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按照血亲称谓和姻亲称谓的分类,对甘肃方言中的亲属称谓分别作一介绍。
一、血亲称谓
血亲称谓就是对有血缘关系的亲属成员的称谓,分为父系亲属称谓和母系亲属称谓。受传统社会中历史久远的宗族制度的影响,父系亲属称谓语比母系亲属称谓语复杂繁琐得多。
1.父系亲属称谓
父系亲属称谓语分为宗亲称谓语和外亲称谓语。宗亲称谓语包括同一祖先的男性血缘亲戚、嫁入本族的外族妇女和未出嫁的本族女子。外亲指在族外婚制度下源自父系的女性嫁到本族以外的家族,由此婚姻关系而产生的亲戚。内外亲的划分不仅仅是针对父系亲属而言,母系亲属和妻系亲属也属于外亲。甘肃方言里一般的父系亲属称谓如下:
祖父的祖父叫祖太爷,祖父的祖母叫祖太太。
祖父的父亲叫太爷,祖父的母亲叫太太。
祖父叫爷爷,祖母叫奶奶、婆、婆婆。
父亲叫达、达达、爹,母亲叫妈、娘。
兄叫哥,弟叫兄弟。
姊叫姐姐,妹叫妹妹。
儿子叫后人,女儿叫女子或女孩儿。
孙子、孙女统称孙娃子。
曾孙、曾孙女统称重孙或重孙子。
在传统的宗法制社会中,父系宗族是最受重视的亲缘组织,因而父系内亲称谓语的内容是最庞大的。按照传统的“九族”说,父系宗亲直系亲属为九代,如以“自己”为中心,上推四代,下推四代。一般情况下,同一姓氏家族居住在同一村庄或相距较近,历史越久远,其亲属称谓语越复杂,宗亲称谓体系越庞大,实际生活中,往往形成“一个村落就是一个家族”的现象。
从历来人们的寿命以及生育周期来说,一家中至多四世同堂,没有谁见过“太爷”往上的祖宗,但在提到时,甘肃方言常用“祖太爷”、“老辈子”或“第几辈祖宗”来指代,并无固定称谓。而在“重孙子”那一代以及“重孙子”往下,就很难再细分了,也没有准确的称谓,只一律称作“孙子辈的”,面称时直呼其名,而这样的机会等于零,在长生不老还是神话之前,没有谁会有机会瞪着自己孙子的孙子而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吧。
甘肃方言中有句俗语,叫做“五百年前一家子”或“天下某姓一家人”,是说只要同一姓氏,沿着各自的族谱往上推,总会推成一家人,但在现实生活中,宗亲的范围只在“自己”的高祖即“太爷”的所有本氏族后代以内而言,按“五服”制,“自己”最远的宗亲为同一高祖的“远家门”,出了“五服”,就不再算是一家子,这种“家门”关系是随着老人们的去世而逐渐淡远、消失的,事实上的宗亲范围一般只扩展到三代到四代而已。
2.母系亲属称谓
沿着“自己”跟母亲的血缘关系推,可得出如下的外亲亲属称谓,具体为:
母亲的祖父叫外太爷,母亲的祖母叫外太太。
母亲的父亲叫外爷、舅爷,母亲的母亲叫外奶、外婆、姥姥、舅婆。
母亲的兄弟叫舅舅,舅舅的妻子叫妗子、舅母。
母亲的姐妹叫姨娘、姨姨、娘娘、丫丫,姨母的丈夫叫姨父。
舅舅的子、女与自己互称姑舅或表兄、表弟、表姐、表妹。
自己姐妹的子、女叫外甥、外甥女(统称外甥)。
外甥的子、女叫外孙、外孙女。
这一体系属于外亲,从称谓上便进行了区分,甘肃方言把外公、外婆叫做“外爷”、“外奶”,这里的“外”字是与爷爷奶奶相对而言的,在河西、兰州等地的很多方言中,把祖父、祖母叫做“家爷爷”、“家奶奶”,这里的“家”也是与“外”字相对而言的。
外亲的范围是人们在实际交往中自然形成的,当血缘关系疏远到一定程度,双方不再有礼节性的往来时,亲戚关系就自然终止了。
在血亲称谓中有一个称呼,叫“姑舅”。“姑奶奶、姑爷”家的儿子及儿媳,我们“自己”称为“姑舅达”、“姑舅妈”。“姨爷”、“姨奶奶”的儿子及儿媳,也可以这样称呼。“姑太爷”、“姑太太”的儿女我们“自己”称为“姑舅爷”、“姑舅奶奶”。可以说,“姑舅亲”是最普遍和常见的亲戚关系,“亲不过姑舅”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了。关于“姑舅”这一称谓的来源,在这里且稍微刨刨根儿,甘肃方言中有句话叫“姑妈女,顺手娶”,从中可见早期氏族互婚的影子,之所以出现“姑舅亲”,与其也有着莫大的关系。“姑”指父亲的姊妹,曾经也是媳妇对婆婆的称呼,《尔雅·释亲》中有记载,“妇称夫之母曰姑”。“舅”除了指的是母亲的兄弟,还是昔日媳妇对公公的称呼,“妇称夫之父曰舅”。媳妇称丈夫的父母为“阿公”、“阿家”与此也有关系。这种一词多用的历史,正表明了中国古代社会曾有着这样一种常见的亲属关系:对一个丈夫来说,岳父往往就是自己的舅舅,岳母往往就是自己的姑姑,而对于一个妻子来说,公公往往就是自己的舅舅,婆婆往往就是自己的姑姑。这种氏族内部互婚的现象在古代很常见,随着现代婚姻制度的普及,虽然摈弃了这种近亲结婚的婚姻制度,但这种称谓方式却变形地流传了下来,成为今天的“姑舅亲”。
在亲属称谓体系里,还有一个奶奶的娘家的亲属称谓语体系,这是一个父系和母系两种性质合一的称谓语体系,从“自己”的角度来看属于父系称谓语,因为那些成员是父亲的亲戚,而从父亲的位置为出发点,它是母亲的称谓语,因为那些成员是父亲的母亲的娘家人。所以这一体系的称谓语与父系亲属称谓相对,由外亲称谓语与内亲称谓语结合构成,部分称谓则直接加“外”字以区分,如爷爷的父母亲称为“太爷、太太”,而奶奶的父母亲则称为“外太爷、外太太”。其中,“舅爷”、“舅奶奶”一支作为奶奶娘家的主人,属于内亲,而“姨爷”、“姨奶奶”一支则属于“舅爷爷”这一体系的内亲,一般说到“外家”,或提到奶奶的娘家人指的就是“舅爷爷”这一支亲属体系,而该体系对嫁出去的女子,如奶奶,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是女子在出嫁后最有力的靠山后盾,假使在婆家受了委屈,飞奔回娘家,一番哭诉,亲哥哥一般都会义愤填膺,拍案而起,好事坏事往往都会马上得到解决,这往往也是小说情节中两个家族械斗的直接导火索。
在甘肃很多地区,女性葬礼往往有这样一个环节,如“奶奶”去世举办葬礼时,“奶奶”的儿孙就会首先恭恭敬敬地去告知并请来“舅爷”等人,然后跪听训话,所谓训话,也就是哥哥或弟弟对嫁入婆家的妹妹或姐姐的一生功过做一番简单的评价称述,对其一生是否幸福做个判断,土话叫“挑理儿”,并对葬礼提出一些具体的要求。一般情况下,这只是一个程序环节,但要是非正常死亡,或者听到关于姐妹受苦受委屈的话,这一环节就变得非常重要了,双方达不成一致协议则会一直僵持下去,绝不得进入下一环节。
即便这样,这支亲属体系是通过父亲这一中介发生亲属联系的,所以比较疏远,传统上也不是很重视,奶奶去世,舅爷爷、舅奶奶去世后,两个家族的相互往来就渐渐淡远了。
以上所述主要是常见的亲属称谓关系,正所谓“百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甘肃各地区的方言称谓语虽大同小异,但仍有一定的差异,以下内容将对此做个补充。
在临夏地区,古代叫河州,亲属称谓语多以“阿”字开头,如称呼爷爷、奶奶为“阿爷、阿奶”;称呼父亲、母亲为“阿达、阿娘、阿娜”;称呼舅父为“阿舅”;称呼哥哥姐姐为“阿哥、阿姐”;称姨母为“阿姨娜”,这里的“阿姨”和现在普遍使用的称谓语“阿姨”不同,表达更亲昵的感情。这种以“阿”字开头的称谓方式,颇有少数民族风味,这似乎跟临夏地区多少数民族有着直接的关系。
与临夏方言称谓方式相反的是,甘肃很多地方的方言中称谓语后习惯加“子”字,“大舅子”、“小舅子”,“大姨子”、“小姨子”,“阿伯子”、“小叔子”,“小姑子”等等,这些称谓一般用于背称。
张掖方言中把父亲叫做“爹爹”,称姑父为“姑爹”,保留了古风。而天水方言中某些例外的亲属称谓语让人费解,也比较少见,如称母亲的姐妹为“丫丫”,姐妹多的依次称为“大丫丫、二丫丫”,奶奶称为“婆婆”,舅母称为“妗子”。
在庆阳市正宁县东南部流传着这样一个让人忍俊不禁的故事。女老师到学生家里去家访,天黑了,就决定在学生家里住一晚再回去。临睡了,学生很随意地说道:“老师,你晚上就跟我‘爸’睡吧。”女老师一听,又是羞又是气,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这个故事里,学生说的“爸”在正宁东南部的方言中指的是奶奶,而女老师理解成了指父亲的“爸”。古老的正宁东南部方言中称奶奶为“爸”,其他地方不是这个意思。由于在交际过程中会产生误会,所以这样的称谓不宜在跟外地人交际时使用。
二、姻亲称谓
姻亲称谓是基于婚姻关系而发生的称谓,姻亲称谓主要发生在夫妻共同生活的家庭之中或他们各自与对方家族成员的交往中,因而姻亲称谓可以说是对配偶及其亲属的称谓,姻亲称谓一般分为三种:夫妻称谓,夫系称谓,妻系称谓。
1.夫妻称谓
夫妻关系是人际关系中的一种基本类型,更是男女关系的主要形式之一,夫妻关系不仅具有一般意义上的社会合作关系,而且具有更为深刻和持久的性爱关系与亲情关系。
夫妻交往时对彼此的称呼,在某种程度上表现出夫妻关系的存在状态和对方在家庭中的地位、职责,不仅可以从中探讨夫妻关系的社会文化内涵,其称谓的时代变迁也可以看作相关文化传统的变迁。
同样,夫妻称谓也可分为旧式称谓和新式称谓。旧式称谓一般五十岁以上的人们使用,这部分人受传统社会夫妻关系的影响比较深,称谓方式较保守。新式称谓见于所谓的“80后”青年夫妻间。这种变迁,一方面体现着男女双方在家庭中角色和职责的转变,另一方面也体现了现代社会宣扬男女平等、自由恋爱基础上的婚姻制度。
一般情况下老派夫妻之间基本上没有面称,双方交流,用“哎”、“听我说”、“娃他达”等开头以引起对方注意,或者直接开口说话,双方都不会直呼对方的名字,是出于忌讳还是因为害羞就不得而知了。这种尴尬的局面,等小孩出生就会得到彻底的解决,称呼对方就变得容易多了,双方都会从子称,称对方为“娃他达”、“娃他娘”,或者通过小孩称呼:“名字+他达”、“名字+他娘”,这里的名字一般用小名或昵称。而背称的形式则比较多,也比较随意,丈夫在外提到妻子时,往往说“我家的”、“上锅的”、“做饭的”、“婆娘”、“婆姨”、“娃他妈”,这里的“上锅的”、“做饭的”并无藐视,而是丈夫对妻子的一种带有亲昵喜爱的含蓄称呼。而妻子在外提到丈夫时则称“掌柜的”、“当家的”、“娃他爸”或直接说“我男人”,由这种称呼我们不难看出传统夫权文化的影子,传统的婚姻既不讲爱情,也不讲平等,只讲究门当户对。而夫妻双方在家庭中的角色从对对方的称呼中就可以看得出,称丈夫为“掌柜的”,可见家里是丈夫当家,丈夫是户主,也是全家人的主心骨,讲究“男主外,女主内”,妻子则是顺从服侍丈夫,给家人做饭缝衣的角色,这种称呼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男尊女卑、夫唱妇随的传统婚姻状况。
较其他地方方言中夫妻称谓不同的是,甘肃方言中很多地区方言都把妻子叫“婆娘”、“婆姨”。“娘”、“姨”、“婆”这三个名词,从古至今都是对比自己长一辈的妇女的尊称,如称父亲的姐妹为“姑”,称母亲的姐妹为“姨”,称丈夫的母亲为“婆婆”,甘肃方言中用这些字眼称呼自己的妻子,似乎动摇了传统的男尊女卑的夫权文化,如此称呼自己的妻子,可见丈夫对妻子的尊敬和爱护,也表现了妻子这一角色在家庭中的重要地位。
说起“婆姨”,许多研究者都指出出自佛经,是个外来词。
佛教在东汉初年(公元一世纪中叶)传入中国,公元四、五世纪的魏晋南北朝时在北方已蔚然成风。佛教初入中土的一段时期内,称女居士为“优婆夷”。《敦煌变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讲经文》:“优婆塞者,近佛男也。优婆夷者,近佛女也。”优婆夷是梵语upasika的音译,在译经中常作“阿夷”或“阿姨”,三国时已有这种叫法。佛教经丝绸之路传入中国,首先在西北地区扎根,由于北朝统治者的大力提倡和扶持,开窟造像与修塔建寺之风大盛。据近来的考古调查证实,从甘肃河西走廊到陇东一线,是佛教传播的重要通道,这可以由甘肃境内的佛教石窟作证。可以想见,当初佛教盛行时,人人信佛,家家女居士,很多人的妻子都能称作“优婆夷”,而自己的老婆以外的其他妇女,也都是“优婆夷”,后来略称为婆夷。随着“婆夷”这个对女人称呼的宗教意义越来越淡,成为一种日常口语,书写时便多了个女字旁,成了“婆姨”。至于称呼老年女人为老婆,则是唐代的事了。到了宋代,也开始把妻子称老婆。老婆这个词也是从老“优婆夷”演变而来。如今,在老婆、太太、夫人、妻子都满世界叫开的时候,河西走廊、陇东黄土高原上依然保留着“婆姨”这一古老的词汇。
称呼是交际双方关系和各自身份的标志,小两口初婚,村里人互相介绍时就会说,这是某某某的“新婆姨”,或者用男方的家庭加以区分,称为“某某家的”,有了孩子以后,就统一称谓“某某爸”、“某某妈”,面称也是如此,这种从子称的称谓方式,一方面显示了家族内部成员的亲近关系,另一方面也表现出家族中子嗣的重要性,而且这种从子称的造词方式可用于家族中的所有成年人,如小孩的爷爷从此以后又多了一个称谓叫“某某爷爷”,小孩奶奶也有了新的代名词,变成了“某某奶奶”。
再说说夫妻间的新式称谓,因为生活形式发生了很大改变,男女双方在家庭中的职责角色都已经发生了彻底的变化,男的不再“掌柜”,女的也不再单单“上锅”,而且这种新式婚姻一般都建立在男女双方平等自愿的基础上,通常还都经历了漫长的“恋爱史”,感情基础牢固,传统的夫妻称谓失去了存在的生活基础,逐渐消失了。新式夫妻称谓的面称、背称不如老派称谓那么界限清晰,两者皆可互用,但“丈夫”、“妻子”还是用于背称,面称则用以“老婆”、“老公”为主的其他各种花样的称谓。老婆,老婆,又是“老”,又是“婆”的,居然能成为现在对妻子最甜蜜最能表达丈夫爱意的称谓,语言之神奇可见一斑。提到“老婆”,这里还有个故事呢。
相传古代有位名士,日子过得不耐烦了,嫌自己的妻子又老又丑,于是有了弃旧纳新的想法,碍于情面而尚未开口。一天,他写了个上联:“荷败莲残,落叶归根成老藕”,妻子看见了,知道他嫌弃自己,有纳新之意,提笔对了下联:“禾黄稻熟,吹糠见米现新粮”,既工整又贴切,名士见了,不禁为妻子的才思敏捷和拳拳爱心所感动,于是打消了纳新的念头,妻子见了也感动,提笔又书一联:“老公十分公道”,名士接道:“老婆一片婆心”。于是,第一次“老”和“婆”相遇,成为一个称谓词。而“老婆”这个称谓,最初的含义是指老年妇女,有唐寒山诗为证:“东家一老婆,富来三五年。”后来王普卿有诗云:“老婆心急频相劝。”句中的“老婆”就是指主持家务的妻子。宋吴自牧《梦粱录·夜市》记载:“更有叫‘时运来时买庄田、娶老婆’卖卦者。”元曲:“见个年少的妇女向帘儿下立,那老子用意铺谋做老婆。”《水浒传》第二十四回:“莫非是卖枣糕徐三的老婆?”可见,宋、元时称妻子为“老婆”就逐渐流行了。“老婆”不见得年老,有的地方把最小的儿子称为“老儿子”,把好酒称作“老酒”,老婆之“老”在这里是个爱称,含有尊重之意。
2.夫系亲属称谓
夫系亲属称谓即嫁为人妇的女子对夫方家庭成员的称谓,主要指已婚女子对丈夫的父母、兄弟、姐妹的称呼,甘肃方言中夫系亲属称谓主要有以下几种:
称丈夫的父母为:公公、婆婆,阿公、阿家,老掌柜,老子,爹、娘,达、妈,毛(婆婆),婆子,他爷爷、他奶奶
称丈夫的兄嫂为:大伯子、大嫂,伢辈子,阿辈子
称丈夫的姐妹为:姐、妹,大姑子、小姑子,他姑
称丈夫的弟弟、弟媳为:小叔子、弟媳妇,他岁小妈
兄、弟妻子之间互相引称:先后
妯娌在甘肃方言中叫“先后”(“先”读去声)。在汉朝到唐朝的这一段时期,“先后”应该就是通语里的一个称谓词语。《史记》颜师古注曰:“古谓之娣姒,今关中俗称呼为先后,吴楚呼之为妯娌。”东汉刘熙的《释名》云:“长妇谓少妇曰娣。娣,弟也,己后来者也。曰先后,以先后言之也。”他的解释很好地说明了“先后”是妯娌意思的语言源头。又《尔雅·释亲》:“长妇谓稚妇为娣妇,娣妇谓长妇为姒妇。”郭璞注:“今相呼先后,或云妯娌。”《广雅·释亲》云:“妯娌、娣姒,先后也。”王念孙《广雅疏证》云:“男子先生为兄,后生为弟,故妇从其夫而亦有先后之称也。先后,亦长幼也。”又云:“或言娣姒,或言弟长,或言先后,或言长妇稚妇,其义一也。”这些都很好地说明“先后”这个词从古到今比较普遍使用的情况以及它的意义来源。
女子嫁到夫家,成为这个家庭的一员,不仅要侍奉服从丈夫,而且要孝敬、伺候公婆,还要依礼处好与大伯子、小叔子、小姑子的关系,她与他们是一家人,但又与他们不同,他们之间是有血缘关系的,而她在这个家庭中是异姓,外来人,在朝夕相处的日常生活中必须处处谨言慎行,按照传统文化规定的各种礼仪去做。
在传统家庭中单纯的夫妻关系不是一种独立完整的体系,要加上亲子关系才能构成家族和社会认可的三角结构的关系单元,妻子与丈夫家族关系的构成方式有两条线索,一是以丈夫为中介,一是以孩子为中介,所以就产生了与此对应的两种称谓类型。一是从夫称,例如随丈夫以往的称呼来称谓他的家庭成员,多指面称;另一种是从子称,多用于背称,如称公婆为“他爷爷”、“他奶奶”。传统家庭中,“传宗接代”成为妻子的重要角色,妻子与夫家亲属关系也是以儿女为纽带来联结的,现代社会出现的丁克夫妻,在传统家族中是不能想象也是无法立足的。
夫系称谓中,最重要的是对公婆的称谓,因为在夫家亲属关系中,与公婆相处的时间最长,与公婆的关系也是最重要的。在封建文化中,孝顺公婆是最重要的孝道之一,《礼记·内则》中说:“妇事舅姑,如事父母。”传统生活中,对媳妇侍奉公婆的各种细微礼节都有着约定俗成的规定。公婆有管教、监督和主宰媳妇命运的权利,他们甚至可以不理会儿子的意见将儿媳休掉,《孔雀东南飞》中的刘兰芝就是鲜活的例子。
在夫家,媳妇接触最多的是婆婆,婆媳关系因而往往成为人们关注的家庭问题的焦点。在传统社会中,媳妇对婆婆要无条件服从,媳妇做的每件事都必须要经过婆婆的同意。在家乡古老的风俗中,拿初婚的新娘子来说,婚礼的第二天早上,她首先必须要比婆婆早起,梳洗打扮后,收拾完自己的屋子。这时婆婆起床了,媳妇要恭恭敬敬地上前“问早”、“敬茶”,然后按照婆婆的要求做好全家人的早饭,以后每次饭前都必须请示婆婆,婆婆让做什么饭就做什么饭,绝对不能自作主张。在这样的环境下,媳妇往往是受难者的角色,人们常提到媳妇就说是“受气的小媳妇”,甘肃方言中有句话叫:“十年媳妇熬成婆,百年大路熬成河。”可见做媳妇的不易。当然也有婆媳关系融洽的,婆婆待媳妇如亲生女儿百般疼爱。
在以前的农村,影响婆媳关系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媳妇的生育能力。受重男轻女的传统文化心理影响,生孙女的儿媳肯定不如生孙子的儿媳好,而且在婆婆眼里,生男生女只是媳妇一人的事,“有本事”就生儿子,“没本事”才生不出儿子来。对生不出儿子的儿媳,婆婆有足够的理由难为她,媳妇以泪洗面则是肯定的。要是没有生育能力,不能为夫家“生个一男半女”,那媳妇在婆家简直就无法生存下去,婆婆百般刁难,千般辱骂,做媳妇的也只能有泪往肚里咽了。
以上只是传统社会关系里的婆媳关系,而在现代社会,这种绝对服从婆婆的婆媳关系是绝对不存在的,一方面由于现代社会男女比例严重失调,能讨到老婆实属不易,儿媳也由此变得金贵起来,儿子好不容易找的媳妇,因为与老妈的关系不和而解散,再找就是难上加难,或许从此就只能光棍一条了,做妈的愧疚不说,还得天天面对儿子的埋怨,日子是不好过的;另一方面,现在小两口结婚,和父母同住的不多,当婆婆也是空有名分而无“实权”,想管管不着啊,即使与公婆同住的,婆媳关系也与以往大不相同,渐渐的倒有了“婆婆受气,媳妇作主”的趋势,洗衣、做饭、带孩子成了婆婆的新工作。此外,生不生孩子还要看媳妇愿不愿意,于是在农村,有的“受气”婆婆背后称媳妇为“活祖宗”。
在这个系统的称谓里,还有对旁系宗亲的称谓,如:
伯父叫大达、大爹
叔父叫爸爸、爸儿、达达
姑母叫姑姑、娘娘
堂兄面称哥、哥哥,背称堂哥
堂弟面称名字或叫排行,背称堂弟
堂姐面称姐、姐姐,背称堂姐
堂妹面称名字,背称堂妹
侄子、侄女面称名字,背称侄儿、侄女
侄孙、侄孙女面称名字,背称堂孙子或确指侄孙子、侄孙女。
3.妻系亲属称谓
妻系亲属称谓指丈夫对作为亲戚的妻方家庭成员的称呼,即男子对岳父母及其家庭成员的称谓,一般从妻称,而背称的形式则比较多,甘肃方言中的妻系亲属称谓主要有:
称岳父母为:姨父、姨娘,丈人、丈母娘,外父、外母,他外爷、他外奶
称妻子的兄嫂为:大舅子、嫂子,大舅哥,室兄哥,他舅、他舅母,妻哥、妻嫂子
称妻子的姐妹为:大姨子,小姨子,妻姐,妻妹子,娃他姨
称妻子的弟弟、弟媳为:小舅子、妻弟、弟媳妇
女婿被直呼名字或背称女婿
甘肃方言中,男子称岳父母为“姨父”、“姨娘”,有其深远的历史文化渊源。“姨”指母亲的姐妹,称岳父母为“姨父”、“姨娘”,可见早期传统社会中,妻子一般指的就是“姨”的女儿,与“姑妈女,顺手娶”是一样的,从这种称谓方式中可以了解到以往家族互婚的历史。
甘肃方言中,对六七岁刚开始接受称谓训练的小孩,大人们通常会出这样一道类似于脑筋急转弯的考题:“梦葫芦梦,你达挑担你叫甚?”这里所说的“挑担”指连襟之间互称,即姐姐的丈夫与妹妹的丈夫互称为“挑担”,这是一种戏谑的称呼,并不常用,从用它来考小孩就可以知道。
在这里,需要说说甘肃某些地方存在的一种特殊婚姻形式,叫“换亲”或“换换亲”、“换头亲”。对于换亲,大多数人并不陌生,在古代社会就有,但不常见。所谓换亲,指一家人把女儿嫁过去,而对方也嫁一个女儿过来,在古代,这种形式的出现多数是因为家庭贫困,哥哥娶不了媳妇,就只好牺牲妹妹的幸福,去“换”个嫂子回来,在这种交换式婚姻里,妹妹往往是做了牺牲。在现代社会,这种换亲形式依然存在,但不同的是,现代这种“换换亲”完全是建立在双方自愿平等的基础上,即舅舅的儿子娶了姑姑的女儿,人们称之为“亲上加亲”。但这种换亲婚姻的出现,往往会造成男女双方家庭亲属关系的混乱,在现实生活中,人们只好忽略了某些严格的长幼辈份关系,只按照双方婚前的称谓方式继续称呼。
此外,在妻系亲属称谓中,有一个称谓名词,叫“两姨”,该词一般用于背称,“两姨”指“自己”与母亲的姐妹的子女,男的叫“两姨兄弟”,女的叫“两姨姐妹”,其后代也称作“两姨侄儿”、“两姨侄孙”。“两姨”是一个很形象的称谓词,“自己”与“两姨兄弟”互称对方的母亲为“姨”,可不就是“两姨”了么。
三、拟亲属称谓
拟亲属称谓指借用亲属称谓语来称呼非亲属,它是亲属称谓原则向非亲属成员的扩展,实际上是村民关系的一种礼仪制度,是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异姓人们的敬称。
拟亲属称谓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熟悉者之间使用的,另一类是陌生者之间使用的。拟亲属称谓有两类显著功能,用于熟悉的人之间,表示交际双方在过去的基础上形成的亲近感情和亲密关系,并且起到维持、增强已有关系的作用。用于陌生人之间,则是作为民间礼仪,表示对称谓对象的敬重心意和亲近意图,起到拉近双方距离,为交际创造亲近语境的作用。
村落内部的拟亲属称谓属于熟人团体之间世代传袭的称谓惯制,所谓世袭,指村落人口世代固守在同一片土地上,村民之间的辈分是世代相传的。在甘肃庆阳地区,对同村村民的拟亲属称谓有以下几种:对方是和爷爷奶奶一辈的就称作“某家爷爷”,依次称为“某家大爷爷”、“某家二爷爷”,而与父母亲同一辈分的,男性称为“达达”,女性称为“妈妈”。有时前面加名字,称为“某某达达”、“某某妈妈”,这里的“妈妈”只是一种礼仪性的称谓语。对与“自己”同一辈分而没有血缘关系的异姓,一律称作哥哥、姐姐,或者名字加称谓,而对比自己辈分小的,一般用名字称呼。
拟亲属称谓其实是一种尊称,是幼者对长者,低辈对长辈的一种礼节,错认辈分是要遭人耻笑的。严格的世袭型拟亲属称谓只存在于农村,世袭辈分是明晰确定的,也是不容忽视和弄错的,每个村民从小就被父母反复传授,并在实际运用中不断巩固,称谓在当地要求作为一种生活常识牢牢记住。在家乡,男女双方相亲有个仪式,女孩到男孩家“看家”,这时,男方的父母兄嫂就会对女孩在称谓方面的知识做个考验,从而来断定未来儿媳、弟媳够不够机灵,如,男方母亲指着家族中的某一位亲属对女孩说:“这是你达他舅舅家的二女子。”女孩就要赶快上前叫道:“姑舅娘娘好!”叫不出或者叫错了,即会遭到公婆的不屑,认为:“这个女子脑子糊着呢。”婚姻也有可能因此而拉倒。现在这种礼仪虽仍然存在,但已经无关紧要,一般都是男女双方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男孩领女孩回家见父母,父母如还用这种方式考验未来儿媳,男孩就会在一边提醒,绝不会让未婚妻难堪出丑,更多的已经省去了这个环节。
孟子有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说的就是要像对待自己的亲人那样去对待别人的亲人。拟亲属称谓正是基于这一点,用亲属称谓语称呼非亲属,借用语言的力量,将这个名词所带有的感情意义以及它所包含的亲属关系中双方态度和行为的规定,推广到非亲属关系中,从而把全体村民凝聚在一张关系网上,并对村民之间的尊卑长幼的礼仪秩序做个规定。此外,拟亲属称谓也是确认村民身份和维持村民关系的重要方式和手段。
但现在,随着计划生育这一国策的普及,人口减少,而且新一代多数外出求职求学,对原有亲属称谓以及拟亲属称谓的使用机会越来越少,渐渐地也就简化了亲属称谓,而对拟亲属称谓的使用变得更加随意,忽略了辈分的限制,一律根据年龄来称呼,传统的长幼有序,复杂而繁琐的称谓方式已经失去了继续流传的生活基础,亲属称谓简化将是必然的趋势。
来源:星星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