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平//办公桌

文摘   2024-11-04 05:00   湖南  

办公桌

图文/晏平

在我娘眼里,衡量一个人是否有岀息,主要是看他在事业编制的岗位上,能否拥有一张办公桌。如果你也认同她的观点,也许就能理解,为了得到白宫那张著名的"坚毅号"办公桌,特朗普不惜挨枪子,也要奋不顾身地参与竞选活动;也能理解,成千上万的青年人,为占领公务员的那张办公桌,而挤得头破血流。

世界最著名的办公桌,美国白宫坚毅号。至今见证过二十四总统。真是铁打的桌子,流水的总统。

娘家境贫寒,没上过一天学。但她对人、事、物却有着十分独特的见解,这些或许与她经历有关……
五十年代初,娘调进乾明寺派出所任户籍警察。拥有了她参加工作以来的第一张办公桌。而且还是几个人共享的一张办公桌,堂堂的派出所也竟然只有这一张办公桌。就是这张不起眼的办公桌,居然还能开出整个辖区,所有人婚丧嫁娶的证明,居然还能裁决邻里之间的各种纠纷。这张小小的办公桌,竟然让娘有了一种新社会,当家作主人的自豪感。
客观地来看,办公桌的作用,实在很单一,工具而已。娘却把它看得非常神圣,硬是把它当成了,报答党恩服务人民的重要载体,硬是把它看成了个人是否出息的重要标识。

娘50年代乾明寺派出所的工作照

娘在单位上是干人事工作的。一次她的办公桌抽屉坏了,竟自掏腰包,买烟请了人委会最好的木匠师傅去修理。事后有邻居问,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娘笑而不答。私下却说,怕修得不牢,怕抽屉里的资料遗失。由此可见办公桌在她心中,有独领风骚的地位,有星辰般的璀璨光芒。
娘喜欢与知友聊天,每当有人说起张家的儿子,在哪里工作,事业如何有成,李家的姑娘在哪里高就,仕途如何通达,娘总是自嘲地说,我家大儿子连一张办公桌都没混到。这样的表白,既有天下父母望子成龙的共性,又有子未成龙的万般无奈。
我曾是一名维修工人,在央企上班,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就差一张办公桌。我总是笑着对娘解释,虽然没有办公桌,但我有好几个大的工具柜,里面除装有普通扳手钳子外,还统管着班组的大型专用工具,加之一些精密测量器具,其经济价值远在普通办公桌之上,娘听后一笑了之。
改革开放后,我下海经商。人靠衣装马靠鞍,为了把面子工程做足,特精心购置了一张镶有铜边一米八的办公桌,并配置大班椅一把。一切参照市长办公桌的标准来布置,党旗国旗各插一面于桌面。不惜成本,只为了那一抹令人瞩目的面具般夸张颜色。无意之间,好像又是为了我娘的那句话,其作派不似阿Q,却又胜似阿Q。
也许是大姑娘要把轿子瘾过足,我总喜欢叼着香烟,坐着大班椅,将双脚放置在办公桌的台上面,然后再与他人海阔天空。得闲之余,我有意请娘来参观,目的很明确,只想满足她与我的虚荣心,谁知她不屑一顾,撂下一句令人难忘的话∶“买来的办公桌又能算什么呢?”娘始终坚守着自己根深蒂固的价值观。我也只能是望着那还算争气的办公桌,苦恼一笑。
单位改制,我去深圳公司上班。不久,领导分了一张转角办公桌供我专用,与十几个同事共享一个偌大的办公室。我打电话告之娘,说这次的办公桌不是自己出钱买的。娘回话说,民营企业分发的又算什么,我在电话这头大声说,我的个娘耶,这年头国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您的观念要与时俱进哟,娘不以为然把电话挂了。其实大多数人都想当市长,大多数人都期望政府配置办公桌,我的宽慰语,又怎么能改变她的世界观呢。
或许是我受不了单位办公桌带来的约束,或许是我不习惯一杯茶,一根烟一张报子看半天的无聊日子。不到半月,我主动放弃了那张不是自己购买的办公桌,承包单干了。
在我看来,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茶座酒店成了我的办公室,理所当然也就成了我置放办公桌的虚拟空间。在娘看来,世人皆清醒,唯你最糊涂。失去了单位的办公桌,同等于失去了集体温暖与关爱。儿行千里母担忧的那句话,实实在在的写满了她的脸庞。可怜了我在深圳重新购置的那张办公桌,因无主人的理睬,而摆摆样子与飞尘作伴去了。
在娘生命的最后几年里,每遇到同样话题,她再不那么自嘲。反而总是自豪地对别人说,我的孙子,外孙都在一线城市工作,都有着政府配发的办公桌。仿佛放弃了我,然而,当我听到这些后总是会心一笑,脑海里自然而然闪现出,人各有志这个词。适者生存,何必千军万马去挤独木桥呢。

娘第三代子女的办公桌

多年后,也许是为留点念想,那张嵌着黄铜边的办公桌,我请人搬到了家里。半年不到,重金购进的办公桌,又被我用几包烟钱,请两个收破烂的师傅搬走了。其过程似乎像请神容易送神难那般。而望着那搬桌人的背影,我的内心却有一种,有癞子嫌癞子,没癞子想癞子的感觉。
送走办公桌,迎来四方台。不管一、四、七,喜乐二、五、八,倒也怡然自乐。但天空中时不时飘来的那句,连张办公桌都没有的经典话语,今又江湖重现了。似乎有点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的意思。过去我不介意娘这样说,可惜她现在只能在那边这样说了。
花开花落几春风,不知不觉中,我已步入了娘当年说我的年龄段。如同岁月有轮回一般,对人、事、物自然而然就有了自己的见解。只因时代不同,经历不同而见解与娘大相径庭罢了。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一个人的家国情怀与是否拥有办公桌关系不大。
我们正处在一个新旧观念大碰撞的变革时代。如今的我,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得一份自在的心情。随它外面世界怎样风雨如晦,我心中晴空一片,这便是我的采菊东篱下,我的悠然见南山了。
我曾经拥有过两张豪华办公桌,三个大型工具柜,却很无奈的抵不过娘心中那张普通办公桌。娘所谓那些判断一个人,是否有出息的标准,虽有其局限性,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理由。庞大的社会需要各行各业,各种从业人员来支撑。一座城市只能安排一名市长。能拥有组织配发办公桌的人,必竟是少数。不管白猫黑猫,能减轻政府负担,能自食其力就是好猫,我的这些观点,真想与娘再度作深入交流,睁眼一看,却原来高堂竟少了一人……
关于是否拥有办公桌这一伪命题,我常常在民间说法上找到答案。可谓是命中有终身有,命中无莫强求了。千万不要通过一些不阳光的手段获取。同时我也常常会想,若办公桌与人有缘,物件呈灵性,包浆能衬托岁月,若人与办公桌有缘,理应不辱使命,无愧于老百姓了。
     作者简介:晏平,岳阳人,1958年生,76年入洞氮。92年下海经商。2000年后长居深圳。退休后炒菜做饭为主,偶尔读书码。

编审:蒋正亚    公众号管理:严小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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