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岳阳楼的“隐私”
图文/刘朝晖
“横无际涯”的洞庭湖畔,矗立着一座千古名楼——岳阳楼。逢年过节,数不清的人和车,把古楼外面的街道,塞得满满当当,形成另一幅“浩浩荡荡”的景观。好多年来,我一直有一种好奇,这么多人千里迢迢来游览岳阳楼,是来体味历史文化,还只是到此一游。我也经常问自己:岳阳楼,你知道多少?熟悉是因为我出生在岳阳,与古楼的合影,就有好多好多次。陌生是因为我只晓得岳阳有这么一座古楼,古楼的故事却知道得很少很少。在父母留下的老影集里,留存着许多与岳阳楼合影的照片,有家人逢年过节在古楼前的全家福,也有父母陪同客人朋友游玩古楼的留影。其中北方的二叔来岳阳看望父母,一家人在岳阳楼前的合影,让我至今看了还有点不好意思。这大概是我最早与岳阳楼的合影,时间应该是20世纪60年代初,刚踏入小学大门的时候。照片里的我,好像有点淘气,皱着眉头,低着脑袋,嘟着嘴巴,满脸不高兴的样子,全然不顾照相师傅的提醒。现在想来,在没有公交车的年代,从城南头的贮木场,一路走到城北边的岳阳楼公园,估计是累得差不多了,耍了点小脾气,埋怨为何要跑这么老远与一座古楼合影。奇怪的是,逢年过节、大事小情、迎来送往,大家都喜欢跑到岳阳楼前合影留念,似乎成了那年月的一种习俗,我也就纳了闷:岳阳楼为何这么吸引人。1987年,一件尴尬的事,让我冒出了想要弄通读懂岳阳楼的一闪念。那年,我参加了由国家机电部委托黑龙江电视台举办的摄录像学习班,学员来自全国各地的机电企业。培训期间,组织观看了一部刚刚上映的电影《巴陵窃贼》。电影的编剧是我们岳阳的剧作家吴傲君,说的是发生在岳阳楼里的故事。清末,太平天国流亡将领柳河东与女儿流落到巴陵,开了家小雕刻店为生,一官老爷要柳仿刻了一幅《岳阳楼记》雕屏。后来柳的女儿发现官老爷将仿刻品替代了真品。于是父女俩为寻找真品下落,与强敌展开殊死搏斗,终于将真品雕屏抢救回来。电影散场后,大家知道我是从岳阳来的,围着问个不停。“电影里说的故事是真的吗?” “真有二块《岳阳楼记》雕屏吗?” ……那一刻,我有点不知所措,真假雕屏还知道一点,但修补了什么地方还真不清楚,只好硬着头皮转移话题支吾其词。什么岳阳楼前身是三国鲁肃操练水军的阅军楼,什么岳阳楼楼顶就像古代将军的头盔,什么岳阳楼是纯木建筑没有一颗铁钉…… 一顿吹嘘,总算没太丢岳阳人的面子。这也难怪,孩提时到岳阳楼去合影留念还有点闷闷不乐,长大了又把岳阳楼公园当成谈情说爱的场所,全然没有去探究古楼的历史,更没有太多的去理会古楼里面的千古名文。培训归来,工作上事情一多,我将那个“巴陵窃贼”的故事丢到了九霄云外。第二年工厂举办产品订货会,我随同来自全国各地的用户,到岳阳楼公园游玩。用户们兴致勃勃地登楼远眺,让我突然想起在哈尔滨培训时的尴尬之事,赶紧装着一副“专家理手”的样子,告诉大家古楼里真假二块《岳阳楼记》雕屏的事。大家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二楼的真迹雕屏里,还真有多处损坏后修补的痕迹,纷纷点头感叹。话说回来,一部电影让我短时冒出要搞懂岳阳楼的一闪念,似乎有不弄懂岳阳楼,不进古楼门的决心,但真要动手,又谈何容易。当时想得很简单,楼因诗名,诗因楼美,那就从古人写的岳阳楼诗词开始吧。临渴掘井,希望读几首古诗,也好显摆显摆自己,免得今后在闲聊岳阳楼时,再露尴尬的囧态。恰好当时《岳阳晚报》云梦副刊有一个“历代名人咏岳阳”的栏目,每期介绍一首古诗词。我一把剪刀,一瓶胶水,坚持在报纸上挖洞开天窗,剪下占为己有,粘贴装订成册后,还自己动笔绘制了一个封面。这本剪报小册子,共剪贴了82首古诗词,都是历代文人墨客给我们岳阳留下的宝贝,欣赏着这些古诗词,似乎潇洒地穿越到了古代诗意浓浓的岳阳楼前。颜延之,南北朝的诗坛名家,从桂林返回南京途中,与朋友在岳阳相会,写下《始安郡还都与张湘登巴陵城楼作》,是第一个用诗的形式歌咏岳阳楼的人。张说, 唐开元年谪守巴陵,常与朋友一起,在自己主持扩建的岳阳楼上吟诗抒情,从而拉开了众多迁客骚人登楼用诗歌诵咏岳阳楼的大幕。以至到了元朝,诗人虞集还发出这样的感叹:“我来不为湖山好,只欠岳阳楼上诗”。古诗词引起了我的兴趣,但大多是文人墨客登楼后,面对气象万千的洞庭湖,借景抒情,道出自己的人生感悟,与我想读懂的岳阳楼似乎还有一些距离。
于是先后从书店弄来《历代岳阳楼记》《岳阳楼志》等书,一本一本慢慢细细地啃了起来,目的还是希望从书中记下一些古楼兴废演变过程的事儿,在腹中打些闲聊的底稿。在书中,我知道了范仲淹的《岳阳楼记》为何被天下人顶礼膜拜。范公的一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把岳阳楼推到了精神的极点,收到登高一呼,四方景从的效果,也让岳阳楼从此名扬天下,以至后人在修葺岳阳楼留记时,无一不忘为范公泼墨点赞。“至我朝文正范公,惓倦,以天下为忧乐。斯文一出,斯楼之伟观增重”(宋嘉熙间知岳州军李曾伯)。“范文正忧乐两言,至今人犹诵法之,岂非地以人传也哉”(清咸丰年间岳州知府张德容)。在书中,我发现历朝历代的岳阳人格外偏爱这座古楼,凡损必复修。按书索骥,历史上岳阳楼修葺有50多次,仅清代就达18次之多。现存的这座岳阳楼,是二度出任岳州知府的张德容,在光绪六年(1880)改建,为清代最后一次重修。张大胆设计,将楼址从湖畔坡地后移6丈多,建在巴丘山顶高敞之处,避免了岳阳楼再遭洪水冲毁,而独具一格的盔顶式纯木结构,一直延续至今。张德容在《重修岳阳楼记》中这样记载:“自宋以来,或修或毁,不知几易。其修也,则层檐飞阁,岌焕于其上,文人才士登眺而徘徊;其毁也,则横波巨浪,冲击于其下,迁客骚人矫首而太息”。大修竣工后,张又在楼旁立碑出具告示:“嗣后登楼游览,务各恪遵礼法,不得肆行喧哗”,“不得酗酒滋闹”,“倘有违玩不遵,定即拿案惩治不贷”。在书中,我晓得了近代岳阳楼屡遭兵祸的处境。日寇侵华期间,岳阳楼被日本侵略军作为情报机关的驻地和堆放弹药、油料的场地,一直不准中国人入内。国民党统治时期,岳阳楼里也是兵满为患,笔名为“隼”的《大公报》记者在其《旅岳一瞥》文中说:“岳阳楼,即西门城楼。傍城门拾级而升,到城墙上,便是楼基的第一层。厅堂上,均是军队。从军队床帐、锅灶向后去,便是木刻张文敏所写的《岳阳楼记》屏风”。而《中华日报》副刊助理编辑的叶紫则运气不佳,被挡在了古楼外。他在散文《岳阳楼》中这么写道:“不巧得很,岳阳楼上恰恰驻了大兵,游人免进……我们很谦恭的向驻兵们说了很多好话,结果是:不行!”在书中,我还知道了鲁班大师指点建造岳阳楼的传说,版本有多个,大意基本相同。说一白发老翁明里暗里帮助木匠设计建造,岳阳楼建起后,留下一把尺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木匠见尺子上刻有“鲁班”二字,恍然大悟,原来是鲁班大师显灵了。就在我一点一点把书籍中的史料、传说装进脑壳里时,岳阳楼公园悄然发生了巨大变化。园区变大了,变美了,还新增了不少介绍岳阳楼历史的景点,特别是公园入口处的五朝楼观,以青铜微缩的形式,重现了唐楼优美、宋楼雄浑、元楼堂皇、明楼俊秀、清楼奇特,成为一道亮眼的景观。自2007年岳阳楼扩建为景区后,十七年未曾踏入岳阳楼公园半步的我,选择虚龄七十的日子,终于又站在了这座不敢随意造访的古楼前。抚摸直贯楼顶的通天楠木大柱,观望水天一色的洞庭湖水,入情入景,一首郑民瞻(北宋元丰年间岳州代理知州军)的《重修岳阳楼写怀》默诵而出:遍历江山只此楼/名传自古又今修/却观湘水浮新景/重对君山记旧游/风月依然如故友/轩窗今复冠南州/远追张相滕侯记/幸蹑前规壮胜游。那天虽不是节假日,登楼的人还是很多。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碰巧遇到了一位多年未见的同事。相互问候后,他说我不下棋打牌,不唱歌跳舞,是不是留着钱买岳阳楼。我听后摇摆着手说:岳阳楼是买不起的,黄鹤楼倒是可以试试。一句玩笑话,把同事逗得哈哈大笑,拍着我的肩膀说:买下黄鹤楼后别忘了请客哟。告别同事,我仍站在古楼前,思绪还纠结在刚刚调侃的玩笑话中:我应该没说错,现在的黄鹤楼外貌虽比岳阳楼高大,但只是一座1884年毁于大火,1985年才重建起的钢筋水泥带电梯的现代仿古建筑,失去了原汁原味,自然不可能与岳阳楼并为一谈。当然,岁月如能像拍电视剧那样穿越回去,二楼争雄,还真有一比。书中说,三国时期,二楼因军事用途而建,一个用于检阅水军,一个用于瞭望守戍,后来军改民用,游客纷纷登楼赏景,难免不议论两楼短长,尤以明代突显。明嘉靖二十六年进士何镗《古今游名山记》载:“唐明枢游赤壁,郭桐冈问黄鹤、岳阳二楼孰胜?枢曰:‘岳阳胜景,黄鹤胜制’ ”。明代著名诗人、大学士李东阳在《书岳阳楼图诗后》中云:“江汉间多层楼杰阁,而岳阳为最”。明末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史学家朱国祯在《涌幢小品》卷中写道:“楼阁大观,无如南昌之滕王阁,武昌之黄鹤楼,岳阳之岳阳楼。三楼皆西向,而岳阳楼尤伟”。明代地理学家王士性评价较为中肯:“黄鹤以制胜,如莲瓣垂垂,洲渚掩映。岳阳以境胜,八百里洞庭,一髪君山,眼界奇绝。总之,岳阳为上,黄鹤次之”。一声广东普通话打断了我的思路,两位比我年纪还长的老两口,见我挎着相机的模样,一边夸我肯定是个摄影师,一边将手机递给我,恳请我为他俩在古楼前拍张合影。我乐此一举,欣然接受。拍完照片,问是否满意,两位老人频频点头,竖起了大拇指,还把岳阳楼美赞了一通。言语间,感觉两位老人在游览之前,对古楼做了充分的了解。望着两位老人高高兴兴离去的背影,看着眼前人流如织的人群,想起这么多年从书中知道的古楼点滴故事,小时候埋怨为何要跑这么老远,与一座古楼合影的谜团,似乎一下子都解答清楚了。不过,我还是不介意向读者公开我与岳阳楼的“隐私”。 作者简介∶刘朝晖,属羊的。祖籍河北唐山,出生湖南岳阳。上山下乡当过知青,干过三班倒的麻纺工人,后调入岳阳起重电磁铁厂。工厂破产买断劳动关系后,推荐到社区上班,直到退休。
编审:蒋正亚 公众号管理:严小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