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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改道，我去！
文/涂人倬
风雪中的一个傍晚，上熊生产队在方爹堂屋里，正召开着一个紧急的专题会。会议议题就是要确定一个人去参加长江改道。为了开好这个专题会，方爹把火房里正烧着的树篼移到了堂屋中央。燃着的火篼时红时褐，间或发出微微爆响。大家围坐在火篼四周，丝丝青烟缭绕，有的感到有些不舒适，在轻轻地咳嗽；有的正面对着火堆，呈现出满面红光。尤其是队长熊想生，更是喜形于色，因为他请来了大队部的熊刨古来参加这个专题会。我坐在堂屋的后墙角里，旁边一砣半米见方的石碓臼，也蹲在那里，似乎在陪着我，静静地观望着那烤不到的火篼。但我感到方位还不错，因为与会者的言谈举止，都能一览无余，尽收眼底。“今天晚上，我们队里要确定一个人去参加长江改道。”队长熊想生开门见山一边说着，一边探身前去，伸开两手去烤火。“长江改道？在什么地方？”被生哥发问。“在华容县上车湾。”有人早就知道，回答着。“为什么要改道？”又有人打破砂锅问到底。“是挖战备河”！熊想生语气中有些不耐烦。“是？”熊克兵正还要发问。“不该问的不要多问，关你屁事？”火光映照下，熊想生拉长着脸，粗口粗气地刚喝止熊克兵。坐在我旁边的运哥哥发言了，他说道：“五四年，我参加荆江分洪回来，船快到城陵矶时，翻船了，还死了好几个人，要不是阎王勾簿翻夹了页，我还能在世么”？听得出，他的语气更有几分愤愤不平！顿时，会议气氛紧张了起来。“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燕山爹接着说，“今天上面要人，能不去么？”他的反问也很有力！“挖战备河，军令如山啊，不去是不行的”，小山爹一边说，一边提议，“我看去的人要挂队上最高的工分。”“下熊队里是摸的砣，每人10天，轮流去。”这是玄成哥在插话。他话音刚落，我心想，这话你能讲么？别忘了自己的家庭成分！“不行！坚决不行！”大队部的熊刨古终于按捺不住性子，果然发话了，只听得他厉声说道：“难怪说上熊队是老大难生产队，队里就是要抓阶级斗争”！接着只见他两眼往上一翻，狠狠地说，“不准摸砣”！语气竟是那么生硬！大家都知道熊刨古向来专横跋扈，是文革高手，很快便挤进了大队部领导班子。然而，他话音一落，堂屋里气氛，立时凝重了起来！熊刨古很善辩，他常自夸，捧着半边嘴巴，讲三个半小时的三个半问题，是不讲现话的！熊刨古全然不屑现时场景，接着讲起了队里阶级斗争的新动向！他，划脚舞手、装腔作势，话语带刺，搅得整个堂屋里，人们面面相觑、默不作声！熊刨古训完话，堂屋里一片沉寂！只有神龛上的小闹钟在滴滴答答作响。时间一分钟又一分钟，一分钟又一分钟过去了，堂屋里气氛仍然一片沉寂！看在眼里，听在心里，我心里思衬，熊刨古、好个小人！两年前，你，无名小卒一个，不也就是在下熊队摸的砣，轮流在南津港挑堤的么？一阵暗骂之后，我心想，反正我是“土夫子”一个，孑然一身、无挂无碍，在南津港挑土整整四年了。四年的经历告诉我，外面世界好宽阔！再则，我又想到，队上总得还是要有人去呀！去了，未必有去无回？况且，今天的专题会议，是熊想生、熊刨古他们早就策划好了的。于是，心一横，正要发话。这时，艾婶端来一盘川芎茶，送给每人一盅。大家喝着茶，会议气氛也缓和了起来。大家正要开始要说些什么，我一口气喝干茶，猛然说道：“不要讲了，我去！”我语气似乎比熊刨古还斩钉截铁！会议得到了预期效果，火堆旁，熊想生更是红光满面，熊刨古也更喜形于色。散会时，方爹把石碓臼移到了火堆旁，说是要大家帮忙杵糍粑。是的，年关已近，大家要“忙年”了。而我，后天就要去参加长江改道，准备上路了！因此，这个专题会议的日期，我一直记得清清楚楚，是一九六九十二月二十日，农历冬月十二。![]()
22日一大早，我们合兴大队由各个生产队选定的民工共16人，在下熊队队长熊源台的带领下，开赴长江改道工地。这一天，外面正下着鹅毛般的大雪！雪，还在漫天飞舞，我们马不停蹄，疾步30多华里，终于在下午3点前赶到了岳阳南岳坡轮船码头。还不到半个钟头，渐渐地、渐渐地，码头上背着被包的、提着扁担的人多起来了。四点时分，平台上、船埠上、趸船上，人头攒动、已是黑压压的一大片。刚才雪才停，还是花花太阳的天空，刹那间，彤云密布！洞庭湖面，也掀起层层巨浪。云水间，只听得浪涛在咆哮，北风在尖叫！见此情景，怎不令人心惊胆颤？然而，运送我们的大客轮，却屹然不动、稳如泰山。咋一望去，好气派！轮船有四层，简直就是座拔地高楼！四点半钟，我们有序上船了。按公社分层进舱，我们康王的进入第二层。我坐在紧靠窗边的最后一排，只听得脚下机器在轰鸣，感觉到脚板在发颤！一问，才得知第一层是发动机机器层，是船员的工作车间；第二层，由于窗玻璃平行于水面，时不时地有水浪刷洗玻璃，所以叫作水面层；第三层较好，可以眺望风景；第四层是贵宾层，属一等舱，票价自然贵一倍。我们坐定后，再看楼道入口处，只见一条三米来长的红布横幅，悬挂在左右两个出入口中间的墙壁上。再细看，上面书写着：“长江改道岳阳战团，康王营誓师大会”。横幅下，站着好几个人。有人认得，这是我们梅溪区和康王公社的领导。这些干部中我只认得那个身穿黄军装、右肩斜挎着一个黄色军用书包的中年人，是康王公社革命委员会的委员王冬至，大家称呼他为“王革委”。王革委用右手扬起一个小小的红本子，向我们示意招呼后，大声地宣布：“大会开始”！在一片掌声中，梅溪区李副区长，以团政委身份，讲述着长江改道的重大意义：“备战备荒为人民”！随后，他宣读团部《任命书》：在又是一片掌声中，王营长微笑着向大家点头示意后，只见他站在横幅下，再次重申着：“长江改道，就是要挖好战备河，准备打仗”！话毕，他把各个大队的带队人喊了上来，一字儿排开，站在他身旁。任命熊元台同志任一连连长，辖合兴、金山，长岭三个排。任命刘克成同志任第二连长，辖新华、茆山、茶园三个排。船舱里又是一片掌声响起，我们合兴大队的15人，掌声更为热烈，大家都为台巴嗲的荣升而欢心！“任水生任后勤干事，刘东生任宣传委员，戴爱华任卫生委员”。掌声过后，是宣誓表决心。随着王营长招手，只见刘宣委一个箭步跑到横幅下，举起右手，面对横幅，庄严宣誓：“我们要严格遵守三大纪律、 八项注意”，要“下决心、百（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听到“百”字，我们就知道宣传委员刘东生是岳阳山区渭洞人，他说的是方言，并不是说错了字。大会表决心后，便是发放物品：由刘宣委发放《语录本》，精装的，每人一本；由后勤部长任水生发放棉帽，是与志愿军一模一样的棉帽，一人一顶；由卫生员戴爱华发放哈利油，与大衣扣子一样大小的哈利油，每人三个，防手脚冻裂，很管用的。紧接着，由各连长发放胸章符号，符号是与志愿军一模一样的，每人一个，还有绷针两枚。长江改道工程、岳阳战团（字大些）、xx营×x连（姓名，字小些）别上符号，戴上棉帽，都很高兴，因为我们成了名副其实的长江改道士兵。誓师会很成功，大家一个个磨拳擦掌、热血沸腾、斗志昂扬！不过，听了刚才团营首长的讲话，“挖战备河，要准备打仗”！我有些疑惑不解。这时，我看着窗外，雄伟的岳阳楼，已在窗玻璃外的浪花中远去！因为开会，船早已默默地前行，驶出洞庭湖，进入了长江。我为自己没能目睹岸上的岳阳楼壮景而感到婉惜，然而，联想到镌刻在岳阳楼一楼大厅的那篇《岳阳楼记》，更是激起了我“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忧乐情怀！这层是梅溪公社层，他们也正在召开与我们二层舱的一模一样的誓师会。会议中，我悄悄地坐到一个蓄着平头的长者跟前。轻声一聊，得知他名叫张世能，现年51岁，家住红光大队。因为他年长，我称他为张伯。张伯很健谈，问之无不知晓。按他讲，他什么风浪都经历过。我无所不问，他也就有问必答。我们俩边聊边注视窗外。这时，我猛然看到江面浪涛里，有几个黑砣在窜上窜下，疑惑着发问。张伯说：“这是江猪，又叫河豚，属鲸类，靠鼻呼吸空气。窜上窜下、其实是在换气，人们说，这是它在拜风”！接着他把声音压得更低，说道“只要江猪一拜风，准有大风暴”！见我有些惊讶，他缓了缓口气，接着说：“河豚是长江里的鲸，鲸是海洋里的豚，都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客轮在长江行，船因逆流溯江而上，速度慢了好多，风也小了些。在行进的水面上，我看到湖水一边是青色，一边是黄色，便问张伯：“同是一湖水，怎么青黄界线分明”？张伯听后微微一笑，慢条斯理说：“这是因为洞庭湖水是浅黄色的，长江水是青绿色的。两水入海，在相汇处，自然一边青，一边黄”。客轮继续在长江中行驶着，我突然看到右岸一块陡峭堤岸，还没等我问及，张伯便告诉我：“这叫“崩江”，长江发大水，受水流冲击，两岸轮换崩塌，年复一年，崩塌的泥土淤积成片，便形成了洲”。接着，他指着崩江滩涂上星星点点的小屋说，“这是渔民在崩江岸上垒起的房子”。接着还说：“世上最苦之事，莫过于"渔樵耕读"而“渔”又是苦中之首”！正说间，船已驶入长江深处，张伯用手往前指了指，继续说：“船左岸是湖南省，右岸是湖北省。由崩江形成的钱粮湖农场和黄盖湖农场就在前方”。说着，他停了停说：“长江改道就在黄盖湖地段”。听着听着，我不禁感慨万分！“你看”，感慨中，张伯用右手肘碰了碰我，用手指着天空要我看。我们只见一群大雁排成“人”字，从船头飞去。接着他说道：“看清楚了吗？人字的那一“捺”处，那只雁没有跟上队伍，落在后面飞”。这时，只见张伯用手捏了捏自己的鼻子，接着说：“因为它是只孤雁，是遭猎人捕杀而丧偶形成的孤雁。雁群不许它跟上雁队”。张伯似乎看出了我的疑虑，接着告诉我：“大雁都是成双成对，一前一后列队成群飞行的。到了湿地就食，孤雁只准就地放哨，守护雁群。如果发现敌情，必须嘶叫报警。否则，就会遭到雁群的无情啄戮！”我听不下去了，不觉忧伤起来！带着伤感，我告别张伯，来到我们康王营的二楼。这时，客轮一声汽笛长鸣告诉我，船快到目的地华容县砖桥码头了。望着前方摇摇晃晃景致，想象中的长江改道工程开始了。![]()
作者简介∶涂人倬，岳阳康王人，1947年出生。中共党员，高级教师。先后任语文教师和学校校长。退休后，来到深圳返聘，在福田区多所中学任教，担任中学校长和党支部书记。
编审：蒋正亚 公众号管理：严小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