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应琚(1697-1767年),字佩之,号松门,奉天(今辽宁沈阳)汉军正白旗人,清乾隆前期声名显赫的大官僚。他出身于显宦世家,曾祖父杨朝正于康熙中以侍卫出为山东东昌知府,祖父杨宗仁官至湖广总督,叔祖杨宗义官至河南巡抚、镶白旗汉军都统,父亲杨文乾官至广东巡抚。杨应琚本人起家任子,雍正七年(1729年)授户部员外郎,以后历任山西河东道、甘肃西宁道、临巩布政司、甘肃按察使、甘肃布政使、甘肃巡抚、山东巡抚、河东河道总督、两广总督、闽浙总督、陕甘总督,乾隆二十九年(1764年)补授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仍留陕甘总督任。乾隆三十一年(1766年)初,杨应琚以大学士管理云贵总督,接办中缅军务。他贪图功利,为将弁欺蒙,报喜不报忧,终被清高宗觉察,将其革职议罪,乾隆三十二年(1767年)闰七月二十三日“赐令自尽”,成为乾隆皇帝炫耀边功的牺牲品。
《据鞍录》是杨应琚以日记形式写成的有关青海、甘肃、陕西的游记。
乾隆四年(1739年),正在西宁道任上的杨应琚奉命入京述职。六月二十日由西宁乘马起程,经由碾伯(今青海乐都)、平番(今甘肃水登)等县,二十六日抵兰州府城,因其祖父杨宗仁曾为临洮知府,取道临洮,经由渭源、巩昌(今甘肃陇西)、宁远(今甘肃武山)、伏羌(今甘肃甘谷)、秦州(今甘肃天水)、清水等州县,出大震关入陕西省境。又经陇州(今陕西陇县)、汧阳(今陕西千阳)、凤翔、岐山、扶风、武功、兴平、咸阳等地,七月十九日到达陕西省城西安。继而东向临潼,经渭南、华州(今陕西华县)、华阴、潼关诸县州,七月二十六日由风陵渡入晋。这段行程横贯三省,达二千七百余里。作者把一路上的见闻、沿途道里、山川物产、风俗民情、城池关隘、掌故传说、人物轶闻、庙寺碑碣、风景古迹,引古征今,详悉记载下来,写成了这本日记,冠以《据鞍录》之名。清末学者缪荃孙对该书极为推崇,说“此录历叙道路、风景,考证古迹,搜访金石,令人想见升平气象。松门累代时疆,未由科目出身,文笔雅洁可爱,纨绔自安之辈,相对亦应愧死”。这本日记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以大量笔墨记录了作者沿途兴致勃勃地勘查古迹、访读名碑的情形。对临洮长城遗迹,伏羌大像山石窟,秦州伏羲庙、仙人崖、麦积窟,岐山周公祠,武功鸿禧观,兴平马鬼坡、茂陵,西安碑林、慈恩寺,临潼华清旧宫,华阴岳庙,华山,等等,都有绘声绘色的记录,生动具体地向我们展现了二百八十多年前这些文物古迹的景观,不仅能帮助我们认识祖国大西北悠久丰富的历史文明,而且对于我们今天美化西北大地,修复历史遗址,发展旅游事业也有不可低估的价值。
考稽古籍,引证诗词,访问耆老乡民,力图把所见名胜古迹的历史沿革、名称由来、地理变迁叙述清楚,订正了一些古籍记载的谬误。例如,在武功,作者拜谒了李世民的出生地庆善宫旧址——唐太宗祠,仔细观赏了后殿檐下的太宗诗碑,发现“碑石坚细”,而“趺非旧物”。天黑以后,还“举火周视,见阶前有巨碑卧泥土上,字已击损”,他用手指反复验摸,通读了这块宋人游师雄立的“初建唐太宗祠碑”,知道了寺宫的沿革。然而,碑内叙述寺在城南,如今寺却在城北,作者百思不得其解。通过询问乡老,又检阅旧碑侧小跋,才知道该寺原在县南十八里的旧谷口镇,南临渭水,后“因水患,将此祠材木并旧碑悉辇来置此,故碑趺不称”(七月十五日记)。我们知道,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五十四轻信传闻,以为该宫“今没于渭”。两相比较,实地调查对历史地理研究的重要价值昭然若揭。注重对明末清初战争遗迹和轶闻的调查,是 《据鞍录》的又一特色。
顺治五年(1648年)回籍军官米刺印、丁国栋在甘州(今甘肃张掖)的反清起义,康熙十三年(1674年)陕西提督王辅臣的叛变,都是发生在甘肃的重要战争。杨应琚东行途中,屡经其中的重要战场,他都仔细勘察战争遗迹,采访战役情况,搜集民间异闻。在兰州,途经镇远浮桥,他考订得知王进宝由西宁进军兰州,并非如一般说法由镇远桥,而是由河会城用皮囊木筏渡的黄河。巩昌,曾是米刺印、丁国栋军与孟乔芳部大战之处,也是王辅臣与张勇鏖战之地。杨应琚访查到米、丁起义得到了巩昌回民的响应,而孟乔芳是用骑兵“衔枚疾走、乘夜袭营”的手段偷袭起义军,使起义者“死尸枕藉”,大伤元气。王辅臣叛军据城时,竟将城内“搜括无遗”,又“分钞旁邑”,使当地人民遭受了惨重的灾难,以至六十年后城内还“楼橹残缺,墉垣圮损,终不及往时”。在秦州,他“询国朝秦、陇遗事。”九十余岁的“老革孟芝兰”向他详细地回忆了康熙十三年(1674年)吴三桂总兵陆道清据守该城,与清扬威将军阿密达等所率清军反复周旋争夺的历史,该孟“且能言诸将军之形貌性情,历历如绘。至士女所罹锋镝之苦,将卒餐冰饮血之艰,不禁泪下”(七月八日记)。作者距事件时代未远,又录自当事人的口述,所以这些材料有相当的可靠性,可作研究清初西北历史的参考。
对西北山河、风俗民情的生动描绘,是《据鞍录》的又一内容。在《据鞍录》中,杨应琚以雅洁的文笔,向我们展示了西北河山的壮丽、民情的纯厚。在兰州,作者登五泉寺游玩。日记中写道:“山峻耸,左右蜿蜓如张翼,五泉自两腋出,雷奔云泄,汇流成渠。自寺右山径登阁,凭阑俯视,黄河如带,郡城楼橹历历可数。灯夕坐眺,恍然赤霞。自南郭外至山下四里,水甘土肥,园畴平衍,东阡南陌,路净如扫。春时梨杏甚盛,白屋青帘,人往来夕照中,望之正如图画。阁侧有小屋一间,窗户洞开,逼近左腋泉。瀑下多乱石,丛筱乔木,杂生其间,自高而下。每月夕来观,如造异境。自阁右崖腹支径侧足登梯而上,为石佛殿,皆依峭壁架空为阁,下即右腋水泉。佛像甚古,年代不可考。穷目更远,泉声上射, 直入耳根。炎夏坐久冷然,善也”(六月二十八日记)。这篇游记,时而磅礴开阔,时而袅袅娟秀,虚实相生,移步换形,实在难得。作者对沿途民间习俗的访查,也给民俗史研究留下了宝贵的资料。甘肃中部干早地区向有饮用涝池水的习惯,但极少为名人注意。杨应琚记下平番“地艰于泉,过客俱饮用涝池水。涝池者,掘地为凹,以积雨雪,人畜共之”(六月二十四日记)。这大概是关于涝池最早的记述文字吧!
作者在书中一般只以记录闻见为限,寓情于景,绝少议论。但偶有议论,却又颇具卓识,能给我们不少启示。此外,书中对沿途道里、物产的记录,官场应酬的描述,寺僧生活的叙评等,对于研究清前期地理、职官、经济、宗教,都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来源:《据鞍录》(清)杨应琚著 汪受宽校注 青海人民出版社 2024.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