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来(七)
刚来的几日,每日必下雨。雨后走到附近的小河边,河内的水流是土黄色的,湍急地往下游流去。城市的水是清澈的雨水,水泥道透着青色,伸到小河岸边,雨水便沿着水泥道融入到黄水中。下雨时周围的空气更为湿润,撑着伞站在高岸边的绿草丛中,头顶是一株葱茏的绿树,雨滴啪嗒啪嗒地滴在伞上。那小河两岸是绿树,也有一些裸露的黄色和红色的土。放晴时那河水仍呈现黄色,岸边的植物被太阳照得翠绿异常,在河道上撑起一片片绿荫。沿着河道往上游看,那里是一片深浅不一的绿树,再远处是蒸腾着往上去的白云,以及白云上的蓝天了。
有时披着雨雾出门,走在街道中间的绿化带中(这里没有人行道,绿化带被踩出一条条羊肠小道),常被一种香气吸引。循着香味找去,看到一株鲜绿的乔木,叶子与核桃叶差不多大,叶片更薄,稍卷曲,有叶尖。矮处的枝叶间,开出一朵朵米白色的花。那花朵像是半张着的手掌,指头皆是细长的。有的则是五指聚拢,呈现锥状,羞涩极了。后来我知道,这些花叫白兰,又叫茉莉花,是木兰科含笑属。这让我想到多年前的一个夏日黄昏在杭州的小河边看到的一株含笑,其香味果然类似,都是浓郁的水果味道,不腻。
校园附近的榕树树冠远远看去像是一层层轻云,每到傍晚便有大群的乌鸦停在上面,发出嘎嘎的叫声,此起彼伏。有时我走过,见乌鸦停在附近的花坛上,看去黑色的眼睛黑色的身体,倒有些吓人。我当时在想,要是这些乌鸦都是喜鹊该有多好,成片的喜鹊带来喜悦的讯息。后来的几次傍晚,从那里走过,乌鸦叫声依旧,让人想快些走开。
终于有一天,在高高的教学楼上,我听到阵阵枪声。一开始还在惊奇是为何,后来心下想来定是有人在驱赶乌鸦了。待我下楼,远远地果然看到树下站着一位强壮的中年华人,手中握着一把长猎枪。他戴着牛仔帽及墨镜,穿着也像个猎人,宽阔的面庞透着些武气。看我走过,隔着马路便向我微笑,并点头致意,我忙边走边点头,朝他致意。他身边停着一辆越野车,身后好像站着一位青年,我猜测是他的孩子。只是那些乌鸦倒是受惊了。造物主给了它通身的黑色,以及并不悦耳的嗓音。并被人类视为不祥之物。乌鸦会觉得委屈吗?后来乌鸦确乎少了又少,那榕树的树冠变得清爽许多。除了乌鸦,还有很多鸟类栖息在附近商业区的屋檐下,每到傍晚天色昏黑,伴随着晚霞,它们叽叽喳喳的声音透着温馨——马上就要互告晚安,休息了。
此地有拜拿督公的信仰,一间高约一米的小阁子,做得十分精致,譬如翘角的屋檐,很像闽南的燕尾脊,呈现红色及金色。写着“招财进宝”字样的屋体,另有对联在正面两侧,颇像一个神龛。内里供奉的拿督公面相慈祥,是一位男性老者,衣着考究,并被戴上花环,直垂到腹部。有的神龛立于树下,有的立于门店的一侧,想来是专属于每家每户的。记得有一家餐店的右侧,也供奉着拿督公,老板娘也是华人,留着鲁豫般的齐肩短发,瘦瘦高高的个子,似乎还戴着眼镜。每次路过,不管白日还是夜晚,都能看到她虔诚地在神龛前跪拜、供香。他的爱人也在身边同拜。有的神龛小一些,有的神龛大一些讲究一些,这可能与主人的家境有关。
此地有华人开设的照相馆,一些照片摆在橱窗及屋内,装裱得很好看。照片中有大笑的华人小孩及家人,也有马来人及印度人,还有学生的毕业照,一片祥和的景象。也有华人开设的丧葬品店,摆着金元宝、观音像等。
寒露之后,路边的梧桐树开始落叶,夜晚走到那里,草坪上,一片叶子像是蜷缩着的一个生命,或是委屈的翅膀,呈现褐色。我弯腰捡起那枯叶,拿在手上走了几步。忽觉无甚趣味,心底也有一丝丝物归原主、叶落归根的意味,便折返几步,将落叶轻轻丢回方才的草地上。夜色深沉了,草坪边便是车水马龙,枯叶则安静地躺在草坪上一动不动。光线在它及我的身边流转。抬头看天,不远处的山槐在蓝墨色中安详着,它似乎见证了这一切——落叶落下的场景,以及我走过拾起又放下的场景。
此处草坪中还生长着一丛丛含羞草,这让我甚为惊奇。这含羞草与多年前我在广东东莞见到的一样,呈现紫色及绿色,枝枝蔓蔓肆意生长,像是一片野姑娘。走近用脚尖轻触,它们便羞涩地合拢了。我疑惑为何之前未发现而现时发现了?是它们一夜之间长出来的吗?如若是一夜间长出,为何要在寒露之后长出,而不在春天长出呢?
哦,这里是南洋,四季如春的南洋,植物茂盛,想如何长就如何长,不管季节。可虽是四季如春,但季节更替还是有的,譬如那梧桐枯叶,以及渐渐有了凉意的风。
有时躺在床上小憩,慵懒间睁眼看向窗外的红墙。想象着老家早就入了秋,一片萧瑟之景了。甚至有些地方已经下雪了。如果那雪飘到南洋多好,吹刮在我所能看到的红墙的前面,那白雪定会更苍茫。有时我躺在夜中,觉得甚是孤独,想象着父亲的温度将我包围。我想着雪来吧,天再冷一些吧。再冷一些,我就回去,回去。去看老家的雪景,去看爹。
主 办:《东方散文》杂志社
欢迎加入东方散文,这是一本有民族文化传承的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