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必喝尽,在瓶中酒倾尽却倒不完时,有人以暴力手段,逼出最后的一小杯。虽别有意味,却未免不那么高雅。不过,那多出来的一点,和少出来的一点,恰好合成欲望的奥秘。茅台似乎洞悉了一切。
当然,大多数人都不会诉诸暴力。许多人不相信,少数人根本不在乎。那留在瓶子里的一小杯,寂寞而弃馀的存在。
总是完美的,完善的,完满的。但剩余的一滴,消灭了完满。茅台的哥德尔,在最后的一小杯,滞留瓶中的馀沥。
女娲娘娘补天,用不着的那一块顽石。灵性已具,肉身沉重如铁。
但是,那点儿念想,窃以为,是茅台一个奥秘。余沥,汉语中已然有不好的联想。不过,剩余的一点,高级的,是马克思《资本论》所云“剩余价值”,胡塞尔所谓“现象学的剩余”;不大好听的,是所谓“剩男”“剩女”,大俗而大雅的,“狗剩儿”,等等。哲学的太哲学,茅台酒瓶设计的“余沥”,或许“剩馥”稍稍尽之。余音、余韵,韵味,也都是“馀”之剩余,那是一种挥之不去的心念,一种萦绕飘忽的感觉。
不过,本人原来很厌恶茅台味道,好像许多人都如此。那香味,有点儿臭哄哄,有点儿浓烈的土匪气,有点儿莽撞却深思熟虑的冲劲!理解了“朱门酒肉臭”:臭气薰人,却涵着某种香味。不是纯粹的气息,而是权贵的臭味,对相投者来说,那是深入魂灵的“香水”——电影《香水》所展示的正是从欲望和纯真中提炼出来的灵魂的毒剂,诱惑致死的香味。
老了!肮脏的老男人,味蕾变异,口味变重。就像原先厌恶的猪大肠,突然发现,竟然喜欢了!从味道开始,品味如此下降,变得俗不可耐,堕落无边,悲哉!与猪大肠臭味相投的臭豆腐,目前,还是,不能接受。这让剩余的一点自尊心,似还有点退路。
一位北京的女作家,上海人,到南京,居然到处寻找臭豆腐,臭豆腐竟然有多重品种,她从夫子庙找到其他地方。还比较了金陵与绍兴的,噫吁嚱,当时感到,我的偶像,到了偶像的黄昏,一个理想稀里哗啦,辟辟啪啪,倒也倒也!玉山倾倒难再扶……
茅台,有种淀积的酱香,那是中国文化至少千年以上的老卤炼成。让人陡生敬意,一口下去,自下升腾起的一股子热线,恍惚你的思维,情操,不存在了,只有浓烈的火焰,灼烧理性。
厌恶,自此而生。五粮液,洋河,双沟……有一种清而爽、洌而爽的韵味,让你似乎在诗意的水流里浮沉,嗯,我是诗人,至少,也是小说家,醉眼打量着面前。
许多年前,一个女朋友,拎着一瓶茅台来看我。找了个馆子,喝完了,她醉眼迷离,口出狂言,说:真想喝翻你。噫~~酱···香···
浓香型、清香型,那就不一样啦!保持着诗意的尊严,诗意的恍惚和悠然,不致于,一头栽进酱缸里,那里的文化,未必文明。
但那种特别的滋味“沉郁顿挫”。杜甫是老杜,茅台即老杜,有种渊深,有种博大,有种醇正的厚重,有种诗意,有种飘荡,有种灵气拂拂的冲动。“饮酣视八极,俗物皆茫茫。”老杜呀老杜,吐出酱,留下香,抑郁不平,在酒气醺醺中,是否找补到一种空虚的豪情?
有人说,宿醉酒醒,只有饮的是茅台,似乎嘴巴里的酒气散发香味。或曰,这是“对口检查”的结论。据说,其它的白酒,第二天早上,嘴巴都是臭的。
也许,是神话。
在全民的迷狂中,也许有某种东西支撑。日本新任首相据说来中国喝了近一斤半茅台。小时候,听说周恩来用火柴点燃茅台(小时我试过点过其它酒,60度左右的均可),让日本客人惊诧,而周总理酒量,更如火焰,点燃少年雄心。他年若遂青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呵呵,小学时,恰值评《水浒》批宋江,正是读到这孝义黑三郎在浔阳楼上题反诗,觉得颇为得趣,那似乎是三年级一天,自个儿斟杯酒,意气风发,看黑旋风一排儿砍将去一一
干!
喝的是的洋河大曲,瓶子商标上一个敦煌飞天飘逸到横空荡起,但是,身姿却有点肥。后来晓得,那是丰满雍容的唐人气象,却保持着逆向的飞转。
那时是小家伙,似乎不曾听说茅台。世界,在浓香中摇漾,在杀人放火受招安中,飞天~~