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饭店,美丽的领导命我为其大堂一隅命名。遂应命,并诠释之——
名曰萤天,赞其蔭翳而玲珑澄莹之美,空灵幽玄,洞天别辟而意趣飞扬,却又如余波摇漾,静谧而雅致。萤,自带光芒,且多与水为伴,于黑夜点点起舞,恍惚成动态之光源,饶有飞动之神韵。萤火,萤窗,古人囊萤读书,风雅而诗意,虽为传说,但未免有某种情痴,某种呆萌,某种难以实现的贫穷而艰辛的幻梦,恰如安徒生童话中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每擦着一枚火柴,点燃起的是梦想的幻象,最终,是天堂。囊萤的读书人,从朦胧的灿烂中,恍惚而生的,是读书人幻象的天际线。
天字,则寓意高远。萤,很小很小,哎,萤就是萤火虫的萤,它很弱小,但有光。不过,她有很小的一块天。这就是为什么命名曰“萤天”。因为前一字,是极小极小的,后一字,它就是这个天,它就是有自己的一爿天。人人头顶一方天,每个虫子也是,坐井观天,我们每个人都坐在自己身体之井中,观天;没有人能够走出自己的身体,但能够管窥蠡测,管窥锥指,观天,这就了不起。“天”,超越的、无限的、永远不可企及的,但是,我们可以“观”之,仰望天空,怀想天空,这就是人的伟大之所在。庄子讲“唯虫能天”,就是我每个虫子都有自己的一个天啊。但是,庄子的前一句是“惟虫能虫”,我作为一只萤火虫,自带光芒,自能飞翔,“荒、寂、湿、凉、美 ”,自由自在地有自己的一方天地,岂不微矣,岂不伟哉?
萤天,恰是一个奇妙的组词,一个极微极弱,一个巴掌就能捕捉,可以“掌握”而决定其命运,一个却是再大也大不过的天,甚至,乃无限之象征,两字相偶成趣。
这个名字好雅致,释义也很优美,您费心了!我在想能不能和地域文化有点结合,比如夫子庙科举文化,类似天下文枢牌坊那样的。
这个“萤天”,是与文化结合的,就跟《庄子》“唯虫能天”相通,是说,从这样一个很有意思的萤火虫般的光明入手,就能够通向了一个很高远的境界,由小见大,幽而显明。然后呢,它又是重要注重的是一种情思,一种味道,一种韵致。它就是要让人家感觉到,哎,这蛮有意思的,蛮好玩的。你们这儿的有吃的,有玩的,有逛的,大家来的时候就晓得,就不需要你再述说,你指着告诉他,说这是什么地方,这儿又是什么地方,命名把这个地方按死了,这样他就失去了这命名的必要。总而言之,就是你的命名,要有点意境,有点双关,甚至多关、多义,有点内涵,然后有点出人意料的东西,嗯,这才有点“勾人”,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魅力。
嗯嗯,您考虑得周全,原来我们这个地方打的是亭子,所以叫境亭。
至于具体场景,我想,未必出现名中。一来,命名不宜“骂题”,那样虽然“切题”,却丧失了格调,宜于稍微含蓄,有点韵味。给一个特定地方命名,就是让人家到这边来感觉到此地的某种情趣,某种风物给予的特有情思,你要叫他来让感觉到一种刹那的“入境”感。这儿的“不一样”,在此感觉到一种层层叠叠展开的韵致,至于这地方到底什么位置,或者什么功能,倒一定要对着他来说。大家如果能感觉到,这是一个别有的天地,跟我们的平时感受到的某种不一样的情境,这就够了。
因为我觉得您起的这个名字特别有意境啊,就是我觉得太大了,因为它只是一个大厅里面的一个功能区域嘛,我是觉得这个“萤天”非常好,也很美,也很优雅。就是我感觉太太太大了,因为它是大厅里面的一个角落嘛,所以我就觉得应该是比较,嗯,怎么说呢,就是,是不是“天”感觉太大了。我们旁边不是有一个水井嘛,那个水井旁边实际上有一块碑叫“涌泉”,这个“涌泉”是我们酒店开业之初啊,特别是表达这个感恩,这个社会呀,包括很多人给我们的一些帮助资助等等。所以我就觉得在这么一个地方的时候,可以坐下来休息,也可以欣赏美景,也可以有这样的一种意境,然后有这种文化的属性在里面,所以我是觉得这个名字很好,但是不是太大?
天,是大,也是小;天井之天,就是小。但是,命名意在于“大”,因为小大对偶,才见意境。萤,极小极小、极弱极弱者。但是,并不卑微,相反,以一道忽闪忽闪的光明,照到哪里那里亮,让我们看到了夜的江河湖泊,让我们生出某种情思,某种祈望,某种诗意的愿景。
名可名,非常名。命名是组词,组词之中,实蕴含着造句——造句凝结在组词之中;由字以通其辞,一个字,一句话,包含着的,是一个意想。金圣叹曰:一篇文章实是一个字。作此命名之辨,叨叨唠唠之中,倒是自以为忽然似乎悟出一星半点儿什么东西。
按:《红楼梦》作者颇重视命名,首章曾拟书名多个,窃以为,作者之每一命名,均蕴涵义,深察名号,可从特殊角度,揣摩其某些命意。而《红楼梦》书,关于命题,尤多申说。如,宝玉题对额一回,大观园诗人们琢磨诗歌竞赛题,均显示一些关于命名及命题的思考。
大家正想,宝玉却等不得了,也不等贾政的话,便说道:“旧诗云:‘红杏梢头挂酒旗。’如今莫若且题以‘杏帘在望’四字。”众人都道:“好个‘在望’!又暗合‘杏花村’意思。”宝玉冷笑道:“村名若用‘杏花’二字,便俗陋不堪了。唐人诗里,还有‘柴门临水稻花香’,何不用‘稻香村’的妙?”众人听了,越发同声拍手道妙。贾政一声断喝:“无知的畜生!你能知道几个古人,能记得几首旧诗,敢在老先生们跟前卖弄!方才任你胡说,也不过试你的清浊,取笑而已,你就认真了!”
宝玉不听人言,便应声道:“不及‘有凤来仪’多了。”贾政听了道:“咳!无知的蠢物,你只知朱楼画栋、恶赖富丽为佳,那里知道这清幽气象呢?终是不读书之过!”宝玉忙答道:“老爷教训的固是,但古人云‘天然’二字,不知何意?”众人见宝玉牛心,都怕他讨了没趣;今见问“天然”二字,众人忙道:“哥儿别的都明白,如何‘天然’反要问呢?天然者,天之自成,不是人力之所为的。”宝玉道:“却又来!此处置一田庄,分明是人力造作成的:远无邻村,近不负郭,背山无脉,临水无源,高无隐寺之塔,下无通市之桥,峭然孤出,似非大观,那及前数处有自然之理、自然之趣呢?虽种竹引泉,亦不伤穿凿。古人云‘天然图画’四字,正恐非其地而强为其地,非其山而强为其山,即百般精巧,终不相宜……”
宝玉听了回道:“此处并没有什么‘兰麝’、‘明月’、‘洲渚’之类,若要这样着迹说来,就题二百联也不能完。”贾政道:“谁按着你的头,教你必定说这些字样呢?”宝玉道:“如此说,则匾上莫若‘蘅芷清芬’四字。对联则是:‘吟成豆蔻诗犹艳,睡足荼蘼梦亦香。’”
宝钗:“有了,如今以菊花为宾,以人为主,竟拟出几个题目来,都是两个字:一个虚字,一个实字,实字便用‘菊’字,虚字就用通用门的。如此又是咏菊,又是赋事,前人也没作过,也不能落套。赋景咏物两关着,又新鲜,又大方。”湘云笑道:“这却很好。只是不知用何等虚字才好。你先想一个我听听。”宝钗想了一想,笑道:“《菊梦》就好。”湘云笑道:“果然好。我也有一个,《菊影》可使得?”宝钗道:“也罢了。只是也有人作过,若题目多,这个也夹的上。我又有了一个。”湘云道:“快说出来。”宝钗道:“《问菊》如何?”湘云拍案叫妙,因接说道:“我也有了,《访菊》如何?”宝钗也赞有趣,因说道:“越性拟出十个来,写上再来。”说着,二人研墨蘸笔,湘云便写,宝钗便念,一时凑了十个。湘云看了一遍,又笑道:“十个还不成幅,越性凑成十二个便全了,也如人家的字画册页一样。”宝钗听说,又想了两个,一共凑成十二。又说道:“既这样,越性编出他个次序先后来。”湘云道:“如此更妙,竟弄成个菊谱了。”宝钗道:“起首是《忆菊》,忆之不得,故访,第二是《访菊》,访之既得,便种,第三是《种菊》,种既盛开,故相对而赏,第四是《对菊》,相对而兴有余,故折来供瓶为玩,第五是《供菊》,既供而不吟,亦觉菊无彩色,第六便是《咏菊》,既入词章,不可不供笔墨,第七便是《画菊》,既为菊如是碌碌,究竟不知菊有何妙处,不禁有所问,第八便是《问菊》,菊如解语,使人狂喜不禁,第九便是《簪菊》,如此人事虽尽,犹有菊之可咏者,《菊影》《菊梦》二首续在第十第十一,末卷便以《残菊》总收前题之盛。这便是三秋的妙景妙事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