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一扭儿 等一会儿 推一把儿

文摘   文化   2024-04-26 15:30   江苏  

一个舞者站在台上,扭好姿势,耐受地等了一会儿,却才响起音乐。于是,舞蹈开始,人顿时气韵生动;陆续涌上群舞。一切的扭曲,变为自然,变得优美而有意味。



第二个舞蹈,后台到了台沿,排成队的舞者,候在边上,等音乐响起。乐至,排在第一个的小姑凉却若有所思,忘了上台,后边一个,笑盈盈地轻轻推她一下,于是,恍然而觉,微笑着上台啦。




第一个舞蹈,主题是颂歌式的,看过之后,再无记忆。第二个,则名曰《茉莉花》。但是,不晓得为啥,演员似乎扮成青蛇。蛇形舞蹈,手形灵活,肢体与身形,那么自由婉转,演化出意象中江南的柔曼。


因有感。诗乐舞:“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李太白独自歌舞,自由而孤独。诗,在醺然醉意,更在乐与舞的寂寥。






依次胡说:

  一、扭一扭儿  

扭动时,身体不再是“立于礼”的僵化与日常化,而成为音乐化身。所谓“礼乐文明”,终是“礼”驯化、制胜了“乐”。日常身体恐怕早已成为“礼制”身体。失礼,乃至“非礼啦”,那时才见出自由的身体。舞动的“扭曲”,只不过是不自由身体的叹息和丧气,放松放假放任与恣意的解放!

扭曲,即解放。扭曲乃自由。自然,实是人最自由的身姿;复归于婴儿,复归于母体之玄。看婴儿的姿势,那么不“自然”,却又那么自在自得!我们只有在睡梦中,偶尔才“解衣般礴裸”,寻找到最快适的姿式!赤条条来到世间,赤身裸体面向上帝,那是一种自由;但是,解衣盘礴裸,则是需要解开枷锁,让内在的洪水猛兽喷薄而出,逍遥而上怒而飞!

诗与感觉的自由,看似扭曲,乃因日常的以曲为直。横平竖直,那是算子式的写字;笔飞墨舞,拓扑变形,那才是书法。书法中,有意扭曲的、自由伸展的、疯狂起跃的,混沌恍惚,生机满眼,那才是进乎道的艺术。正如艺术体操,那些初初入门的学诗者,惊喜不已的成绩,恰恰为自己划定了圈格。老教授、老干部体的实践者,则更是每日训练“广播体操”。宋明理学家诗,颇多“广播体操”体。

花间一壶酒,微醺独清醒。微醺中,思想情感的衣服豁然解脱,晒一晒月光,吹一点灵风。酒意的清醒,则直透本质,自己生命的本真从黑暗中搏动黑色的眼睛。于是,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骨骨踊踊的情志,天上人间地乱动。

化作蛇,化作猴,化作孔雀,化作龙凤……舞蹈仿生学,实是舞蹈仿灵学——万物有灵,在我一身!脱离了具体的生,身即灵,我即灵,舞即灵,自由之灵!于是,浑身是灵,浑身是眼。感觉的灵动。蛇感,人蛇,孔雀舞,灵鹊飞。自由舞。解放就是扭曲。扭曲方才自由。诗意,即文字的嚣张疯狂:天雨粟鬼夜哭!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

  二、等一会儿  

等待内心的音乐响起,找到生命之“元音”:“诗者天地之元音”(金圣叹)。说是等待,却是寻求,渴望某种声音从心底发出。舞蹈者等待的是熟悉的音乐,那是编舞者早已寻找到的。那么,舞蹈者和音乐的合一,是把自己融入已有的程式。可是,要让自己的身体能够进入特定的流动、扭动、化成状态,那只是初步的;因而,舞者的艺术才华,乃是在规范的“镣铐”中迸出的某种不自由而自由的灵气。

舞,是乐化的身体。正如,诗,是乐化的言、字。鹅鹅鹅,曲项向天歌!多么好的乐感!“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也是借助音乐的声音、节奏感,才打开灵感之门。玄而又玄众妙之门,此“玄”即“声音”,即“语音”,即“元音”。

伫待心底的音乐响起,何如以“舞”从“無”中抓来!巫者,以舞降神者也。我们生命之中的“巫”性,乃在“我舞影零乱”中,和天地神灵接通。柏拉图所谓灵感,正是描摹神灵如同通电般击中我们的身心,于是,诗人任何意想均化为意象,化为语句,天女散花,万象化作灵境。

那个扭好姿态等待音乐的舞者,似乎一个寓言:诗,需要一种语感的准备;那是超脱了日常的意识而进入一种跳荡起舞的内心之音动。情动于衷,音动于身。“形音义”三者之舞需要有着某个触发点。阿鹅颚衣巫欤。这些元音是最深的情动、最诗的思么?岂然岂不然。那是个“奇”点。“畸于人而侔于天”的“天”才之极点。碰触到这个点,灵感之电流倏忽来临,灵性回到了我们的身心,于是,顽石开口,诗的精魂汩汩而出,生命的瞬间成为永恒。

林黛玉曰:冷月葬诗魂。这是一个照亮了诗国的事件,是一个整体灭亡的大祸,是永远绝望的象征。“浩瀚深渊的泉源尽都裂开,天上的水闸都打开了。”冷月之光,正是天上水闸所裂开的无形的水流。诺亚方舟是否在等待着这轮冷月?  

《石头记》里,弃在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的那块通灵顽石,自怨自愧,日夜悲哀,企盼着一头扎入滚滚红尘,幻形入世,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难免起舞扭曲,创生出新的诗意景色。

  三、推一把儿  

或以为,一切诗歌,均自心底生成,无需外力。我觉未必。契机之来无端,忽然一推,恰似破蛹化蝶,总需一个推动力。或曰,只有上帝之手,施以第一推动力。牛顿的万有引力之诗,诗性思索却在初始动力处断了线,他找到了最高的神秘实体,不如说是宇宙中最高级的诗章。海森堡以为“自然科学不是自然本身”,除万有引力外,还有一个“切线力”,此“切线力”只能是来自上帝的“第一推动力”。

诗歌第一推动力为何?是谁,推了诗人一把?“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天上的星星划过空域时,人类在灯烛下相叹惋。卫八处士,是推动力?桃花潭,汪伦是推动力?那些酬应,那些赠答,那些应和酬唱,那些别离,那些哀叹……都是从哪儿被推出来的?

      甚至,有的就是“有组织”的活动。荷马和赫西俄德在希腊国王前诗歌竞赛,结果,国王把桂冠判给赫西俄德,希腊人却热爱神圣的诗人荷马。唐人“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句,是考场是被“逼”出来的。李太白咏杨太真,是应制的高级红(有一些人认为其中含低级黑,然岂有)。天子呼来不上船,天才之诗却也需要某种催促。七步诗,以生命吟咏。逼上梁山,也有逼上诗船。情急智生,情智双激则诗生矣。

      没有某种急迫的诗性推动,诗无法产生也无法生产。那么,怎么推一把呢?

       有无数方法。不过,颁奖典礼上的一幕,却颇堪玩味——

       那个笑盈盈的小姑娘,站在第二个的,轻轻的、恰到好处的,切中音律的一推,舞蹈化生出了幻形入世的红楼梦、天鹅湖、神曲、浮士德……

      诗的推动力,也是诗,是更高妙的无形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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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冬青说
文艺类、美学类和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