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0月10日,早早洗漱完毕正想来个美容觉,朋友发来消息,只有寥寥数字:看新闻,韩江得诺奖了!——消息后面是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脸。
虽然近年间对诺贝尔文学奖早就不那么关注了,但韩江获奖的消息还是让人颇为震惊。
随即打开各种APP,果然“韩国女作家韩江获2024年诺贝尔文学奖”的新闻铺天盖地。
韩江那一贯淡漠忧郁遗世独立的形象充斥着大小网络媒体。
无所不能的度娘反应迅速到惊人,很快百度上关于“韩江”的词条就在“韩国作家”基础上加上了“2024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字样。
韩国各大媒体网站自然也争先恐后报道相关消息——毕竟他们对诺贝尔文学奖已经心心相念很多年,中间曾极力争取,各种手段层出不穷。例如大力组织人力物力财力推出韩国作家作品英译本,不遗余力地在英语圈宣传推广K-小说,前些年间还为高银、黄晰映等几名他们认为有希望获奖的中坚作家冲击诺奖拼命造势,奈何均未获得任何水花。
近些年间,连韩国媒体似乎都已经不那么纠结诺贝尔文学奖了。
而就在此时,一个谁都没有预料到的事情发生了——韩江居然获得了诺奖!
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还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亦或是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内幕?
有一点肯定的是,连韩江本人都有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因为在听说自己获奖后,她连续重复了五遍“놀랍다(惊讶,不可思议)”后才缓过神来。
韩江的名作家父亲韩胜源也坦率地表示 “ 전혀 기대 못해(事先完全没有任何期待,完全没想到)。
的确,“惊讶,没想到,没期待”的又何止是这父女两位,估计大部分人都是如此吧。毕竟在此之前,韩国人心目中能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新生代作家,哪怕是80后的金爱烂,也不一定是70后且曾获得过布克奖的韩江。
因为围绕韩江最著名的作品《素食者》,几年前在韩国曾出现过一次颇为热闹的“翻译门”事件。
(一)
先简单介绍一下韩江本人吧。
作为韩国新生代女作家中的代表人物,出身文学世家(其父韩胜源为韩国著名元老级作家)的韩江(1970- )以文风冷峻凌厉、视角深邃独特、情感细腻浪漫而著称。1993年以诗歌作品步入文坛,1994年发表短篇小说《红锚》,以此为契机开始了小说创作.
作为一个比较多产的作家,韩江迄今为止获得最多关注的作品是其2016年获得“布克奖”的连作小说《素食者》。这部小说集由三部中短篇小说即《素食主义者》、《蒙古斑》、《树火》组成,以三个不同视角讲述了一个普通的家庭主妇女在父权社会的集体压迫中陷入极度的精神内耗,最终成为一个世人眼中的“精神分裂者”的故事。
《素食者》这部小说从主题和创作手法上来看都十分完美地表现出韩江文学世界的基本特征。正如2016年布克奖布克国际文学奖评委会主席鲍伊德·唐金(Boyd Tonkin)所言:“《素食主义者》以一种抒情却又撕裂的风格,揭示出这种强烈反抗对女主人公和她身边所有人的冲击……这本凝练、精美而又令人不安的书将长久萦绕于人心,甚至潜入读者的梦中。”
当然,以上介绍都是官方调调。
就笔者个人角度来看,《素食者》不失为一部较为新鲜且颇具冲击力的作品,但问题是:作者实在太会写了。
换言之,作为一名作家兼大学写作课教授,韩江的写作技巧过于圆熟,作品结构和文字风格紧扣韩国文学奖评委喜好,的确有过人之处。但正所谓成也萧何败萧何,正因为写作能力太突出,技巧花哨华丽,反倒显得作品不够朴实平和,人物塑造用力过猛流于表面,风格阴郁撕裂怪诞,整体上来说猎奇性似乎更高一些。
其实韩江的写作风格并非传统的现实主义,其故事性并不突出,相反常常会使用大量的隐喻以及各种梦境、独白、意象组合等技巧来增加作品“诗”一般的风格。具体说来,其文字叙述会在小说语言与诗歌语言中自由穿梭,即使是在同一段落中也常常会出现突然的文风变化,让读者在阅读中常常会感到紧张甚至混乱。因此,韩江在韩国读者中间也被认为是“难懂作家”之一,甚至会让人在阅读过程中产生“不适感”。
在传统文学影响力已经大不如前、各类影像文化占据年轻人视野的今天,有多少人在阅读时还会迎难而上,自己找“不痛快”呢?
其实在笔者看来,韩国女性主义小说中不乏朴实无华、更具阅读性和感染力的作品。而韩江的这部《素食者》,风格的确独特,但与大众性相比更偏向于各类文学奖评审们的喜好。
当然,文学作品嘛,肯定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喜欢的人会喜欢得不得了,不喜欢的人则读后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笔者的个人喜好不值一提,也不会影响韩江在中国读者心中越来越火的趋势。
但不管怎样,如果不是赶上近些年来韩国女权主义盛行、中国图书界对“韩国女性文学”的大力宣传,再加上《素食者》在2016年获得布克奖,《素食者》在中国的热度应该会打个折扣吧。
(二)
说到2016年《채식주의자(素食者)》获得布克奖,就不得不提起当年有关这部作品翻译而展开的激烈论争——姑且称之为“韩江《채식주의자(素食者)》翻译门”。
地球人都知道,即使是在文学界,一直以来也是英美圈占据了发言权。
首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泰戈尔,本身就是英文写作的大师。
而川端康成和莫言的获奖,很多人也提出:完全迎合英美圈读者的英文翻译是其中一个不可或缺的因素。
连韩江本人都不可否认的是,《채식주의자素食者》获得布克奖,其实翻译之功大矣。
《채식주의자》这部作品首次被译成英文并在英语圈出版的时间为2010年,即夏威夷大学出版社出版发行的一本有关韩文文学作品的合集,不过,因为韩国文学在世界范围内存在感较低,这一版本和其他韩国文学英译本的境遇类似,基本上没获得什么关注。
但情况在2015年发生了转变——这一年,自学韩国语不过三年多、刚刚投身翻译界的英国人Deborah Smith(德博拉史密斯)采用“彻底再创作”的策略翻译的新版本The Vegetarian由英国Portobello Books Ltd出版社出版,这一版本获得了2016年布克国际奖评审委员的青睐,最终让韩江成为亚洲首位获得这一国际性文学奖项的作家,而此次获奖也促成了《채식주의자》在全世界范围内的传播。有韩国研究者甚至认为:《채식주의자》是“韩国文学世界化”大业的完成者。
不过需要强调的是,2016年的布克国际奖获奖作品到底是韩国小说《채식주의자》,还是史密斯的英译本The Vegetarian ?这一点是有待商榷的。
资料显示,史密斯的译文得到了布克国际奖评审的高度赞扬,认为其“精准的翻译,恰好对应了小说每一处峰回路转的美丽与恐怖。”而且很多英语圈读者也曾表示“史密斯的译本流利自然,可读性极高,几乎让人认为这本小说本来就是用英文创作的”一样。
实际上,史密斯的译文对原文进行了非常大胆的删减和改写,完全是二度创作。
就在The Vegetarian 获奖后没多久,韩国学者就对史密斯译文中大量的误译和任意删减进行了批评,有人在对比了韩文原文和史密斯的译文后认为:译文改变了原文的行文风格,几乎成了另外一部作品,“是对原文的损伤和破坏。”(评论家정과리)
甚至有人直言不讳地指出:“布克奖获奖不是韩文小说《채식주의자》的胜利,而是英文版本The Vegetarian的胜利。”
除韩国媒体外,英译文引发的异议还在世界文坛上掀起风波,英国《卫报》甚至称这一现象为“韩江门”。
而史密斯本人也承认自己的韩文阅读能力不足,最后在书籍再版时对译文进行了80几处的修改。
尽管如此,有关英文版本The Vegetarian问题的争议在长时间内继续发酵,以至于原作者韩江不得不出面声明:
“我是原作者,并非共译者或翻译校对者,我本人认为,虽然The Vegetarian 的译文不排除明显的错误,但这并不意味着英文版与韩语原版相比是完全不同的‘另外的作品’。" --------算是为这一争议做了一个了结。
不过,翻译到底允许多大程度的再创作,过度的再创作是否还能称为翻译?经过绝对的“归化”策略越境到异域的作品是否能够完全代表韩国文学?针对这些话题的争论在韩国学界依然还在进行中。
不管怎样,史密斯的英文翻译获得了西方学界的认可,正因如此,当年的布克奖破天荒的同时颁发给了作家和译者两个人。
而从此以后,如同葛浩文之于莫言。史密斯就成了韩江作品英译的“御用译者”了。
所以,本次韩江获得诺奖,你能说不是多重因素的结果吗?
值得一提的是,对于《채식주의자》这部作品,中国读者更关注的是其中的女性主义元素,虽然韩江的作品并不局限于“女性主义”。
一个不错的女作家,又是亚洲人,获得人人瞩目的诺奖,自然是让人振奋的一件事情。不过冷静下来,笔者还是觉得诺奖背后的一些因素或许更值得我们思考。
以下是一个中国学者论文片段,谨以此作为本篇文字的结尾,希望不要被别人说我们是泛酸。
The Vegetarian这部小说中书写的女性角色、父权专制、生态、身体、畸恋、素食、疯癫、变形等依循的仍是西方书写与阐释传统,而亚洲国家作者韩江的获奖,并没有为世界文学增加多样性,不过是再次确证了一种西方文学传统的逻辑和品位罢了。
估计韩江要大火一大段时间了。
让子弹继续飞。
吃瓜群众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