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近些年来含金量及话题性已经大不如前,但诺奖还是诺奖,不管中间有多少质疑的声音,依旧自带光环,不愁流量。
所以,这几天文化界最热的流量密码莫过于2024年诺奖获得者——韩国女作家韩江了。
仅看咱们的各大媒体和网络平台,有关韩江的消息一搜一大把,不但小说《素食者》成了热门话题,连韩江本人都很少提及的早期诗作都被人抬出来心口不一地大加赞扬。近些年来主推韩国文学作品的某大型民营出版社职员在小红书上发贴庆祝,题目竟然是:恭喜我司喜提诺贝尔文学奖( 可恶的标题党!)
以上种种,都说明了远离世界文学本初子午线的我们对诺奖依旧有浓重的情怀和滤镜。
外人尚如此,获奖者的国家韩国反应如何?
随便浏览了一下韩国媒体,果不出所料,一句话,整个韩国都“한강에 빠져 있다.”(沉浸于‘’韩江‘’之中)
笔者刚获知韩江获奖时曾预料到的几种现象,如今在韩国国内基本都出现了。
1. 首先就是“洛阳纸贵”——韩江的书如今一纸难求。
本来韩江的作品在韩国国内是严肃文学界乃至评论家们的菜,一般读者并不十分热衷。但如今不同了,试问一向渴望被全世界认可的韩国人谁不知道诺奖的份量,谁小时候不曾看过几本诺奖作品,谁不曾对诺奖有过无比膜拜之心,现在自己国家的作家居然得了诺贝尔文学奖!
不过韩江是谁?没读过啊!赶紧买回来看看!
于是乎,大小图书馆,线上线下书店,所有韩江的书都成了大家争抢的对象。问题是你想买都买不到,因为几乎所有书店,甚至连旧书店都处于缺货状态。
以下两个数据说明了情况的“严重性”:
一是韩江获奖消息传来后,某大型网上书店三天内韩江作品全部卖光,销售量是之前的910倍。
二是大学图书馆借书名单上,韩江的排名由原来的547位一下子上升到第3位,重要的是所有的书都被借光。
最让笔者莞尔的事情是,连韩江老爸的书(这父女俩的作品都以难读难懂著称)都“焕发了新生”,成为大小书店的宠儿。有些读者表示,既然买不到女儿的书,看看父亲的书也可以——毕竟父女连心,怎样伟大的父亲才能培养出如此优秀的女儿啊。(韩国读者语)
2. 其二就是各界人士欢呼雀跃,各大媒体轰炸式报道。
不但民间,连正在进行国事监察的在野党和执政党也暂时停下手中工作,集体欢呼庆祝。
连锁反应也是惊人——韩江喜欢的歌曲也在首发几年后再次蹿红,雄霸音乐排行榜前列。其中就包括“乐童音乐家”兄妹五年前的作品,本来旋律和歌词都不错,如今借了韩江的东风又大火了一把。
实力派的乐童音乐节兄妹的老歌:어떻게 이별까지 사랑하겠어, 널 사랑하는 거지. (怎么能连分手都爱呢,我只是爱你而已)据说这首歌的歌词曾让韩江听到流泪。
3。狂欢中自然也有不和谐杂音(例如同行作家的质疑),不过很快就被群起而攻之,淹没于吐沫星之中。
某不知名女作家在自己的个人网络媒体账号发文,公然批评韩江的作品是迎合韩国文坛一贯的“政治正确”产物,是否定“大韩民国的诞生和存立,因此韩江获诺奖不但不该举国欢庆,反应怒发冲冠才对。”
这位作家对韩江作品的责难主要针对的是国内读者并不熟悉的韩江另外两部作品《少年来了(소년이 온다)》和《不做告别(작별하지 않는다)》。
这两部作品分别以韩国现代史上著名的“5.18光州事件”和“济州岛四三事件”为背景,其中的历史叙事视角体现了韩国文学界的主流声音,一直以来存在“视角局限性”方面的批判。按理说这种说法并非这位作家独创,但问题是她的批判选错了时间。
在举国狂欢的盛宴中,你一个不知名的女作家提出反对声音,难免不被人骂是为了蹭韩江流量,或者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是啊,现在的韩国人,谁敢在这美好的盛宴中发出杂音?
笔者注意到,连一直以来十分客观冷静、曾对韩江作品英译本翻译文体提出过质疑的著名评论家郑科理在接受采访时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说错话引发众怒。
在韩江获奖消息传到韩国国内后,韩国电视台采访了著名评论家郑科理,在问到“韩江获奖原因时”,他还是非常冷静客观地提到“是多重因素的结果,比如2010年代后半以后诺奖的评审委员会结构进行了调整,评奖机制正在重新构建,因此这次的评奖也是诺奖评审机制在变化后的一个파격적인 실험(破天荒的实验)结果吧 ”,当然,他紧接着又加了一句“当然这只是我的推断而已。”
其实包括郑科理在内的很多韩国评论家甚至韩江本人都心知肚明,本次获奖背后是有多重因素影响的。
郑科理提到的问题,即2018年以后诺奖评审委员会成员的调整和评审机制改革是不容忽视的。另外,2010年代以后诺奖对女性问题、创作多样性以及非英语圈国家的关注,尤其是对所谓反映社会动荡、历史创伤以及全球化问题作家作品的倾向性等等,都是韩江作品能够成为本次诺奖评审“黑马”的助力因素。
4。对翻译作用的认可和对韩国文学世界化的信心倍增
笔者在前一篇文章中就提到过2016年围绕韩江作品的“翻译门”事件,得益于Deborah Simth出色的英文译文,韩江的《素食者》获得了当年的布克奖,并且是首次作家与翻译家共同获奖。虽然Simth的译文因为过度再创作和无数错译受到韩国学界的批判,但从文本传播角度来看却是极其成功的。
英国人Deborah Simth在剑桥大学主修英文文学,曾梦想成为一名作家。关于她的翻译,许多人评价其风格比原作更具“诗意”和“美感”,这与她的文学修养和学术背景密不可分。值得一提的是,Smith的韩语是自学成才,学习三年多后就开始翻译韩国文学作品,《素食者》是她正式出版的首部翻译作品。
资料显示,韩江的《素食者》2007年在韩国出版不久后,韩国图书中介就请人译成英文去英美各大出版社推广,但几乎处处被拒。之后遇到了对韩国文学有个人兴趣的Smith,她本人翻译了样章后亲自去和英国出版社接洽,最终促成了这本小说在英国的出版。
换言之,Smith在《素食者》走向世界的过程中,不但是译者,还参与了出版和推广,最后还以译者身份获得了布克奖,美美地完成了自己的翻译处女秀,让从前在文学界始终处于“隐形人”地位的译者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同时还顺便把在韩国都比较小众的韩江推向了全世界。
正因如此,此次韩江获诺奖,韩国人根本无法避开其背后的功臣——译者Smith.
因此,各大媒体在提及韩江获奖的同时,都肯定了翻译的力量,甚至有媒体认为翻译是其中第一功臣。当然,韩国政府也承诺要在日后进一步给予Smith支持,让其在推广韩国文学世界化的道路上继续“发光发热”。
以上是韩国国内对韩江获诺奖后的反应。
摆完事实后再结个尾吧:
的确,对作家个人来说,获诺奖是一个无比自豪的荣誉;而对处于世界文学边缘地带的非西方国家来说,本国作家获诺奖同样是一个巨大的鼓舞。
但在这一片狂欢之中,总需要有人去冷静思考:诺奖的含金量有那么高吗?
已故汉学家,曾经的诺贝尔文学奖评委马悦然生前曾不止一次劝说大家不要太把诺奖当回事儿。笔者尤其对他2014年在香港中文大学做讲座时说过的话印象深刻:
“诺贝尔文学奖是北欧几个小国的18个评委评出来的一个奖项,它不是世界冠军,没那么重要。”
“如果我有权力推荐中国古代诗人参评诺贝尔文学奖,我会选择辛弃疾。”
所以,管谁获没获奖,我只读我爱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