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的早饭，我不愿在家里吃。
周一到周五，早饭是程式化的。我家的规矩是吃了早饭出门，不知是哪位家长制定的，我们已自觉执行多年。赶着在上班前填一口，早饭总是吃得着急忙慌。牛奶、包子先吃下，煮鸡蛋、水果塞包里，等饿了再吃。有时候，一整天没饿，鸡蛋又被揣回来，当晚饭。
到了周末，可以优哉游哉吃早饭了，却发现还是不知道该吃啥。在冰箱里翻半天，抓个煎饺代替包子，就算是创新了。久而久之，吃早饭成了鸡肋，像平淡的日子，今天与昨天毫无区别，也还得继续过下去。
摄影 诗酒年华
是那个早上，让我突然觉得出外吃早饭蛮有意思。9月的一天，在济南工作的学生小野回杭州，卧铺13个小时，早上6点多到南站。8点多，在地铁口接小野。电梯徐徐升上来，“老师！”一个酷炫的姑娘向我奔过来。一改上回的学生气，短上衣、大脚裤，一抹浅紫的口红，噢，小野同学长成大姑娘了！不由你不满心喜欢。小野毕业后，每半年回来看我一次。平时我们很少联系，她觉得微信聊天老费时间，攒着，等到回来时猛聊。
那是个大晴天，太阳很给力，早早地升到了高空，很有一点迎宾的意思。我俩共打一把伞，挽着手臂，一起去吃早饭，某品牌土猪肉包子。拐角，迎面过来一位大姐，眼睛盯着我和小野，大概是在问你俩是母女吗。我想跟她说，是或不是都不重要，愿意在一起就是好的。
路过生鲜超市。杭白菜长得喜人，白是白，绿是绿，根上带着大把的泥土。红皮萝卜上市了，一撮嫩叶擎在脑袋上，像流浪记里的三毛兄弟诉说着前尘往事。摊位延展到路中央。打折啦打折啦，土鸡原价78.8，现价39.8一只。牛腱子原价58.8，现价38.8一斤……售货员一个个练成了大嗓门，一走近，叫卖声像一发发炮弹，对着你的耳朵精准射击。大妈们一面翻挑，一面七嘴八舌地评论，撺掇售货员搞个折上折。街上怎么这么热闹？以往这个点，我总是躲在家里，怕人多，嫌人吵。可曾错过人间几多繁华，几多风貌？心里有点懊悔。
摄影 诗酒年华
包子店到了。柜台后面，团团热气袅袅而上。长长的案台边，师傅们白衣白帽白围裙，擀面的，切剂子的，包包子的，埋头忙活着。收银台前要排队，年轻的小妹甜甜地问你，您要点什么。我问小野，黑猪肉老面发小笼包、萝卜丝小笼包、虾饺，喜欢啥，甜豆浆、咸豆浆、豆腐脑，选一个。我要猪肉小笼包、咸豆浆吧，我喜欢吃肉，小野笑嘻嘻地自嘲。好啊，吃肉长身体嘛，我要虾饺、豆腐脑，再来个咸鸭蛋，咱俩一半一半，我说。虾饺要等四分钟，收银员提醒我。嗯，那至少是半预制的，我心想。
吃早饭的人可真多，一个人的，两个人的，拖儿带女的最多，大宝二宝们把长条桌坐得满满当当。我们找了最里面的一张小桌子。这是一个被充分利用的角落，旁边立着高高的冷柜，靠墙辟出一溜狭长的空间，摆两张小桌子，每桌两人对坐。咸豆浆，3元一碗，盛在不锈钢的大桶里，你可以拧开龙头自己放。豆腐脑，5元一碗，是师傅给你舀，不满也不浅，撒上虾皮、榨菜、小葱，酱油淋一圈，姹紫嫣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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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二十多年前，我为豆腐脑纠结的无数个下午。那时在珠海，下午三点左右，小区里常常来一位大妈，挑着两个半大的桶，吆喝着，豆-腐-脑-哦，一蚊钱（即一元钱，粤语）一碗。慢慢悠悠，拖着老长老长的当地口音。我爱吃豆腐脑，清爽，滑润，淡淡的甜香。不像在老家浙江，豆腐脑随处可见，在珠海D县住了八年，我没见到街上有卖的。豆腐脑是大妈自己做的。每一次，听到大妈的吆喝声由远及近，我的大脑就开始激烈的思想斗争，买还是不买，吃还是不吃。每月工资700元，够吃700碗豆腐脑，但除了豆腐脑，家里要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至少，我爸妈绝对不会去买一碗。被单位内退后，老爸又到某公司做门卫以贴补家用。老妈在家照顾我们。每天，一笔一笔的开销，她老人家工工整整地记下。每月发工资的那天，我上交生活费，老妈一手拿过钱，一手给账本，念叨这个月花了多少多少，啥啥啥涨价了。像唐僧的紧箍咒，一听这个，我的脑壳生疼。工资就这几个，记得越清楚，不是心里越难受？我暗自嘀咕。豆腐脑这一条，我可不想被载入史册，成为下个月的教育素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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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我还是下不了决心。突然，声音没了，大妈走了吗？……吆喝声再度响起，豆—腐—脑—哦，一蚊钱一碗，但是远了，轻了。再不去就买不到了！最后一刻，我抓起一元硬币，冲出家门。
也许是因为豆腐脑，也许是因为虾饺，更也许是因为和小野同学一起吃，这顿早饭吃得心满意足。第二天，我又跑这家包子店吃了一顿，充值500，因为送80。充200，才送20嘛。
好像上了瘾，之后，每个周六我都跑出去吃早饭。碰上雨天，家里人懒得出门，我还是一个人兴致勃勃地撑个伞去吃。烟雨迷蒙中，街边的樱花树颜色沉郁，椭圆形的树冠后面，胭脂红的楼顶次第而上，苍茫的天空是它们的打底衫。晴朗的日子里，天空似乎是一种可有可无的存在。扫一眼，天很蓝，仅此而已。在雨天，天空有了一种素朴的味道，静静地待在那里。
摄影 诗酒年华
下雨了，河水有些浊黄。细密的雨声中，那位小帅哥还在垂钓，穿一件蓝白相间的运动服，大伞底下。一条河，就他一人，好像这条河只为他而流。我走过去，又走回来，他还是那样坐着，一动不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一刻，时间凝固了。一个人，一群鱼，这是一场怎样的博弈？据说现在饵料配方细腻，腥香结合，味道相当诱鱼，那么，鱼们的智商也在不断进化中。人和鱼怎样斗智斗勇，我想象不出来。我只希望，周六的早晨还能看到这位小帅哥。他在，心里有一种安定。虽然他走，也一定有他的理由。
路上，总有让我停下来的风景，看看，想想。
摄影 诗酒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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