大多数日子都是空手而归。
他说，他不情愿地决定成为一名“雅虎男孩（Yahoo boy）”——这个绰号来自电子邮件服务雅虎，雅虎已成为尼日利亚网络诈骗分子的常用工具。
他估计，他认识的人中有 80% 是雅虎男孩，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在从事“杀猪盘”操作。
尽管他说这不是尼日利亚人所看好的现象，但“他们无法强迫它消失”，因为“家庭需要它才能生存。”
“老板（The Boss）”
他说，他父亲失业后，他搬进了一间公寓，那里有一个老男人——“老板”——每天提供一张床和一顿饭。
作为交换，他说他和住在那里的另外两个雅虎男孩被要求“钓鱼”——在网上假扮其他人，勾引外国女性，赢得她们的信任，最终说服她们汇款。
他说，老板会拿走他们一半的收入。
他说，深夜——当北美女性刚刚醒来时——他的老板会把他招募的三个人叫到客厅。
“准备好你们的社交媒体账户，”他说老板会这样告诉他们。“开始努力吧。”
老板提供了一些英俊的白人男性的照片，作为她们的钓鱼个人资料图片——他说这些照片是从社交媒体账户上偷来的。
他还给她们提供了各种场景的脚本，解释了作为一名石油工程师、医生或军人该说些什么，以及如何使用奉承，以及当目标女性要求亲自见面或打电话时该找什么借口。
骗子说，他被告知要声称自己有个儿子，因为女人通常都喜欢小孩子。“这有助于建立信任，”他说。孩子也是他骗局中的重要角色。
“方法（The Method）”
在与老板共事期间，骗子说他学会了如何实施所谓的“方法”——一种骗局，包括向女性索要苹果或 iTunes 礼品卡的照片。然后他在黑市上用这些卡上的代码换取现金。
他说他有时会告诉他的目标客户，他需要礼品卡来为他的手机购买数据。他会声称他在其他国家无法访问他的银行账户，但迫切希望保持联系。
他第一次与他们联系时提到的那个“小儿子”也派上了用场。
“我只想告诉她，我儿子需要礼品卡来订阅手机和游戏，”他说。“每三天就发一次。”
他说他会把钱还给她，当他完成海外合同后，她会从与英俊、经济上稳定的男士的爱情关系中受益。
他说：“女人不会想错过的。”
虽然人们可能会质疑为什么女性会提供情感或经济支持，但多伦多大学心理学家王教授说，对于相信自己处于恋爱关系中的人来说，这是正常的人类行为。
王教授说：“我们比较容易心甘情愿地支持与我们有浪漫关系的人。”
他说：“浪漫骗子绝对可以利用人们与另一个人亲密联系时所感受到的责任感；即使是一个简单的要求，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可能似乎很古怪，当你是被要求的人时，感觉也会有所不同。”
骗子说，他们被教导永远不要要求女性汇款，因为“她们可能会在银行被告知全部真相”，几个月的努力可能会付诸东流。
当“方法”对女人不起作用时，他说老板会打他。他声称，当他赚得不够多时，老板有时会故意给他吃让他恶心的食物。
他说，两年后他逃回了家，现在他自己开张，独自进行网上爱情诈骗。
对于过去六年中他欺骗了多少女性以及从她们身上骗取了多少钱，他守口如瓶，只说大多数受害者都在加拿大或美国。
一些更大的意外之财——2,000 美元或 3,000 美元——是靠一种牵动上当女性心弦的骗局得来的：“账单（Billing）”。
至于为什么以美国和加拿大女性为目标，骗子说：“美国人和加拿大人比世界各地其它地方的人更善良，更富有同情心，更容易得手。”
也就是说：人傻、钱多、速来......
账单
在这个骗局中，他给他追求的女人发了一条慌乱的短信，告诉她他住在美国的幼子被紧急送往急诊室。他说，他急需向医院汇 3,000 美元押金，但无法从苏格兰访问他的银行账户。
他告诉我，因为要求太高，他给这个女人发了一张他儿子躺在医院病床上的照片，医生在他床边。
事实上，他说这些照片都是经过 Photoshop 处理的。
“你要有证据让客户信任你，”他说。“无论我要求她什么，她都会给我。”
他说他知道利用被他误导了几个月的女性的慷慨是不对的，但贫困和养家糊口的绝望战胜了对这种操纵的愧疚。
虽然要求如此大笔钱财似乎是一个明显的骗局，但王教授说，一些女性之所以坚持下去，是因为一种叫做“动机推理”的心理过程。
王教授说：“我们倾向于更重视支持我们现实感的证据，我们更有可能忽视指向相反的证据。我们正在确认我们想要相信的东西。”
那位自称Bobby的骗子说他研究过Erica的 Instagram 账户，肯定会向Erica要礼品卡，送给他根本不存在的儿子。他说他可能也尝试过“The Billing”骗局。
Erica和骗子的电话在尼日利亚打到了午夜，那里开始下雨了。他浑身发抖，说他必须结束采访。
他希望Erica能告诉他，他为欺骗女性、破坏她们的信任和心而感到多么抱歉。他说他理解她们为什么会生他的气。
他说：“我知道我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我没有钱。我感觉很糟糕，但我别无选择。”
看完了上面这个故事，我们来回头看看数据。
在本文开头，我们曾经提到：2023 年，加拿大反欺诈中心 (CAFC) 表示，“杀猪盘”使大约1000名加拿大受害者损失超过 5000 万美元。
金额虽然不小，但这远远不是受害者损失的全部。
CAFC 估计只有 5-10% 的受害者会报告自己受到欺诈，并以被骗的尴尬和羞耻为由不报告欺诈行为。这意味着实际加拿大受害者人数可能远远高于 2023 年向 CAFC 报告的数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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