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葬——诗魂/花魂

文摘   2024-07-07 09:07   江苏  


《文学理论》试题

或曰:抒情诗努力要成为一个事件。《红楼梦》凹晶馆联诗一回,黛玉名句 “冷月葬诗魂”,一作“冷月葬花魂”。试从事件角度,分析这两句诗意味。



“冷月葬诗魂。”“冷月葬花魂。”

无论怎么看,这两句诗似乎本身就是两个事件。主—谓—宾结构,“葬”是一个动作,构成了一个事件。可是问题来了。第一,什么是“事件”?第二,“月”“葬”“魂”分别了什么?

事件意味着生成、消,某种状态的改变,而且是突然的,有影响力的。细水长流、悄无声息的改变我们不会称为“事件”,没有产生震动的改变也不会。

庄子已指出,我用言指称的可能就根本是“无定物”,言谈的对象无定性可言甚至我们言谈之处可能根本不存在这样一个“物”;维特根斯坦也强调语词的迷惑性,我们观念中的一个可能是被一个名词虚构出来的。


回到诗句。“冷月”。“月”能做出“葬”的动作吗?不能。月在天上,它什么也不做,只是睹。魂”。魂有形吗?没有。这没有“什么”可以被殡葬。也就是说,…葬…这个句式主语和宾语实际上都不存在。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改

什么都没有发生吗?

“冷”。一种氛围袭上来,将人笼罩住,人被入一种境域。“月”象征天地,无论发生什么,天地只是冷冷地看着,漠不关心,根本没想要插手。于是我们进入的是一个天地与人分(月被人格化,在了人的对面)、天地对人终无情的境域;而且,我们的“情”受到了震。因此,这里的确发生了事件,这个事件引发了自身独特的境。

是什么?疆也。“疆”是什么?也。境是一种界限,一种有边界的空间。但是“魂”是什么?魂在德语里Seele魂在弥漫这两句诗,“冷月葬诗魂”,“冷月葬花魂”,都试图以有界限之境,承载无界限之魂。

Seele,据说源于See(湖),因为古日耳曼人相信,人生前与死后都居于水中。水左右泛之,随意流淌,无可定形,这不正魂的特点吗!“魂”是无定形、无定性之物。怎么以被殡葬呢?再者Seele本就是人身上不死、永恒的部分,“魂”怎么会死,然后被殡葬?


诗魂”、“葬花魂”,这种结构想要形成一个事件,个仅仅凭借言说就发生的件。但是两句诗的生成方式并不相同。我们讲“魂”,再讲“诗魂”。

“魂”,上面已经说过,是象、无界限、弥漫的,而“冷月生成的境,似所有自己界限。“花具象的,不要言明这是哪里、哪个时候的哪,我们脑海中会自动现出一个视符号。一花从文字亭亭立起起(想起马拉美的玫瑰,“我说:一朵花!而,从我的声音搁置一切轮廓的遗忘里,作为某种绝非已知之花萼的东西,音乐般地升起了”),作为一个“象”,有形甚至有色香味的“花”将“魂”凝定在自己身上

《易》怎么解释“屯”?冬之交,幼破土。老怎么解释道”“道遥”?“婴儿”,生“涯”,鲲鹏。用“象”释不能书不能言物是中国传统的言说方式。

盈,不坚固,则能破土而出。阴覆初阳,故一切处于“昧中,阴相会而创万物于冥昧中。生成的初始不可能宁而无事造物初始注定是艰难的。“花”足够满盈坚固,足够将“魂”凝并承载“魂”吗换言之,它足够道出一个事件吗?

Seele是不死的、永的。不能无死。实际上,“花”形成的就是脆弱、易消逝的。

我们来到了“诗魂”。

“魂”已玄矣,而“诗”也玄,玄而又玄的组合。又玄是

梦。“几回…魂梦…与君同…”魂与梦相似,总是被放在一起,都是模模糊糊的。“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迷离恍惚境域中,恨”情却记得一清二楚。

“梦”是么?生成于主体意识之中,却有着超溢出主体意识的境域构成机能

诗”“魂”。于是溢出了境域,直冲向月、冲向天。天即啊,诗魂天地中那的。本来是人在天地的境域中,冲上天而颠覆之的诗魂将天地浸染成了诗人的意境,把这事件摆在月、摆在天面前,大声说,“你看!” 

看什么?“葬”。


诗是永的,诗不会被葬。魂是谁的魂?我们知道,Seele具有人格性特征,被与人的情感心灵相联系。这是诗人的情、诗人的魂。“冷月”目睹的是诗人的情消逝、诗人死去。冷月被诗魂带入了诗人的情,变成了诗人的情感表达。于是,冷月诗魂”,一个预言完成了。透过“月”扭曲时空、连接不同时空的“天眼”,今天的诗人懵懂地预测了自己的心碎而死,未来的诗人透过“天眼”冷冷地打量过去。她已毫无留恋,但是情却不容轻易忘记。冷月就是消逝了的情留下的余韵。

诗言真的变成了“预言”,用言说就完成了事件。

“葬诗魂”不仅完成了时间的贯通。在我们些局外看来,还完成了形式边框的内外融。“冷月葬诗魂”本就是,而这句诗大声宣布“诗情死了!”诗人死了!”进而,“诗死了!”情,诗意,诗人,乃至诗本身,完成之处也是宣布了自己之处!这难道不是一个足够震撼人心的事件吗?


“葬花魂”以实“”凝“魂”,最终魂破象而去,溢出界限;“葬诗魂”玄而又玄,最终进入魂梦将天地引入自己的境城,一个“天上人间”“天人合一”式的事件被道出

其实,“月”已经是进入境城的一个指引,用一种震动情感的氛围预示有发生,只是“花”与“诗”以不同方式承载了“”,即以不同方完成了这,也就取得了不同效力



骆冬青说
文艺类、美学类和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