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利仁像
我的童年
（1911年——1920年）
我生于清宣统三年农历七月十九日寅时（公元1911年9月11日）。
因先天不足，身弱多病，年满二岁，方能学步，双亲鞠育不易，独为憐爱。时家有祖父母、父母、大哥、二哥和我共七人。姑母二，大姑适李，有二女，二姑适任，无出。
我三岁时，二姑患肺结核病故，其音容笑貌，偶一忆及，如在目前。
民国三年（1914）农历四月初六日下午，祖父忽来告知“白朗已到通渭马营，将衣物收藏一下。”
次日晨，祖母引我弟兄在对门巷内姬姓园内，已有老少妇女七八人，忽枪声乱响，皆惊恐万状，既而寂然。午时返家，经祖父谈，同兴和（商铺字号：编者注）（姓王）老汉被打死，某家妇被糟蹋的腹胀如鼓，某老婆用擀杖给擀着。我避白朗之事，至今犹历历在目。
白朗姓刘，因不满袁世凯，自称中原复汉军都督，入甘时，改称“公民讨袁军”，在凤翔失败后，逾固关，西入甘境，攻陷秦安龙城镇，进至通渭马营，为毅军赵倜部追击，西走陇西。
四月初七日上午，白朗的大将宋老年率精锐步马骑约七八（此处缺量词：编者）人，进北关正街，即鸣枪杀人，奸淫妇女，抢掠商号；城内无兵防守，县知事陆恩泰（榆中人）即至腰门迎接，请宋老年及部分官佐到县署，余众在商号民家。在县署近旁有一民户，在本天为儿结婚的酒席十多桌，陆派衙役借来招待，宋老年问陆：“你如何瞬尔做好饭菜的” “因国军今日来城,于昨夜置办的。”饭后，宋即率部出东门走武山，白朗大军顺北川亦走武山。至六月督军张广建以陆恩泰“开城迎匪”撤职查办。而民众立了德政碑。
民国四年农历四月二十四日午，母亲生四弟时，在一间古老的北房内，有一土炕，在炕上放三块土墼，一个盛有细土的簸箕备产时用的；一位老婆婆接生的；母亲生后，在炕上铺了麦草，上有一条破旧的被子，这是母亲的铺盖。三天后才将草取去，放上席铺条破毡，每日三餐都是谷米粥，第七天才许吃面条及馍，早晚仍吃米粥，满四十天便搬回原房，才准许吃肉蛋蔬菜及浆水杂面饭。这天还酬谢婆婆，外祖母给母亲送几尺做裤子的布料。母亲生我五弟、六弟、七弟（两岁时夭）时，都是这样。
民国六年八月，祖母病沉重，祖父在庭中祈祷“保佑病癒，每年中秋节献羊报答上苍。”十四日午夜祖母逝世，全家号泣，我哭犹哀；黎明祖父在神案前领羊（从此每年中秋节献羊一只，至十八年祖父辞世后方停止。）衔哀至诚。
开吊先日午后，有道士五人，一人穿红道袍，戴发冠，执柄如意，其他各执法器，父亲同我们身穿孝衫，父亲端一香盘，内放一小瓶，吹响前导，道士念经，我们殿后。鱼贯而前至石家角子井房，名曰“取水”。次日念大经，亲友送“祭饭”、送“祭羊”（将羊剥去皮，肚油将羊头包住，放在中高两侧低的木架上，羊头朝灵堂。）送挽帐挽联（均青兰色缎子）、送纸（用一束香挑一局纸，纸钱眼上插一对蜡，香束上挂一对金献锞），送纸伙、送奠仪（由一千文至一百文，多少不一）的。上午行成服礼，孝子穿麻衣、束麻带、执丧杖；中午行迁柩礼、吊主礼、安主礼、三献礼（初献、亚献、终献）。道士白天诵经，晚上“拜食”（在四个瓦盆内盛满切碎的菜拌蒸熟的小米，上插许多小纸幡，陈列在香案上，旁一厨师，执许多香，男、妇孝子依次上前先在香案放一、二十文钱，厨师燃香三支交孝子跪拜，小儿给三五文钱也行。）拜完食是“渡桥”，（在院中放条桌，上倒置条桌一，前后各倒放一条桌，上绷一条白布，在倒置桌脚两边系有细麻绳，绳上挂满纸钱，将白纸牌贴上宽下窄兰纸条，上写先祖及亡人名字，插在纸包的蒸馍上，一个一个的顺序由桥这边挪到桥那边用盘端供在堂中。）渡桥毕，便“坐台”（用四个方桌拼成方形，中央放一方炕桌，上置经卷，香炉、小米盅，穿红袍道士在上座，四青衣道士坐两侧，诵经，经韵缭绕，乐声悦耳。最后“放食”，（将拜过的食，抬在桌上到大门外，道士边念经、边撒米菜，以完为止。）
出殡日，从灵堂抬柩时，要行“起柩礼”，灵柩置上丧脚抬起时要行“遣奠礼”。我坐在桥车内抱“灵牌”。在丧事期间，我有时哭奶奶，有时同哥哥表姐打闹，哪知居丧守礼。
民国八年农历十月，发生疫病，俗称瘟疫（是传染病之一），母亲、四弟染病在床，经治旋愈。
民国九年七月十五日为中元节，道士在天庆观、阴阳在府城隍设坛诵经，大作法事，追荐亡魂。县政府召来城乡的社火用的龙灯、锣鼓共十七八个、有三尺长的木板上扎了一个很玲珑精巧的船舱，内有五个相貌狰狞的纸人，叫瘟家五弟兄，是《水浒演义》内的瘟神（在西关东岳庙有瘟神殿。）此外有一二十盏河灯（在小方木板上贴有猪油灌内的厚红纸做的荷花形灯），从县衙出发，士号齐鸣、锣鼓喧天、龙灯摇头，到渭河边上，先将河灯点燃放入河内，忽南忽北、忽高忽低，煞是好看，最后放舟、官员士绅百姓皆跪拜恭送，方偃旗息鼓分散各归。
同年十一月初七日晚，我和二哥在铺子楼上时，祖父已将财神敬毕，在炕上边吸烟边讲同治时巩城失陷事，忽似碌碡隆隆声从东北而来，桌上海灯倒灭，香支似人拔落，祖父忽将烟灯按住，叫喊“地动了”！忽顶蓬破落，尘土呛人，庙台垛口倒下的石头坠地声，喊叫与哭声，鸡犬鸣吠声，杂然而起，摇动渐停，祖父引我们下楼回家时，街上人声嘈杂，一女人未穿棉裤，亦在其内。月光下见房脊有摇落的、有墙裂缝的，幸无倒塌。昼夜间，地动时，门环有叮噹声，人因惊恐夜多庭院宿，时过半月，动摇方息。
据悉甘肃海原、固原、西吉（上述三县现属宁夏回族自治区）等五十八县，同时发生剧烈地震。据测定:震中在海原南乡，北纬３6°,东经105°，震级为8.5级，其烈度为近世所未有，波及面积达一百七十万平方公里之广，包括甘肃、山西、陕西、河北、河南、湖南、安徽、四川及察哈尔、绥远等十省区。震极区为海原、固原、静宁、靖远、会宁、通渭、隆德七县，震区面积二万平方公里。震区人民死亡二十三万四千余人，约占该地区人口三分之一。海原、固原城墙房屋震平，伤人十之七八，全省百万灾民流离失所。
陇西属甘肃中部十五县之一，城墙垛口倒塌多处，南城外大碑院中汪惟正神道碑被震倒，乡间旧窑、土屋多有倒落，北乡尤重，至人口、牛羊死亡（缺一数量词：编者注）数，惜无统计。
王尚仁手绘巩昌府治图
（注：王尚仁为王利仁长兄）
1965年陇西全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